蜀中,成都,軍師將軍府。
諸葛亮正在處理公文,那堆積的厚重如山的公文,他批註的速度彷彿永遠趕不上門外侍衛呈送過來的速度。
室內靜謐,香菸嫋嫋,諸葛亮又批註過一本,這是都江堰那邊送來的,因爲新農具的推廣,也因爲重新丈量土地、攤丁入畝國策的成功實施,農人們耕種的積極性極高,於是費禕在這一封奏報中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概念。
——若取下漢中後,當修養十載,如此…可實現“田疇闢,倉廩實,器械利,畜積饒”的可喜局面。
只是…
“唉”的一聲,諸葛亮長長的嘆出口氣,繼而深重的搖了搖頭,他覺得費禕終究是年輕啊,修養十載,如今這局面,怎麼可能?
倘若真的攻下漢中,那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你、我,喝了!”
若那人真的是程昱,可見曹操還是邁出這一步了…
…
“不!”諸葛亮神色變得緊張,“漢中有孝直,即便是敗,不會旦夕間全損,可南中不同…一旦他們知道蜀軍被魏軍拖在漢中,那…那南中一定會有所行動,一定會…”
馬良大驚,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早在夏、商、周時期,以黃河流域爲中心的區域就有了“華夏”這一共同的文明認同,那時中原地區雖然有着衆多的國家,但是他們都互稱“諸夏”,而諸夏以外則依靠方位被稱爲“東夷”、“西戎”、“北狄”和“南蠻”…
乃至下意識的讓他心頭暗歎,『魏王派來的這漢人,有血腥啊,我喜歡,我喜歡…』
“呵呵…”
“爽快!”孟獲用蹩腳的漢語說道…
然後,他那圓滾滾的眼珠子凝視着程昱,像是要試探下,眼前的這個魏國使者,有沒有膽識。
倒是…
“喝酒,不喝趴下來,不準說事兒,啊,哈哈哈哈哈——”
再加上,馬氏一族本就是襄陽大戶,如今身居高位,家族這麼多年深耕於此,那盤根錯節的關係也是屢屢能幫到馬良。
正巧與程昱碰見。 一個蠻兵用程昱聽不懂的言語指着程昱向孟獲說了一大堆嘰裡咕嚕的話,孟獲像是知道了程昱的身份,竟是繞了他一圈,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最後,才用蹩腳的漢語說道:“你,便是魏使者?程昱?”
…
或許,一鼓作氣鏟滅逆魏,雲旗依舊可以沿用這個籌糧的方法。
“哈哈哈哈哈——”
“你說什麼?”
當魏國的使者程昱呈送上名帖時,當日,蠻王孟獲就命人將他帶入部落族羣之中。
好一招遠交近攻。
但這股子豪爽與膽識委實讓孟獲一驚。
程昱的話讓蠻王孟獲都是一驚。
“飛鴿傳輸,蜀中戰況不利,劉皇叔與法正軍師連同十餘萬蜀軍被困在了定軍山上…”
諸葛亮比他們鎮定一些,但也只是一下,“哐當”一聲,他側面的茶盞被他的身子撞倒在地上,諸葛亮只感覺心頭一陣恍惚,腿上打了個踉蹌,若非楊儀用那顫巍巍的手扶住,差點就栽倒過去。
重要的是,他們極盡尚武,他們出奇的自信,他們從來都覺得,自己纔是益州的主人。
諸葛亮左眼皮一如既往的跳不停,他努力的壓制住這份惴惴不安,讓自己鎮定,“希望如此吧——”
馬良真的已經習慣了…
孟獲頗爲豪邁的接過,然後一飲而盡,用那敞開的手臂,抹了把嘴上的血跡,一抹猩紅的味道盪漾於其中。
唔…
這…侍衛頓了一下,“好消息是,雲旗公子秘密趕來襄陽城了…”
隨着關羽、關麟的北上洛陽,執掌這襄陽大後方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馬良的身上。
隨着一名親衛急急忙忙的跑入這軍師將軍府的書房,他像是被火燒了身子一般,語氣極致的急促,“軍師,不好了,就在剛剛收到飛鴿傳書,漢中…漢中戰況不利,那曹操…那曹操竟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帶着關中的雍涼軍參戰,且在定軍山設下埋伏,如今…如今整個巴山山脊,主公的蜀軍被分割成多段,各軍團各自爲戰,那夏侯淵則是…則是帶着大軍一處處山林挨着清剿,戰況極端不利——”
如果是關索的話,馬良覺得…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孟獲與祝融是剛剛平定了那部落,帶着戰利品回來了。
哪曾想…
這時,蔣琬從懷中取出一封文書,“軍師,這是潛伏在南中建寧郡的功曹書佐李恢,發來的一封信箋,說是在南中蠻王府邸周圍打探消息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便是與那畫像中曹操的紅人程昱長的一般無二!”
“走,喝酒去…走…”
這其實很好理解,別看劉備佔據了蜀中,但事實上,包括南中在內的大多數地盤依舊是掌握在南蠻控制下的,他們名義上歸附,但卻有着與劉備分庭抗禮的實力。
侍衛頓了一下,“他直接去了關府,似乎來此的目的是爲了…爲了尋他的弟弟關索關維之——”
這裡面的南蠻,還有一種稱呼,叫做“百越”,而在這個時期,百越的圈子裡亦是存在鄙視鏈的。
“可若是漢中一戰,我軍敗了呢?”
“不應該啊…”馬良沉吟道:“蜀中有劉皇叔,有法正,有諸葛孔明,怎生三個一起?最終卻是如此局面?”
“唉——”
“不行…”楊儀緊張的說,“當務之急,我們必須調集蜀中人手,需得提前部署預防那南中作亂…”
——『這南蠻,若是能爲大魏所用,其戰力不可小覷啊!』
只要是關麟運籌帷幄的,似乎永遠都是習慣性的大捷!
可蜀中…
至於迷惘,這是他對幼弟馬謖深深的擔憂…
可不知爲何,諸葛亮的左眼一直跳個不停,就像是主公劉備與這十餘萬蜀軍置身險地一般!
這讓他心思極其繁雜。
西南之地,蠻人尚未開化,只要是能填飽肚子的都是食物,只要是能止渴的都能暢飲,何況是敵對部落的血。
心念於此…
襄陽大捷、宛城大捷、許昌大捷、洛陽大捷…
南蠻,其實是一個相對寬泛鬆散的身份。
這…
最難的,是如何攻下漢中啊!
儘管近段時間的情報表明,漢中局勢一片大好,又因爲那《雲別傳》的指引,這一場戰役似乎註定不會艱難。
只是…每每夜半時分,當處理過襄陽,乃至於荊州一天的公文後,疲憊的馬良總是會陷入一種難以名狀的空虛。
“不…不妙了…”諸葛亮面色頹然的感慨道。
如果是廣義上來說,南蠻的概念也不單指某個少數民族或者部落,而是以中原視角下,對於整個長江以南地區少數民族的總稱。
諸葛亮半是擔憂半是沉吟地凝視着楊儀,手中羽扇輕輕揮了下,任憑那微風吹拂過他的面龐,“不知爲何,我總是有些擔憂,覺得漢中一戰不會那麼輕鬆,覺得…”
荊州,襄陽城。
對蜀中,對大漢而言,如何的艱難?
呼…
諸葛亮一句話,將他喊停,他用幾近沙啞的聲音吟道:“征討漢中,蜀中可謂是男子當戰,女子當運,哪裡還能抽出佈防南中的兵馬?哪裡…哪裡?”
“他來幹嘛?”
蔣琬提到的李恢,是建寧郡俞元縣人,在劉璋時期是一名小小的督郵,劉備攻陷益州後,拜爲功曹書佐,被安排在老家建寧那邊任職。
“馬先生…”
這也使得他們對漢人極盡的仇視!
他發現這裡的人,文身斷髮,幾乎每個男人、女人的臉上都紋有特別的圖樣,有的是虎,有的是獅子,有的是豺狼,而各自圖樣…甚至不同動物的部位,也分別彰顯着他們在部落中的身份。
“哈哈哈哈…”
就在這時。
暫時按捺住心情,法正接着問。
楊儀與蔣琬看着諸葛亮沉思,彼此互視一眼,楊儀勸道:“其實,軍師不必如此憂慮,定軍山那邊,兵力是我們蜀軍佔優,糧草的難題亦是已經解決,魏軍沒有機會…”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走過這所謂的南蠻部落,程昱的心情是悸動的。
說着話,楊儀就自顧自的要往門外跑,要去調兵。
就在剛剛思忖到這裡…
也不知道是動物的血,還是人的血…
一句話到最後,愈發的沙啞…
再說了,新農具的大獲成功,攤丁入畝的推行,這些都爲糧草與後援提供了重要倚仗,諸葛亮有信心,能將糧草源源不斷的補齊。
這…馬良一愣。
楊儀連忙問。“軍師的意思是,漢中局勢不妙麼?”
“先說壞事兒吧…”
程昱卻是說道:“蠻王,酒就不喝了,在下來此是要轉告魏王的詔令…”
但,在治理州郡上,他可謂是駕輕就熟。
說起來也是,往昔,他在江陵也好,襄陽也罷,聽到的關乎漢軍的消息,都是大捷…
諸葛亮的話讓楊儀,讓蔣琬的神色更加凝重。
所謂墨菲定律,便是指代擔憂的事情一定會發生——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是山雨欲來風滿啊…
暗自沉吟。
也是這一番話,他們下意識的就將如今漢中的戰況與程昱出現在南中這件事兒聯繫在一起。
伴隨着孟獲的一聲長久的大笑,他一把勾住程昱的肩膀。
啊…
只需要一個契機,他們絕不會介意,把那些“漢人”趕出去,真正意義的做這裡的三大王!
也正是基於這樣的前提。
聽到程昱的話,孟獲也不反應,而是朝身旁的祝融使了個眼色,祝融會意,直接取過兩個大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碗中…竟是血水,血琳琳的水!
是啊,馬良也是醉了,劉備、法正、諸葛亮,三個一起,也比不上一個關雲旗麼?
“說好消息吧…”
只是,不等程昱把話說完,孟獲直接打斷。
侍衛的回話直接驚到了馬良。
現在看來,諸葛亮的擔心並不多餘啊!
這位協助關羽多年,作爲關羽重要軍師的角色,或許…在智謀上,他遠遜色於諸葛亮、徐庶、法正等人。
主公這邊可以直接出秦嶺,收伏關中,兵指雍涼;
洛陽那邊,關雲長亦可以直接北擊幷州,將戰線向北延伸;
至於雲旗那兒…則是利用江東的兵卒,迅速的蠶食徐州、青州,最終三軍匯合於幽州,一舉平幽州,蕩遼東,不出二十年…天下可定!
當然,這其中涉及到一個重要的問題——糧草!
但,神奇般的,就像是定軍山主公劉備大軍的糧草難題,因爲關麟的謀算,因爲那些中原的商賈,神乎其技的解決了。
一陣嘹亮的大笑聲響徹而起,只見得一個粗眉大眼,頭戴羽冠,頸帶項圈,身着皮質戰袍,手握兩面大斧的男子,從一隻大象的身上一躍而下。
呃…
一路走來,程昱看到了許多動物,比如猛虎,比如熊,比如大象,比如獵犬…這些竟都是與蠻人一同訓練,特別是象兵…那騎在大象身上的象兵,好生霸道…這是程昱這幾十年歲月中從未見到過的兵種。
嘴上這麼問,其實,馬良的思緒已經遐想連篇,當然,他能想到的多是關於洛陽的。
他的身側還有一個女人,腰披獸皮,使一杆銀槍,也附和着他“哈哈哈”的大笑着,她是孟獲的夫人——祝融!
他們身後綁着十幾個俘虜,像是其它部落的,事實上,這是南蠻中背叛蠻王的部落其族長的家眷…
這中間,迷惘的是…同樣身爲軍師,可徐庶、法正已經能夠在第一線運籌帷幄,諸葛亮、關麟雖在後方,也可謂是決勝千里,唯獨他…似乎自打關麟一鳴驚人後,他的存在感直線的下降!
除了治理後方,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績外,似乎…在功勞簿上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他的名字了!
這是空虛。
“何事?”馬良小聲問道。
這是諸葛亮罕見的失態了,這也足可見,現如今的局勢。
由此可見,雲貴一代孟獲所處的“西南夷”部落,哪怕在蠻夷中,都是處於鄙視鏈的底端。
哦…
在後世,有一種現象叫做墨菲定律。
唯一與孟獲的區別在於,程昱是取出絲帕擦拭了下脣邊的血跡。
啊…
程昱笑了笑,然後雙手捧起那血碗,將這腥味兒十足的血端到嘴邊,竟是毫不猶豫的,也是一仰頭一飲而盡。
帶着這樣的情緒…他很容易輾轉難眠…似乎,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雲旗?雲旗他來了?”
門外,有侍衛小聲稟報道,似乎是害怕驚擾到馬良,故而聲音壓得極低。
這時,楊儀揣着下巴,沉吟了下片刻,言道:“軍師,其實這也無妨,這些年主公與軍師對南蠻極盡安撫,即便是其未繳納稅賦,未推行攤丁入畝也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與咱們並無交惡,況且,南蠻尚武,如今漢中的局勢,若是我軍勝,勢必可以威懾住他們,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馬良已經推開了門。
“不才,正是在下——”
是啊,這種時候,漢中戰事未知…洛陽大戰又是一觸即發,這種時候,他來襄陽幹什麼?
“雲旗公子他…他…”
只是,他的試探,選錯人了。
這血…可不是什麼動物的血,是人血!
說是空虛,是有些不準確,更確切的說,應該是…迷惘與惆悵。
…
程昱昂起頭來,“大王此舉讓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時正直魏王與呂布大戰,怎奈軍中無糧,偏生又遭逢蝗災、旱災,顆粒無收,眼看着三軍動盪不安,於是我便向魏王提議,可以將人肉曬成肉乾…以此讓兵士們度過饑荒之年,那時候,凡是魏王麾下,一天三頓啃食的皆是人肉乾,暢飲的皆是人血…二十多年一晃間,卻是再沒有喝過這等風味兒的瓊漿玉液了!”
如今,因爲局勢使然,諸葛亮特地送到李恢處大量的魏軍高層畫像,並且囑咐其秘密觀察蠻王部落周圍,就是防止曹操在這個時候與南蠻有什麼聯繫。
馬良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可只是一個剎那,馬良的雙瞳瞪大,不可思議的望着這侍衛。
從地理位置上看,可以從鄂西湘西延伸至雲貴。
…
“報…”
隨着諸葛亮這一句,楊儀有些驚訝,他像是下意識的反問道:“漢中,怎麼可能敗?”
就比如,此刻…
當這樣一條消息傳來,楊儀與蔣琬下意識的瞪大了眼睛,滿心滿臉的是惶恐與不可思議。
而在甌越、閩越看來,南蠻王孟獲所在的“西南夷”纔是真正的蠻夷…
說罷,楊儀將諸葛亮隨便放下的文書整理歸類。
畢竟是逆魏最後的反撲,聲勢不可謂不浩大,有些不利的境況發生,這也是意料之中。
在中原看來,吳越是蠻夷;
在吳越看來甌越、閩越是蠻夷;
諸葛亮本想說,無論是大魏還是曹操,也不會任人宰割,不會一成不變,這次…只是憑着一本《雲別傳》,會不會把這個戰場想簡單了?兒戲了?
“兩件事兒,一件好事兒,一件壞事兒…”侍衛回道。
皓月當空,馬良就像是往常那樣般在窗前止不住的長吁短嘆。“也不知道幼常現在如何?”“他…能如雲旗所言的將功折罪麼?”
罕見的,孟獲竟對一個漢人如此熱情。
今日的蠻王,也不知道爲何,像是格外的高興。
“你回來…”
“咕咚”一聲,究是他這等見過大世面的,此刻…也不由得一陣心有餘悸。
因爲…因爲這段時間的關索,他的生活是有些極致的糜爛了——
可爲了一個紙醉金迷的弟弟?值得關麟無視漢中與洛陽的戰事,特地趕來這邊麼?這是…什麼情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