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可知我諸葛一脈，家學淵源
廷議散去，孫權單獨留下魯肅。
孫權的臉色又變回了起初的陰冷怪戾，他沉聲問：“子敬覺得如何？”
魯肅拱手，“臣不知吳侯說的是哪一件？諸葛子瑜父子，還是…如今的東吳局勢？”
孫權沉吟，“都有，你分別說說。”
魯肅露出幾許擔憂, “方纔吳侯牽驢而出，是有些過了，若非那諸葛恪解圍，諸葛子瑜勢必蒙受奇恥大辱！”
“更何況，如今，因爲這合肥賭約的事兒，坊間已經傳的沸沸揚揚, 更有人說，這本就是諸葛子瑜與其弟諸葛亮佈下的一個局…肅雖知子瑜不是這等兩面三刀、朝秦暮楚之人，可難免此番蒙受如此奇恥大辱，心生怨恨…或許，或許…會不忠於主公！”
不等魯肅把心頭的擔憂全盤吟出，孫權打斷道：“子敬勿慮，孤與子瑜君臣多年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他爲人非道不行，非義不言, ，恩如骨肉，深相明究。”
“當初孔明出訪吳國, 我讓子瑜留下他。子瑜對我說：‘弟弟已經跟隨他人, 義無二心。弟弟不會留下, 就像我不會離去一樣。’這話別人不信，但孤信他！再沒有人，能像子瑜般與孤神交久矣, 這不是一次‘羞辱’可以改變的！子瑜於我, 必定生死不渝！”
講到這兒, 孫權頓了一下，語氣愈發沉重，他沉吟道：“張遼威震逍遙津，孤十萬大軍喪膽還…整個東吳，也只有他能替孤背下這‘無能’的頭銜，擋下那流言蜚語！”
“砰”的一拳。
諸葛恪善解人意的說道：“魚也釣過了，周文王看來也不會上鉤了，父親，咱們回家吧！孩兒都餓了！”
這在他諸葛恪口中僅僅是一句自誇的話語。
恪兒如此天資，將來的路，他該自己選！
其實，諸葛瑾還有一條並沒有告訴諸葛恪。
整個樣子狼狽不堪！
孫權擡眸，“子敬是擔心…諸葛元遜（諸葛恪）這個尚未及冠的年輕人？”
“此乃諸葛瑾…之驢！”孫權把重音都停留在“之驢”兩個字上, 他侃侃道：“我若是他諸葛恪, 絕不會添上那一筆！”
“孩兒只是替父親不值！”諸葛恪撇着嘴，“二叔在劉皇叔那兒，何曾受過這份委屈？待會兒回去了，我就將那驢殺了，今晚咱們吃驢肉。”
——所謂諸葛一脈，家學淵源！
這樣子，就像是在爲他洗頭一樣！
當然，這不是平常的洗頭。
這…
諸葛瑾侃侃而談，諸葛恪卻眨巴着眼睛，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諸葛瑾頗爲興奮。
諸葛恪眨巴了下眼睛，“孩兒還沒想好，不過…孩兒覺得，就算是釣魚，但那東吳國主絕非孩兒要等的周文王！”
諸葛瑾也不解釋，只顧接着講，“你難道沒有發現麼？從先祖諸葛豐起，到你祖父珪、祖父玄，我諸葛氏一族可曾有過崛起？可曾有過興旺？這是因爲什麼？”
還是去巴蜀，恪兒，由你來定！
“其後他誕下二子…長子，就是你的祖父諸葛珪，次子，是你族弟諸葛誕的父親諸葛玄…其中，你祖父做到泰山郡丞，後又因性情剛正，彈劾權臣而被殺害。他死時，你父親我年僅十三歲，你叔父孔明才八歲…”
“藍田美玉，添字得驢…”魯肅感慨道：“整個東吳，像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有誰能如此睿智呢？可…如此才俊往往鋒芒太盛，難免受不得委屈。”
他這這一輩註定是爲諸葛氏一脈的繁興，在東吳一隅奮鬥。
似乎是說到了痛處，孫權猛地一拍案几。
關羽聽出了關興的聲音，眼眸驟然凝起。
河邊，流水潺潺，落英成曦，諸葛瑾與諸葛恪，一大一小在一起擎着魚竿，注視着被夕陽染紅的水面。
“至於我那叔父玄，則去做袁術屬吏，官至豫章太守…卻因爲識主不明，在袁術稱帝覆滅後，被朝廷另外人選取代職務，諸葛氏一族至此沒落。”
孫權的眸光突然變得犀利了起來。
諸葛瑾猛地站起身來，歡呼道：“快快…”
這一對諸葛父子之間，百無禁忌…
魯肅一陣唏噓…
“父親說這些幹嘛？”
莫名的，他感覺…這種時候，聽到關興說出的那“要做父親那樣言出必行、一言九鼎之人”，關羽竟覺得有點丟人。
倒立洗頭，這也忒丟人了！
關麟和關平也在…關麟坐在官椅上，一言不發，饒有興致的看着關興的表演。
怪不得，父親、二叔各爲其主，不遺餘力…
今兒個啥情況？哪陣風，把這個奇怪的“組合”給吹過來了？
怎麼看，這組合都有點詭異了吧？
…一盆水，這本沒什麼，可架不住有一個人正倒立在水盆上，兩腳朝天，雙手撐着地。
父親所做的一切，爲了諸葛氏一脈的延續，這是諸葛氏一族在亂世佈下的局。
“也正是祖父玄悟透了這一點，才特地囑咐爲父、你二叔、你三叔，你誕叔…將他於這亂世，於這官場的感悟微微闡述…當此亂世之中，若要諸葛氏一族延綿永續，那就必須得找到靠山，但天下紛爭？誰能判斷出，最終鹿死誰手？”
諸葛瑾跟着諸葛恪笑了一會兒風，神色慢慢的暗淡下來，轉頭望着河面，陷入了沉思。
倒是諸葛瑾，越發的語重心長，“別人讚譽吾兒時，吾兒總說‘可知我諸葛一氏，家學淵源’…但你又知道，何爲諸葛一氏？何爲家學淵源？”
諸葛瑾感慨道：“姜太公釣魚是爲了等周文王，可方纔，吾兒把爲父的周文王給弄丟了！”
諸葛恪的確有才華，可有才華的人往往都很自負，更會有屬於自己的那份風骨。
“抓住了，吾兒抓住了，爲父來解…爲父來解。”
…
這…
噢…
諸葛瑾的神色微微的黯淡了一分，不過他還是頷首點頭。
是他的眼界狹窄了，父親的隱忍，父親的“明哲”，不是父親不爭強好勝，也不是父親不知道曹操那邊勢力更大，劉皇叔那邊更禮賢下士…
可在父親、在三位叔父、在兩位姑姑的眼裡，卻是要爲之奮鬥一生的東西！
關麟也注意到了他們，眼珠子轉動。
“呵呵…”果然，孫權眸光一冷，他沉吟了片刻, 方纔開口：“果真睿智麼？”
想到什麼就聊什麼。
關平則站在門口，捂住眼，不忍直視啊！
關羽、糜芳、馬良的走入引起了關平的注意，他當即拱手，“父親大人…軍師、糜太守…”
（Ps：歷史上，諸葛亮早年無出，諸葛瑾將二子諸葛喬過繼給諸葛亮，後諸葛亮納妾後，才生下親子。）
…
那便是…這麼多年，黃月英無出。
只是…
“因爲…”諸葛恪本想說，是因爲先祖、祖父的剛正不可，不識阿諛奉承之術。
咋今兒個，倆人站這麼近？這距離…都有些要好的兄弟的味道了。
諸葛瑾笑：“周文王一怒，拿姜子牙撒氣，可姜子牙的兒子不服氣呀，也拿姜子牙撒氣！”
“殺了、吃了以後，江東的父親就死了，活下來的父親與我一道投劉皇叔好了…讓那孫權後悔去吧！”
關興？
什麼姜太公、周文王，什麼服氣、撒氣…統統都可以說。
但…
諸葛恪反駁道：“雖言聽計從，卻毫無擔當，遇事拿別人來擋？又有什麼用？若周文王如此，姜太公有六次兵敗如山倒，是不是，就要被周文王羞辱六次呢？”
他感慨道：“諫而不犯，正而不毅，將命公庭，退忘私位…諸葛子瑜可堪名士之風，只是…”
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孩兒知道了，是我諸葛家從來沒有靠山！亦或者是…如祖父玄，選錯了靠山！”
“若然如袁術般選錯，那諸葛氏一族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便是爲此，擔心選錯，索性就分散去尋找，去分而投奔這些諸侯，只要諸葛一脈中，有一個靠山找對了，憑着諸葛氏一脈家學之淵源必定能做出一番功績，諸葛氏一族的門楣便能興盛不衰！”
孔明已經幾次提及，渴望過繼兄長一子…
那案几上缺了的一角尤自清晰。
關羽的面頰一下子冷冽了起來。
怪不得，赤壁之時，二叔不會投奔江東，父親也不會投奔劉皇叔，誕叔更是會一直在北方做官。
諸葛恪用力一提，一條魚飛出一道弧線，摔在草地上。
這一刻的他，像是一隻在噴水的青蛙。
諸葛瑾侃侃道：“我諸葛氏一族世居徐州琅琊，先祖諸葛豐自幼聰慧，讀經閱史，和你一樣被喻爲神童，在元帝朝時就做到了司隸校尉、光祿大夫，卻因爲性情剛正不阿，對貪官污吏、阿諛奉承之小人恨之入骨，後因彈劾權臣，被降爲城門校尉，不久被免官，貶爲庶人！”
幾名衙役則將盆裡的水倒灌在他的頭上。
這下，諸葛恪全懂了。
咕嘟”的聲音連綿不斷。
聽到這兒，諸葛恪總算懂了，“這就是爲何二叔、三叔投奔了劉皇叔，誕叔在北境曹操手下做官，父親卻在東吳…在吳侯手下！”
言及此處…
“爹…（咕嘟咕嘟）爹…（咕嘟）…”關興擡起臉，可嘴裡的水不住的往外噴出，“咕嘟、
呃…
“善！”諸葛瑾欣慰於兒子能悟到這一點，“就是因爲我諸葛家沒有靠山、選錯了靠山，這才使得我諸葛氏一族從來無法躋身當世名門，如此這般，莫說諸葛一脈延綿千古，就是苟全性命於亂世也是奢望。”
“還不止這些。”諸葛瑾繼續道：“你大姑出嫁給襄陽望族蒯祺，二姑出嫁給襄陽名士龐德公之子龐山民，也是爲了諸葛氏一脈！否則你以爲你二叔‘臥龍’之名從何而來？他又緣何能拜水鏡爲師？又如何能初來乍到，便成爲劉皇叔最信任之人！”
…
此子鋒芒太盛，不識藏匿…是禍非福！
…
似乎，這些依舊不能左右他的決斷。
諸葛瑾趕忙按住，連帶着還有老父親般的笑意。
關羽帶着糜芳、馬良趕到賊曹掾吏的府邸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盆水。
這是——倒立洗頭。
魯肅亦是微微搖頭。
這一咳嗽不要緊，原本正倒立洗頭的關興，渾身一顫，沒有控制好平衡整個人跌倒了，腦袋栽進了那水盆裡。
“吳侯的意思是？”
留在東吳…
“那驢，吳侯可是起名‘諸葛瑾’，豈能說殺就殺？”諸葛瑾感慨道。
諸葛恪笑了，體會到父親的苦心，更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諸葛族人爲家族繁興所付出的一切，他突然感覺心情沉重了許多。
原來是有魚上鉤了，是諸葛恪的那副釣竿，諸葛恪站起來溜着杆，諸葛瑾在一邊鼓勵，“吾兒，千萬別讓它跑了。”
他能忍到現在，已經是夠給父親面子，夠給孫權面子了。
史書上記載的，不是…關羽與糜芳多有不合麼？
這不對呀？
一邊洗，這人還一邊不服輸道：“願賭服輸，我關興要做父親那樣言出必行，一言九鼎之人，洗，繼續洗…”
諸葛瑾點了點頭，看着那筐中的魚兒，沉吟良久，方纔語重心長的道。
諸葛瑾率先開口，“知道爲何帶你來這裡釣魚麼？”
現在，他願意把這個選擇的機會，交給恪兒！
可再到兒子這一輩，諸葛瑾覺得，他不能太自私，兒子的路該由他自己選。
“呵呵…”諸葛瑾笑了，可漸漸的，這笑聲變成了苦笑。
懂了…
這孩子平常一門心思放在習武上，是木訥了一些，可也不至於…如此胡鬧吧？
“父親怎麼了？”諸葛恪注意到了諸葛瑾表情的變化，連忙問道。
諸葛瑾原本是打算讓二子“喬兒”去。
“這魚是你釣的，怎麼做，你說了算！”
諸葛瑾已經脫下了官袍，取而代之穿着的是“白身”纔會有的粗布短衣，還挽着袖角。
他們的所作所爲，既是展現自己的才華，更是爲了諸葛氏一門的繁榮興盛啊！
諸葛恪正直感慨。
隨着他對諸葛瑾的讚譽，一個“只是”將話鋒驟轉。
諸葛恪眨巴了下眼睛，做好了聽長篇大論的準備。
言外之意，是諸葛瑾表明他的立場。
諸葛恪卻有些漫不經心…彷彿心思完全都沒有在這垂釣上。
此言一出…
他絕不會背棄東吳。
紅日一點點沉下，蒼茫大地就快要陷入夜色。
“雲長，這…”
糜芳忍不住開口問道，他也有點懵，這四公子的官署，二公子倒立洗頭，大公子不忍直視，這是鬧的哪一齣？
“咳咳…”關羽故意“咳嗽”一聲…
諸葛恪不假思索，“古之賢者都愛釣魚，姜太公八十了還釣魚呢？父親是帶我追慕先賢嘛！”
他語氣冰冷。
——“誰能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