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林府。
林墨把自己關在家中一連五天都沒有出過門了。
大婚前,林府就進行了擴建,要比原來大很多,而被拓寬的書房裡擺放着青、徐兩州交界處地形沙盤,還有林墨要求繪製的地形圖。
這些日子沒幹別的,光看地圖了,賈詡和陳宮來過兩次,都是交換了一下各自大戰意見。
不過有價值的討論其實不算太多,主要原因是無法確定青州這次到底是作爲主戰場還是牽制戰場,自己面對的敵軍還有將領都沒有任何資料,有點盲目了。
這一天,呂布到了林府。
無他,只是幾天不見有點擔心自家女婿被榨乾而已,讓你三年抱倆,沒讓你沉溺於溫柔鄉,當初自己在貂蟬身上都沒他這股勁,年輕就是好哇。
不過推門而入後發現女婿正看着臺案上的羊皮圖紙發呆便知道自己誤會了林墨,“允文,好些日子不出門,一直在看地圖呢?”
春去夏來,徐州這裡已經悶熱了許多,呂布朝着女婿拋了個橘子,林墨順手一接,點頭道:“差不多了。”
“有主意了?”呂布跪坐到了臺案前,與林墨面對面。
“跟文和、公臺都商量過,粗粗定了些計劃,不過具體要等北國先行動起來。”這一點特別無奈,明明是一場生死大戰,卻非要等着對方出手。
“你把自己關在府上五天時間,看來收穫不小啊。”
呂布滿意的勾勒嘴角,“只要伱從容自若便好,他們都說,你也是軍中大纛,我認同,因爲我也只有你在身旁的時候才覺得心安一些。”
曾經最強大的敵人、可以踩在自己頭上耀武揚威的曹操,如今也被自家女婿打的老老實實的聯盟了,還要跟那北國大蟲角力,呂家的祖墳真是冒青煙咯。
他發覺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從前只要聽說曹操來犯,甭管他多少兵馬,首先心裡就很慌。
現在呢,北國大軍號稱不下五十萬,騎兵兩萬往上,戰車、重甲、重弩、破甲什麼都有,偏偏自己還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當然是女婿的功勞。
這種心理作用,通常歸納爲軍中大纛,尤其在女婿、女兒大婚之後,他便更將安心了。
“你”
本來還想接着誇幾句女婿好話的呂布掃了一眼面前的羊皮地圖,連忙將它轉過來,確認自己沒看錯後皺着眉頭不悅道:“你在幹什麼,這裡是官渡,跟我們差着千里之遙,怎麼,給曹操謀劃呢?”
林墨古井無波,很是隨意的挪了挪屁股,解釋着,“岳丈大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和曹操做對比,顯然曹操纔是袁紹更棘手的敵人,我猜想他應該會集中優勢兵力先解決了曹操。
而一旦曹操敗亡,我們必然難逃被袁紹北國大軍鐵蹄踏平的命運,所以,我不是幫他謀劃,而是幫我們自己。”
歷史都變的一團糟了,曹操的盤子是一再被削弱,光是陣亡的悍將就有五六人,折損的騎兵不下三千,再算上投降的于禁,實力大減好嗎,他還能不能頂住北國大軍的壓力,真的要打上一個問號。
而一旦曹操敗亡,可以這麼說,天底下沒人能阻止袁紹一統了,就憑徐州這幾萬人?在絕對碾壓的實力面前,一切的陰謀陽謀都顯得微不足道。
林墨考慮再三,最好的結果,應該是讓他在官渡一帶與袁紹陷入苦戰的泥淖之中,自己在青州戰線獲取戰利。
當然,安豐的事情不能發生了,事實上,就算是官渡戰場袁紹敗了,想徹底吞併北國四州,難度也不可謂不小。
首先袁家的底蘊實在太深厚,加上有無數世家在背後發力,而己方與曹操若是沒徹底吞併袁紹就貿然開戰,最後肯定難逃魚蚌相爭的結果。
“這麼說,倒是沒錯。”
呂布反應過來後立刻覺得剛纔錯怪女婿了,不僅要爲徐州戰線費心,還連帶着要考慮曹操,不容易呀,“問題是,你就算看出點什麼,曹操能信你嗎?”
“反正,辦法我給他了,信不信那是他的事。”
林墨只是將歷史上確定發生的事情全部都擺出來後,挑選了幾樣可以幫着曹操取得優勢或者化解危機的法子給羅列了出來。
這些事情的發生是戰略性的,理論上並不受歷史車輪軌跡的影響。
“所以,你要給他寫信?”
林墨點了點頭,“已經寫好了,派了快馬送去許昌,有沒有用他自己權衡利弊便是了。”
早就安排了?
呂布本來是想讚一句,允文辦事果是利落,又覺得有點酸溜溜的,他曹操憑什麼享用我女婿的智計,最後不爽的冷哼了一聲,“便宜他了。”
“岳丈大人何不換個角度想想,咱們呂家人坐在徐州卻能調動遠在許昌的曹操,就這事,天下間誰能辦到?”
林墨的開導當即讓老岳父開懷大笑,“是極是極,除了我們呂家人,誰有這能耐,曹操不過是賢婿手中棋子爾。”
難怪陳宮會說老岳父一旦得意忘形就跟個孩子似得,他看的還挺透徹,林墨心裡一陣吐槽,哄了小的還得哄老的,我這是贅婿嗎?
冀州首府鄴城。
今天是袁紹議兵的大日子,文臣武將來了上百號人。
有趣的是,其他各路諸侯議兵都會在府衙的議政廳內進行,可在北國,議兵是集中於袁家的府苑內。
而且,袁家的議政廳是真大,縱深就有三十丈,富麗堂皇比得那許昌城裡的皇宮也絕不遜色。
要是林墨看了,估計會罵一句狗大戶。
關於打不打呂布和曹操這個主題並不在今日議兵範疇內,打是一定要打的,從田豐被趕去青州就已經表明了袁紹的立場,今天要談的,是怎麼打。
一旦明確了主題後,其實袁紹還是個願意聽到各種不同聲音的人主。
“主公,方今天下人人皆知曹操乃漢之國賊,主公即爲朝廷大將軍,當統率雄師救天子、下許昌、滅曹賊,此舉上合天意,中舉道義,下順民心。
故而在下建議,主公當集中精銳一鼓作氣剿滅曹操,一旦曹操被滅,呂布便成了孤立無援之局,甚至可兵不血刃就能輕鬆收復徐揚二州。”
沮授是很不贊同立刻開戰的,但袁紹心意已決,再多說幾句只怕會落得跟田豐一個下場,既然非打不可了,那就提出自己的見解吧。
“主公,在下有不同意見。”
圓滾滾的郭圖在沮授退回隊列後站了出來,袁紹擺了擺手,“公則但說無妨。”
“公孫瓚敗亡前我軍便有近五十萬大軍,如今收復幽州敗兵,又得各大家族府兵增援,合計人馬足有七十萬了反觀曹呂兩方,合兵一處不過十六七萬人,何須如此遷延時日呢?”
郭圖微微一笑,轉身環視着廳內衆人,昂首道:“此番懸殊,儘可兩線出擊,鯨吞中原,繼而收拾破碎山河,令得海晏河清,此方爲主公當盡之責!”
其實兩線作戰一直就是兵家大忌,甚至可以說是求亡之道,如果按着本心,郭圖是認同沮授的看法,可他沒辦法不這麼說,因爲他是袁譚的擁護者。
如果真的按着沮授的說法,那麼青州只能成爲壁壘枯守,兗州戰線裡袁尚會大肆掠奪軍功,一旦袁尚上了位,審配、逄紀會把郭家壓的擡不起頭來。
當然了,還有另外一層原因,收攏幽州殘兵和得到各大世家府兵增援後,這支隊伍已經擴展到七十萬人,即便裁去幷州刺史高幹帶的五萬人、幽州刺史袁熙的六萬人,前線可以動用的軍隊依舊有六十萬之多。
這個數量,這種懸殊,是可以分兵的。
“不不不,主公,此舉不可,萬萬不可啊!”
許攸站了出來,手擺的都能帶出風聲了,“不管何時,用兵當爲集中一點,繼而撕開防線獲取勝利,青州方面只需固守各處險隘牽制呂布即可,我軍當要是攻克曹操,只要曹操敗亡,徐州根本無力抵抗!”
袁紹摸着短鬚,有些搖擺不定,他急着一統天下,兩線出兵確實能爲自己節省不少時間。
“許攸之言甚是誤主!”
郭圖一甩衣袂,冷聲道:“爲何不反過來想想,呂布兵馬少,曹操兵馬多,若是擊敗了呂布,那曹操就是孤立無援,即時我們東、北兩路大局夾擊之下,曹操焉能不敗亡乎?
放着捷徑不走,卻要取難捨易,不智也。”
許攸一愣下意識看向了袁紹,分明見他心動了。
其實,論得察言觀色的本領,許攸不比郭圖差的,只不過心高氣傲的他不屑於像郭圖那樣專門挑袁紹愛聽的話來說。
這會啊,要袁紹聽自己的,必須拋出一個強而有力的論據,若是過去,他會毫不猶豫的把心中所想說出來,可是現在,他猶豫了。
因爲有了田豐的前車之鑑,他知道,眼前帥椅上坐着的人,不再是從前那個熱血青年,而是一心要劫取天下、妄圖開拓袁家江山的梟雄。
有些話,他已經聽不進去了。
“舍易取難?”
沮授扭過脖子看向郭圖,眼中盡是不屑,“原來在你郭圖的眼中呂布比曹操容易對付,當真是滑稽。”
“怎麼,公與覺得三姓家奴要比曹操難纏?”袁紹有了幾分興致,杵着腦袋看向沮授。
沮授先是做了個揖,隨後沉聲道:“主公,若是在兩年前,呂布之流不過是癬疥,不足掛齒,可他背後有高人指點,絕非易與之人啊。”
“高人?”
袁紹嗤笑了一聲,“可是指他的女婿林墨?黃口小兒罷了,論不得高人二字。”
啊這沮授一怔,最近兩年林墨名聲大噪誰人不知,怎就成了黃口小兒。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着躁動的心解釋道:“主公,呂布得林墨前,兵不過兩萬,僅餘彭城、下邳兩郡,在曹操與袁術之間夾縫求生,隨時有性命之危。
得林墨後,滅袁術、敗孫策、退曹操,捎帶手就把劉備也給收拾了,兩年時間,不僅穩固徐州六郡,更將廬江、九江、安豐、沛城納入,此等驚才絕豔難道配不上高人二字?
就連曹操都稱其爲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主公安可小覷啊。
就目前的態勢來看,在下不敢評說曹操與呂布誰更容易攻克,但有林墨在,要對付呂布非主公親臨不可,他人絕非對手啊!”
這番話,有理有據,就算是飄了的袁紹也爲之動容。
心底裡算是對林墨高看了幾分,其實他這麼想也不過分,林墨兩年間幫着呂布賺了幾個郡,而袁紹自己是十年間賺了幾個州啊,差距不可謂不大。
可惜啊,沮授的話說到袁紹的心坎去卻讓袁譚有了幾分不悅。
因爲那句‘他人絕非對手’等同於把他過去的功績給抹殺了,青州是誰打下來的你們是不是都忘記了?
“父親,孩兒覺得沮先生與許先生所言在理,林墨乃當世奇才非孔融之輩能比肩,況且國賊乃曹操,還是先行伐曹吧!”袁尚本來是老老實實聽着他們吵架的。
可沮授的話讓袁譚不爽,卻又反過來提醒了袁尚,趕忙順杆往上爬。
這回袁譚不能無動於衷了,如果說沮授那句‘他人絕非對手’是無心之失,那袁尚這句‘非孔融之輩能比肩’就是明火執仗了。
袁譚一甩披風,走到廳中間對着袁紹拱手作揖道:“父親,孩兒以爲如今我們兵力是曹呂五倍,完全可以雙線出擊,東西兩線無論是那一線成功我們都將順勢吞併中原。
而孩兒幾乎敢斷言,此一擊之下,兩線都會成功。
至於說林墨,孩兒願立軍令狀,如不勝,甘當軍法!”
說完‘甘當軍法’後,袁譚直接單膝下跪,行軍禮。
這個舉動不只是做個袁紹看的,也是做給廳內衆人看的,嫡長子都要立軍令狀了,誰要再唱反調,那就是明擺着與他對着幹。
“大公子此舉既合兵法,又替父分憂,真乃忠孝兩全,請主公成全!”郭圖趕忙開口助陣。
“父親,大哥固然勇猛知兵,可呂布天下無敵,更兼林墨之智,非同小可,還望父親慎重!”袁尚深得袁紹歡喜,在這議政廳內可不怵他袁譚,你要立威,我也要表立場。
“主公,三公子所言見識深遠,請主公納之!”
“三公子心繫大局,實乃主公之福!”
袁尚親自下場後,剛剛被袁譚和郭圖鎮住的場子立刻就被審配和逄紀給拉了回來。
見此狀況,辛毗、辛評兄弟當然不會繼續鹹魚,也跳了出來。
“主公,青州在大公子治下,將士們鬥志昂揚,當趁此機會給與呂布迎頭痛擊!”
“呂布日漸做大,若是置之不理,必爲我軍後患,未來之難遠甚今日呀!”
蕪湖,好好的一場議兵,直接變成了兩方人馬的口水戰,聲浪之大,導致沮授和許攸壓根沒有機會插嘴。
隨着爭論越發的激烈,連武將都參與了進來,眼前態勢已經不是議兵,而是吵架了。
袁紹只覺得腦袋裡亂成了一鍋粥,連着喊了幾聲竟然都沒能剎住車,惱怒之下狠狠一拍臺案,厲聲道:“吵什麼!都散了,此事我再做思忖!”
說完,直接起身離開,一刻都不願多逗留。
袁紹一走,這場鬧劇也就沒必要進行下去了,紛紛離了場,眨眼功夫,偌大的廳室就只剩下許攸和沮授二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皆是長嘆了一口氣後,拂袖離去。
“我們再去找主公?”回去的路上,沮授有些不死心的提議。
“這件事已經從議兵變成了黨爭,我們就算說的再多主公也聽不進去了,何必自討無趣。”許攸拒絕了這個提議,搖頭道:“現在啊,就看主公自己的決斷了,旁人難再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