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一年時間裡,大漢天下四方爲戰,呂林與關中十部,劉備與夏侯淵,關羽戰安豐,孫策戰淮南,曹操下益州。
狼煙驟起之下,進展最順利的兩方還是呂林與曹操。
在得到了張鬆和法正爲內應後,又通過法正聯繫上了東州派的孟達、吳懿、吳班等人,僅憑着死忠的張任在曹軍面前不堪一擊。
阻擋漢中入蜀的門戶關隘葭萌,因爲孟達的內應,僅用了七天時間就被攻破。
而埋伏於劍閣的蜀軍,更是因爲吳懿、吳班的臨陣反戈致使張任都被生擒了。
這兩關一丟,曹軍得以長驅直入川中盆地,原本一日三驚的蜀軍已經到了望風歸降的地步,前後拿下整個益州不過只用了四個多月而已。
不過,作爲一州疆域堪比北國四州的深厚底蘊,天府之國的名頭當然好聽,想完全的治理運用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尤其是孱弱的劉璋這些年來近乎昏昧的治理手段,導致這片土地上的派系鬥爭竟是比之北國還要厲害,東州派和益州派不說是不死不休,也是到了針尖對麥芒的時刻。
劉備拿下川地後,也花了幾年光景纔算勉強的穩固下來。
最後走的路線,看起來像是蜀人治蜀,但其實不盡然,從文臣武將的序列裡來看,要職更多的還是掌控在了東州派的手裡。
譬如李嚴、吳懿和法正等人,至於益州派的黃權之流主打是內政的開發。
這裡頭有個挺有意思的地方,劉備採取的更多算是平衡之術。
將治理的事項歸之於蜀人,但大權其實從來沒有下放過,一直是由劉備和他的元老班底握着。
這種方法有點類似蜀人搞開發,東州派主打對外,而他劉備和自己的班底居中穩控局面。
行是肯定行得通,劉璋搞不定是因爲他本身的孱弱,加之沒有可以鎮壓大局的班底,這一點跟劉備是沒法比的。
而曹操無論是權謀、霸術和底蘊都在劉備之上,拿捏益州不會有什麼難度。
甚至,只要他願意,能把蜀地豪強按在地上摩擦也不出亂子,當然,這除了曹操本身的權謀霸術外,掌中天子也是至關重要的。
可問題是,現在沒有這麼充裕的時間讓他放開手腳去治理。
孫策的聯盟信送到了,他迫切需要藉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戰機進攻徐州,打破中原被三面鉗制的被動局面。
動身前,需要制定好治蜀的基本方針。
大體上跟劉備貫徹的差不多,鑑於入蜀功勞最大的是東州派,肯定還是要以東州派爲主,益州派系主打落實政要開發。
這種方法適合短期的過度和平穩,弊端就是必須要有曹氏當家人坐鎮。
家族派系的培養是很重要的,曹氏親貴中能人有,庸才也是有的,可曹操有些時候是不得已而爲之。
作爲自己的老巢許昌,如果不是靠着曹氏派系制衡了潁川派,最終照樣落入袁紹、袁術這種成也世家、敗也世家的局面。
而放眼整個部曲,最合適的人選只有曹仁一個了,只能把他留下。
可惜,大軍都還沒進入漢中就收到了荊州的敗報,浮空山一戰裡因爲蠻人沙摩柯的介入,導致夏侯淵腹背受敵,兵敗被俘,張郃僅帶着兩千多殘兵逃回了南郡,緊急求援。
“從浮空山一帶至此,便是八百里加急快報非半月也無法送達,此時劉備只怕已經在江陵城下了。”
“該死的大耳賊,竊取了偌大的三郡之地尚不知足,竟把手都伸到了南郡來,司空,末將請命領一萬軍開赴南郡,必擒殺劉備提頭來見!”荀攸說完,許褚就怒不可遏的請命了。
曠野的營帳內,曹操低着頭、陰沉着臉不說話。
夏侯惇已經戰死了,連夏侯淵也沒能保住,蒼天這是要斷我雙臂嗎?
還沒從攻佔益州的喜悅中反應過來,就收到了這樣的噩耗,對於曹操而言,打擊不可謂不大。
曹休、曹真、曹純、夏侯惇,再算上夏侯淵,曹氏親貴都快折盡了啊
啪嗒
一滴眼淚落下,曹操揚起頭來時已經淚流滿面,哭泣道:“天不允命於奉孝,人耐其何!若奉孝在,安能使我有此敗啊!”
帳內,衆人低下了頭,神情悲慼。
不知曹操到底是在哭郭嘉,還是在哭夏侯淵,亦或者哭那朝不保夕的南郡。
英年早逝,總是讓人無限扼腕的。
即便是這個維度的郭嘉並沒有像歷史上那般耀眼,可似乎也沒有太影響到他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
“司空,南郡固然是重要,經此一戰後劉備也元氣大傷,主公集各路兵馬強攻之下,早晚能洞穿江陵城的,可是這便錯過了中原進軍的大好時機啊。
在下建議,請天子下詔將劉備奪到手的城池賞賜給他以視安撫,便是江陵已下,可襄陽城防堅實,劉備自顧且難,斷不敢對襄陽起念,主公當務之急是領大軍趕赴中原匯合兩州之兵,繼而開赴徐州。
若能在此戰中拿下徐州,中原三面夾擊之危則解,後續可伺機用兵,待時機成熟,再奪回南郡不遲。”
說話之人身着湛清儒袍、續着山羊鬚,文人之中,他的眸子算得上凌厲。
曹操抽泣一止,怔怔的看着他,眸子中竟是帶了幾分傷感,“孝直此言,卻是與奉孝臨別遺言如出一轍.”
聞言,法正眼前一亮,想是自己的建議會被採納,可曹操沒等他開口便搖了搖頭,“可劉備這廝太過可恨,我若不將其斬殺,如何對得起妙才!傳令,全軍開赴南郡,一戰擒殺劉備!”
“喏!”許褚興奮的抖了抖胸膛腱子肉。
法正無奈只能看向荀攸,他覺得,或許這位班底開口能勸得住曹操,可後者自始至終只是低着頭,甚至是拒絕與他眼神交流的。
“都退了吧。”曹操雙腿盤在帥椅上,側臉對着衆人揮了揮手,顯然是想一個人靜靜。
每每想起郭奉孝,總是讓他神思不屬的,大家似乎都習慣了,默然退走。
出了軍帳,一干文武各自四散,法正趕忙追上了荀攸。
“公達先生,公達先生。”
法正拉住鬚髮花白的潁川老儒生,不解道:“方纔你爲何不勸啊。”
“你不是勸了嗎,你勸都沒用,我勸不勸還有什麼區別?”荀攸雙手一攤。
“伱這欺負老實人了,你跟隨司空多年,在他面前是一言九鼎,你若開口自是不一樣的。”法正理所當然的說道。
聞言,荀攸輕笑了一聲,轉過身來面對着法正,對視了片刻才輕聲道:“司空喜歡你,你知道嗎?”
“公達先生此話何意啊?”法正撓了撓頭,話鋒轉的太急了。
“我跟着司空也有些年月了,在曹營裡他最愛奉孝,也從未拿任何人與奉孝做過對比,方纔所言顯然是對你寄予厚望了。”
荀攸雙手掬着,緩緩道:“不過這也正常,你用兵習慣和行事作風,倒真有幾分奉孝的樣子,單論才華也不輸奉孝。
如果說還有什麼欠缺的,那就是你不瞭解司空。”
“此話怎講?”法正也來了興致,能夠被荀攸提升到與郭嘉並列的位置,他心情還是格外好的。
“我且問你,你可知道司空爲何要去南郡?”
“這不明擺着的嘛,夏侯將軍在軍中威望極高,他若被擒司空不做出一點舉動來怕將士們會心生想法;再者也是要震懾荊襄的文武,畢竟劉備連下零陵、武陵,甚至可能南郡也岌岌可危了,若司空沒有一點行動,荊襄文武很可能會生出異心。”
法正一鼓作氣是不吐不快,隨後蹙眉道:“道理我都明白,可如不趁着現在呂林兵力四散的時候給予他們沉重打擊,一旦等他們集結大軍,司空可就處於被動局面了,未來之險遠勝今日啊!”
荀攸輕笑點頭,這就是法孝直,大局就在他心中,這方面他比任何人都清晰透徹,“那我再問你,司空是什麼意思?”
“不是救援南郡嗎?”
荀攸搖了搖頭,靠近幾分低聲道:“我告訴你,其實司空心裡也很清楚,他也會聽你的把大軍集結在中原,可南郡也必須要去,即便是作勢也要做給下面人看。不過到了南郡後,若是江陵城已經在劉備的手上了,那許昌的急報會立刻就送到,司空就會告訴大家,自己本來是要強攻江陵報仇的,無奈呂布偷襲許昌,他不得已只能率兵回援。”
聞言,法正一怔,隨後滿臉的驚愕,雙眸瞪大,就連神情都有些恍惚。
妙哇,如果曹操真的這麼幹,那確實要比直接回軍中原要好很多。
早就聽聞曹操權謀霸術一流,被荀攸這麼一點撥,他立刻就反應過來。
荀攸輕笑了一聲,“司空可不是劉季玉之輩可比的,你不瞭解他也正常,時間久了你自然就清楚了。”
“先生一言令在下茅塞頓開。”法正對着荀攸拱手行禮。
曹操是雄才,是霸主,這在法正看來是比什麼都開心的事情。
因爲只有曠世的霸主才能駕馭的了當世的奇才,他這一腔抱負才能有施展的機會。
沒有人天生喜歡當二五仔賣主求榮的,劉璋但凡能有一點點雄心壯志他法正也不至於要爲益州找個新主子啊。
好好好,這樣很好,跟着這樣的主子,他越發的期待中原大戰中自己能一鳴驚人。
法正只覺得心中意氣激盪,熱血沸騰,笑盈盈的朝着自己的軍帳走去,他要好好的研究一下接下來的中原大戰了。
有多少人等這樣的機會等了一輩子,虛度了一輩子。
他可不想錯過這次良機。
“老匹夫,欺我太甚,我非斬了他不可!”
周瑜的臥房內,殷紅着臉的孫策一腳將桌子踢翻,整個人青筋爆出,雙眸噴火。
原本以爲喬公的五萬石軍糧是雪中送炭,沒想到是準備火上澆油,要跑來做內應。
回想前些日子還管他叫岳丈,孫策覺得無比的噁心,還有一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羞辱感。
越想越氣的他大踏步朝着屋外走去。
“主公!”
周瑜左手撐着牀沿強行起身,踉蹌着險些沒跌倒。
“公瑾!”孫策趕忙轉身過去攙扶他。
“主公,且聽我一言。”
周瑜的箭創可比那些軍棍要嚴重,此時臉色煞白,艱難開口道:“主公,喬公不能殺。”
“爲何?”孫策攥着拳頭問道。
“第一,喬公在廬江的影響力太大了,若無真憑實據的情況下直接殺了他會引發廬江乃至淮南三郡的士子敵視主公,當年廬江一戰,陸家死傷過半,多少人到現在還恨着主公。
即便我們拖到了曹操在中原發難,吃下這三郡之地,到頭來還是要倚靠這羣淮南士子的啊。”
聞言,孫策無奈的嘆了口氣,這話倒也在理。
有時候對待這些人,確實不能一概殺之。
就算你想算賬,也得等到坐穩了淮南這片疆域。
之所以氣惱到這個份上,主要還是覺得自己被喬公愚弄了,關鍵他還拿出自己的女兒婚事來作保,真就一點臉也不要了。
“第二,奸細自有奸細的妙用,至少到目前林墨還不知道我們獲悉了喬公的底細,或可將計就計。”
聞言,孫策神情一怔,思忖片刻後眸子發亮,“你是想讓子烈以身入局引呂軍入城,到時候埋伏城內聚殲?好哇,妙哇!”
周瑜乾咳了兩聲,搖了搖頭,“主公,子烈身上的苦肉計騙一騙喬公之流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可要想賺林墨就沒那麼容易了,此人心術城府太深。”
“那我留他還有何用!”孫策一聽就急了。
“有用的,他是我們與林墨周旋的橋樑所在。”
周瑜嘴角微微勾勒,“眼下的局面讓林墨相信子烈是有意投誠自是不能盡信,可他既然讓喬公留我們在舒城,想是自覺呂軍步騎無雙,欺我江東不善陸戰。
再者,也是想用喬公這枚棋子破開舒城的防禦。”
聽着周瑜鞭辟入裡的解釋,孫策怒火漸退,不時頷首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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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喬公現在反而是我們的一枚關鍵棋子,隻眼下時機來看,最好不要與呂軍發生正面的衝突,對於主公而言,堅守城池,坐等曹操入中原發難纔是上策。
留着他,是爲了防止情況一旦惡化到我們預料之外的情況,或可以他爲餌,兵行險着。”
作爲後手嗎?
孫策現在鬆弛了許多,雖也陰沉着臉,只聽了周瑜分析後已經知道無法再對喬公痛下殺手了。
“主公痛恨喬公,這一節我明白,可主公也需想想,與其痛恨他,不如讓他爲主公所用。
且試想,一旦曹操率軍進入中原,林墨將不得不退走,到時候主公拿下了淮南三郡,還得用的上這老匹夫。
主公也不必擔心他心懷叵測,只待那時將婚事敲定下來”
說着,周瑜嗤笑了一聲,“屆時淮南三郡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喬公還敢有異心嗎?”
“把事情坐實?倒是有趣。”孫策眉間陰鬱總算退去,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那,你的意思,接下來我們還要跟這老匹夫虛與委蛇嗎?”
“這也是無奈之舉。”
周瑜嚥了咽口水,這細節也讓孫策捕抓到了,當即起身去爲他倒了杯熱水。
飲下過後,他才繼續道:“當務之急是要先切斷他與林墨之間的聯繫,趁着天還沒有亮,舒城正值宵禁,傳令下去,天亮後封城,任何人不得出入,這樣,他們便沒法信件往來了。
之後,先晾着他,後續該如何用,能不能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聽你的。”孫策平復了內心的激盪,將周瑜重新扶到牀上,還貼心的蓋好被子。
二人相視一笑,“公瑾,若非你多留了一個心眼讓子烈行了這苦肉計,只怕我要上了老匹夫的惡當,多謝你了。”
“你我既是知己,亦是兄弟,早已生死與共、榮辱同體,何須說這些。”
“是啊,你我是兄弟,早些好起來,我還要與你一起重奪九江、安豐。”
將油燈吹滅的孫策,退出了周瑜臥房。
看着天邊的明月,心情複雜。
這些世家是真的討厭,可四大家族的事情歷歷在目,他也知道不能隨着性子來,否則痛快一時,彌補起來可就麻煩了。
事實上,對淮南三郡的想法,除了想要跨江北上中原外,也很需要淮南三郡的士子來對抗江東四大家族獨大的局面。
公瑾說的對,老匹夫確實不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