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距離皖口渡頭足一百八十多裡地,真要跑過去,別說這些步兵,就是這些騎兵的戰馬都能吐血暴斃而亡。
事實上,從呂軍營寨一路向安陽山的距離都不算近,足三十多裡地呢。
隨行孫策的騎兵還好,那些步兵再怎麼拼命也斷跑不過呂軍騎兵的。
三千騎兵在曠野之上一路的追殺,如同收割獵物的獵手。
呂營一戰中,江東的一萬八千衆就折損了近半數兵馬,出寨後,這些步卒自知靠兩條腿是跑不過四條腿的,也不敢抱團,只能是零星分散的跑。
有向南急行的,有逃入密林的,也有了解地形知道附件有村莊的作爲避難點。
這樣做的好處當然是盡最可能保存下有生力量來,可弊端也很明顯,敗兵總是要吃飯的,舒城已經回不去了,到最後的結果,要麼就是向呂軍繳械,要麼落草爲寇了。
想要沿途靠打家劫舍回去都辦不到,畢竟村民也是會報官的。
面對這樣的情形,趙雲對於這種零星的敗兵根本不感興趣,讓徐盛和于禁各領五百騎收攏敗兵,自己則是帶着顏良文丑領着餘下的一千多騎朝着陽安山方向猛追。
沿途會有稍成規模的江東軍以命相搏來阻攔,多是百人隊,偶爾也能遇上三五百人的隊伍,可趙雲也不戀戰,幷州狼騎如同鋼鐵洪流衝過,留下一條血路後便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趙雲很清楚,自己的目標是孫策,其他人根本沒放在眼裡。
“主公,前方向西南而行,不可直走了!”
逃跑的過程中,韓當不斷地在指揮着行進的方向,同時也招呼着陳武等人,“兩裡後有隘口,拋灑鐵蒺藜!”
“喏!”
經驗老沉的孫家家將在發揮着他們的作用,引領大軍走捷徑,同時每有逼仄的通道都會讓人拋灑大量的鐵蒺藜。
所幸天還沒亮,密集的鐵蒺藜也確實讓追擊的呂軍騎兵吃了不少苦頭,就連幷州狼騎都有折損。
每每遇上這種情況,趙雲就不得不繞路而行,天知道前方還有多少,這一繞路就得多走個七八里地,大大拖沓了追殺的進度。
鐵蒺藜用完了,江東軍便會在逼仄路口用命相換,只爲讓更多的人可以活着離開。
很多人在投身行伍的時候其實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大義凜然的這一天,常年的刀口舔血和生死相隨,讓他們的心裡開始相信一樣東西,叫情義。 WWW▲TTkan▲¢ ○
千金不換,雖千萬人吾往矣。
若非如此,憑藉着幷州狼騎的速度,早就已經追趕上了江東兵。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孫策終於帶人趕到了陽安山腳下,當然,這是在照顧步卒的前提下,否則他們能提前一個時辰就趕到了。
用光了所有的鐵蒺藜,拼了兩三千人,才把這羣步卒也帶到了陽安山下,可也僅有那麼一千多人而已。
跑了三十多裡地沒有休息,此刻他們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也有因爲體力透支而嘔吐的。
就是坐在馬上的騎兵都累的夠嗆,他們的狀態可以想象。
有些人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一口氣跑了三十多裡地吧,這大概就是求生意志爆發時候的驚人潛力了。
“弟兄們,還沒到可以鬆口氣的時候,與我一併上山!”程普在督促着,可累成這副模樣了,他們哪裡還有力氣動啊。
坐在疾風馬上的孫策只是木然的看着這一切,並沒有開口。
他們的狼狽,他們的死裡逃生,都是拜自己所賜,現在,坐在馬上的他,又能要求的了什麼呢。
“趙雲馬上就要殺到了,快起來啊!”韓當是懂心理的。
這句話一出,將士們開始三三倆倆的爬起來。
孫策心痛如絞啊,什麼時候江東的將士已經淪落到需要用這種方法來刺激。
他突然就明白了當初項羽爲什麼不願渡江。
半年前,數萬大軍北上,旌旗獵獵,水陸並濟是氣勢如虹。
現在呢,除了眼前這一千多人,其他人都不知所蹤,太史慈沒了,周瑜也沒了,他還有何面目回去見江東的父老啊。
孫策下馬,走到一灣清泉處,看着倒影中纓盔丟失,鬢髮凌亂的自己是那麼的陌生。
曾經的小霸王孫策,鮮衣怒馬,氣吞萬里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
水中倒影圈圈圓圓,偶起漣漪。
“小霸王”孫策嗤笑了一聲。
“主公,現在還沒到可以傷感的時候,我們必須快些離開此地。”程普語重心長的在他肩頭拍了拍。
孫策嚥下一口氣,背對着程普點點頭,“上山。”
這一帶,在大戰前夕韓當有勘探過,還算了解地形,很快就找到了一條上山的路。
不過山路崎嶇,戰馬肯定是用不了的,只能牽引着艱難攀爬。
路不好走,可江東將士的心卻逐漸安定了下來。
只要上了山,那羣騎兵就發揮不了作用了。
“孫策!我奉侯爺之命在此等你很久了,束手就擒吧,哈哈哈.”山坡上的甘寧發出桀桀大笑。
這可是大功勞呀,如果能把孫策給擒殺了,首功的位置沒人敢搶了吧。
正是江東將士心底一寒的時候,山上傳來轟隆隆的響動,如山崩地裂般。
“快!找掩體!”韓當嘶聲怒喝。
將士們近乎是下意識的行動起來,或是躲於溝壑之間,或是躲於巨石之下。
耳旁轟轟作響,頭頂不時掠過滾石、檑木和箭矢,生死一線之間。
運氣不好,不能立刻就近藉助掩體的軍士要麼被滾石撞飛,要麼被射成了刺蝟。
正是孫策在想着如何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箭雨停下,滾石檑木亦停下。
衆人試探着探出頭去查看情況,好像也沒有迎來進攻。
“可惡,他們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等待趙雲他們殺到!”程普立刻就分析出了甘寧的歹毒用心。
一時間,江東軍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對於一支潰逃的兵馬你們用得着這麼小心嗎,如果他們衝殺下來,死傷會很慘,但未必沒有把握突圍。
可如果按着程普的分析,等到趙雲帶人來到在上下夾擊,那是斷然沒有活路了的。
這就是林允文啊,把一切都算計到了極致。
孫策好像對智勝於力這四個字有了全新認知,被算計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說的。
“主公,等趙雲殺來,我們可就真的回不去了,爲今之計,只有拼死衝上山去,只要衝突了這道包圍圈,進入了大山深處,纔有一線生機!”韓當也朝着不遠處石塊下伏着身子的孫策喊道。
看着手中握劍的陳武和董襲,這一刻,也不知是太過疲倦,還是真的絕望了,孫策的眸子光速黯淡下來,低下頭,呢喃道:“子烈、元代,放下兵器,投降吧,我不怪你們,我知道,伱們已經盡力了。”
就帶着這千餘人往山上衝,不僅有箭雨,還有滾石檑木,這跟把人往死裡推有什麼區別啊。
孫策真的累了,也怕了,他不想再看到江東的兒郎死在戰場上了。
“江東只有戰死的兒郎,沒有投降的孬種。”陳武堅定的回答。
董襲也笑道:“主公這話可就小瞧人了啊,且等着,我與子烈開路,主公帶人順着我們的步子跟上!”
“你們.”孫策雙眸泛着淚花,哽咽不能語。
“伯符,先主公帶着我們出生入死的時候不是沒遇到過比這還險的絕境,可先主公從來就沒有說過放下兵器這四個字。”
程普也在給他打氣,“你若真的戰死沙場,先主公也以你爲榮,可你今日要是放下兵器,先主公也不會認你這個兒子了!”
“主公,拼吧,大不了就是一死!”
“能與主公一併戰死沙場,是我等的榮幸!”
“主公,我等可死不可降!”
一個又一個的聲音此起彼伏。
孫策只覺得自己也被感染了,已經熄滅的熱血再次沸騰了起來,他環顧着周遭,決絕道:“好,你們是天底下最好的軍士。
弟兄們,我以此劍盟誓”
他抽出腰間的寶劍,鏗鏘道:“今日活下來的弟兄,他年都不會忘記埋骨於淮南的袍澤!”
“殺!殺!殺!”
三聲殺喊,董襲和陳武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一左一右的從一塊巨石背後衝出,周遭將士魚貫跟上。
緊接着,轟鳴聲復起,他們只能再度找掩體躲避,靠着這種間隙緩慢推進。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不少將士都是死在箭雨之下的。
可他們沒有選擇,想突圍,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嚯,這羣人還真是不要命了。”甘寧一度覺得他們應該要放棄抵抗纔對的,畢竟他們出現在了安陽山,就證明林墨的計策已經貫徹成功了。
自然,江東的死傷應該是極其慘重纔對。
眼下來看,他們的兵力也就在一千七八百這樣,竟然不放下兵器,還敢主動送死。
“快射快射,瞄準了射!”甘寧不斷地喝道,甚至自己都拿起弓箭來瞄準了。江東的軍士是真的勇,甘寧把三千人鋪成了幾裡地的兵線,就是要給予他們最大的壓力。
不曾想,江東軍把兵力縮成了一團,瞄準一個點悍不畏死的衝。
信念這玩意真不是說笑的,當所有人都抱着了必死的決心,只爲讓孫策活着突圍的時候所爆發出來的潛力很是驚人。
中了箭的軍士會提着最後一口氣爲袍澤擋那檑木和滾石,一千七百多人,近乎是以陣亡了九成的代價,終於得以跟呂軍貼近。
饒是甘寧的雙戟都砍成了血紅色,也擔不住這羣前仆後繼的江東軍。
或許,這也與甘寧帶來的是水軍有關,略顯水。
山崗處,陳武和董襲二人聯手鬥甘寧,周遭的呂軍如螞蟻一般聚攏而來。
僅餘的百十號人也在呂軍的長槍中接連倒地,到最後,只剩下戰圈裡的陳武和董襲了。
戰不數合便被甘寧與聚上來的軍士擒下。
只是等到甘寧興奮的去翻看屍體的時候,卻不見孫策。
“該死的,竟然這麼拼!”甘寧反應過來了,這些人可都是敢死隊啊,就是爲了衝上來後把自己的人都聚過來,孫策當是藉着這個契機跑了。
“他們跑不遠的,給我追!”
舒城。
林墨已經入城接管了這裡。
不過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一時半會根本抽不出身做其他的事情。
譬如跑到各地的潰散江東軍該去收攏還是要收攏的,否則時間久了怕是會席捲成一股山匪。
城裡的這些傷兵也讓人頭疼。
你不能全部都坑殺了,因爲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江東人,孫策經此戰後,江東那裡他應該坐不住了,自己沒必要留下一個廝殺暴戾的兇名,反倒是不利於安撫民心。
思來想去,考慮先把這羣人的傷給治好再。
至於該怎麼用,能不能用,還需要認真的想一想。
各部兵馬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抓獲了不少俘虜,沒來得及清點。
大牢裡,還關押着江東的三位年輕將領,呂蒙、陳武和董襲。
說實話,以呂林集團今時今日的實力,林墨大可對這些人不屑一顧的。
到底是江表十二虎臣的兩位,四大都督之一,未來要想水戰,其實這些人都是不錯的得力助手,林墨還是去了一趟大牢。
“孫策對你們有知遇之恩,可這些年來你們戰場廝殺,昨夜又以命相換,總該還了。”
在趙雲的護衛下,林墨來到大牢關押三人的地方,手扶着比臂膀還粗的柵欄,平淡道:“若是三位願意歸降,還是可以有一番作爲的。”
“你就是林墨?”
呂蒙、陳武不語,披頭散髮、枷鎖在身的董襲瞥了林墨一眼,嗤笑道:“聞聽你是這天下最會算計人心的了,卻不知情義二字,別浪費口舌了,江東的兒郎,不怕死。”
趙雲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怵,是條漢子。
呂蒙也不錯,昨天夜裡那一戰,他本來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只是爲了孫策,才甘願以命換命。
主臣情義到這個份上,倒是讓人欽佩啊。
林墨看着完全沒有反應的呂蒙和陳武,又看了一眼一臉不屑的董襲,亦是冷笑了一聲。
硬骨頭是吧。
我就喜歡啃骨頭。
“嘿嘿,別急着下定論啊,你們還有時間考慮考慮。”
林墨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在柵欄上彈着,幽幽道:“城內還有幾千傷兵,再加上抓回來的敗兵,怎麼着也過萬了吧。
你們要是降了呢,看在你們仨的忠勇的份上,可以留着的。
不過我也擔心,如果他們人人都像你們的骨頭這麼硬,那留着可就禍事了。”
這下,原本不屑的董襲表情就僵住了,毫無反應的陳武和呂蒙也不由的擡起頭來。
城裡可是還有傷兵他們知道,被騎兵追殺一夜,抓幾千俘虜那肯定也不是什麼難事,林墨他.沒有說謊。
這可是上萬人的性命,都是昔日出生入死的袍澤兄弟。
他們可以不顧自己的死活,可做不到不顧其他人。
“慢慢想,別急啊,我還是有些耐性的。”林墨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後,沒有搭理歇斯底里的董襲在怒吼,大踏步的離開了監牢。
“允文,你真的會”出了大牢,趙雲有些遲疑。
“你真以爲我天生就喜歡殺人嗎?”
林墨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那不是指着嚇唬嚇唬他們嗎,不瞞你說,我還是挺看重他們的水戰本領的,興霸在長江大敗的時候,可就是呂蒙打的頭陣。”
“這倒是。”趙雲聞言頷首。
“所以啊,狠話嘛我來放,好人呢,你來當。”
“我?”趙雲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雖然你斬了太史慈,殺了周瑜,可那是各爲其主,沒什麼可恨的。而且,你常山趙子龍的赫赫威名誰人不知,屈尊降貴的去苦口婆心,我想應該有用吧。”玩的就是個心理落差,林墨覺得,這事還是有點機會的。
“什麼貴不貴的,我也只是一山野村夫的出身而已。”
趙雲訕笑着,“不過你開口了,我倒是樂意一試。”
林墨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水戰這玩意現在幾乎成了自己的致命弱點,荊州的水軍如果對付不了,不說像曹操吃個赤壁大敗,可往南的戰線會出現極大的阻滯。
可以的話,還是希望能把這幾個人給收下。
孫權不是死了嘛,吳下阿蒙也可以被林墨勸學的。
“允文,收拾完這裡後,是不是就要去北國了?”趙雲試探問道。
林墨停下腳步後,幽幽的看着他,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放心哈,我有辦法能幫你。
而且,這裡也還需要一些時間,一時半會回不去的,我還得去一趟皖縣呢。
唉,爲了大業,我不僅要費腦,關鍵時候還得犧牲色相。”
“允文你的臉皮趕上笮融了。”
“說起這傢伙我都有些想他了,不知道在青州過的怎麼樣了呢。”
江夏,西陵,將軍府。
黃祖閒來無事便練箭,與陸戰將軍不同,水戰對於箭術的要求是很高的,而且是基本功,手法可不能生疏了。
“報!將軍,廬江送來的信!”一名軍士跑了進來,手裡捧着一張被火漆封住的帛布。
“廬江?”
黃祖放下手中鐵胎弓,狐疑道:“誰啊?”
“來人自稱是蘭陵侯的部下。”
“蘭陵侯?”
黃祖接過信,揭開火漆,嘴裡呢喃,“我與他又無來往,寫信給我作甚。”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林墨想要策反自己,畢竟,江夏這裡可是荊州水脈最重要的一個郡,威懾湘南三郡。
同時,他的手上又有一支強勁的水師,偏偏呂林最弱的就是水師。
不過,打開信後,他臉上的不屑就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烈的興致感,嘴角緩緩勾勒,“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可還是值得我去了解一番。”
隨後對着那名軍士道:“廬江方面有戰報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喏!”
林墨的信裡內容很簡單,無非是說明了孫策戰敗後會翻越安陽山進入江夏地界。
他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因爲這個可能性不算太大。
自己跟他的仇恨算幾天都算不完,早就是不死不休了,他還敢來自己的地頭?
只林墨在心裡說自己佔領了沿途的幾個渡口,他已無路可逃,如果是真的,好像還真就只剩下翻越陽安山借道江夏這一條路了。
先等斥候回報再說,反正他穿越陽安山肯定需要的時間更長一些。
證實了是真的,那可就不必客氣了,帶上幾千人守在陽安山下,你借道,我借頭顱!
回想起沙羨一戰裡,自己的妻兒老小全部死在了孫策的手上,黃祖就不由的攥緊了拳頭。
雖然自己是奉命要扼守住南郡方面的水師,可孫策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他來了,就別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