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奕連忙躬身行禮,“蔡公莫要動怒。奕非戲耍蔡公,所說之言語字字發自內心,乃反覆推敲出來的應對之策。”
“嗯?”蔡邕鼻尖蠕動了幾下,按下怒火,“老夫着實借不來7萬貫錢。”
“蔡公大可放心。奕願助蔡公將7萬貫錢借齊。”
“什麼?”蔡邕因過於激動,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後的蔡昭,“啊”的驚叫一聲。也不知是被蔡邕忽然而來的動作嚇到了,亦或是在爲欒奕的慷慨之舉而錯愕。
蔡邕眼睛瞪得老大,雙手不知該放在身前還是背在身後。嘴脣顫抖着詢問欒奕,“賢侄所言……當真否?”
欒奕堅定回答:“千真萬確!”他在心裡暗暗算了筆賬,自己雖然剛剛從商,積蓄並不多,不過他的背後有後臺啊。欒家作爲潁川最大的暴發戶,手下產業衆多,多年下來。拿個三五萬貫應該不成問題。除此之外,他還可以找荀彧想想辦法,從荀家借些錢來。至於其它的,可以向郡內其它士族借。若是平時,這些士家大族怕是不會輕易把錢借給他,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這是在替蔡邕辦事,同時再許以厚利,必能有所收穫。
“如此……賢侄當受老夫一拜。若是書籍印製出來,讓經學回歸正統,賢侄當居首功。”說着,蔡邕激動的老淚縱橫,三步兩步衝到欒奕身前,俯首便要下拜。
欒奕連忙率先跪地將蔡邕攔了下來,“蔡公莫要如此。折煞欒奕了。”
二人恭讓許久,蔡邕才肯重新落座。
欒奕沉吟一陣,話鋒一轉,“不過。奕有一事需提前向蔡公言明。”
蔡邕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大手一揮,喜滋滋道:“賢侄但說無妨。”
欒奕小心翼翼地說:“蔡公制書一事,需由奕全權辦理,別人不得參與。”
“那是自然!”
欒奕又說:“1萬套書籍印製出來。奕不會白白送人,將以每套7貫的價格對外出售。”
“什麼?”蔡邕又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這一次卻不是驚喜,而是憤怒。一副吹鬍子瞪眼的模樣,死死盯着欒奕,惡狠狠道:“如此一來,這書不印也罷。老夫可不想自己所學所想沾染銅臭。欒奕,我看錯你了!”說完,他便喝令蔡昭收拾行囊,表示自己信錯了人住錯了地方。
欒奕早就料到蔡邕身爲視錢財爲糞土的名士,在聽到自己的作品會像商品一樣對外販賣後會不舒服。卻沒曾想這老古板竟然這麼舒服,當場跟自己發起飆來。他連忙上前勸阻,“蔡公息怒,且聽奕來解釋。”一旁蔡昭也給欒奕幫腔,連連勸慰蔡邕莫要斷然做決定,先聽聽欒奕怎麼說。
蔡邕這才按下怒氣,坐回椅子上粗氣連喘。拱了拱手,算是讓欒奕儘管開口。
“蔡公可想讓《鴻都石經》流傳開來?”
蔡昭見蔡邕不願搭話,便替蔡邕回答。“那是自然!”
“奕亦有言在先。若想讓《鴻都石經》廣闊流傳,制書是最佳辦法。蔡公、兄臺是也不是?”
蔡邕緩緩點了點頭。
欒奕接着道:“制書一事花費甚巨,即便採用活字印刷之術,印製1萬冊仍需7萬貫。7萬貫錢不是小數。欒奕自詡家境殷實。仍難以拿出如此鉅款。大漢九州怕是多如我家。即便有也不會將這樣一筆錢財用來制書送人,如此一來豈不等於將如此鉅款投到湖中去。由此,奕敢斷言,絕對沒有人會爲蔡公出資印製這批書籍。”
蔡邕又點了點頭,神情落寞。
“那難道蔡公就甘願這樣讓《鴻都石經》沉淪,任由太學門外的碑文隨着風雨磨礪日漸褪色,最終化爲虛無嗎?難道蔡公甘願看着離經叛道之註解繼續誤人子弟嗎?若是如此,可謂天下士子之悲,千秋萬代之悲也!”
蔡邕以手抵額,來回揉搓。“不如此,又奈何?”
欒奕答非所問道:“奕知蔡公不喜商賈。不想讓自己的思想精華與買賣有所關聯。在這裡,我等不妨換個角度考慮問題。便以制書一事爲例。蔡公制書須得7萬貫錢財,然蔡公囊中羞澀,便向奕借了7萬貫。錢不是白借的,假以時日蔡公仍需還予奕。可蔡公又還不起,那該怎麼辦呢?”欒奕自問自答,“答案很簡單。但凡閱讀蔡公所著之書者,在某種程度上就等於接受了您的教誨,成爲了您門下之徒。徒兒替師傅歸還債務天經地義,是也不是?”
蔡邕聽到這裡,耷拉着的眼皮猛地圓睜起來,露出一副震驚模樣連連點頭。暗暗自責: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
“奕再換一個角度解釋給您聽。”說着,欒奕從餐桌上取來竹筷數根。從中取出一根,雙手緊握兩斷猛然用力。竹筷應聲而斷。接着又同時握住五根竹筷,再次用力掰折,卻使出吃奶得勁兒咬牙切齒未見寸功。“蔡公可看出什麼來了?”
其實無需多言,從蔡邕的表情欒奕就能看出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欒奕也不等蔡邕作答,便自顧自接着道:“一根筷子經不得人折,五根筷子卻如此堅挺。同樣,一個人拿不出7萬貫,可若是百人千人甚至萬人共同出這筆錢呢?一萬套,平均每套不過7貫而已,大漢有的是家庭拿得出這樣一筆錢。蔡公,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說?”蔡邕嚥了嚥唾沫,“你是說出7萬貫錢印1萬套書賣給1萬個士子,相當於1萬個士子每人出7貫錢,集結到一起印1萬套書?”
欒奕點頭不止,“然!”
“倒是頗有道理。”蔡邕撫須沉思,糾結不已。身後蔡昭見一向自詡聰明過人的父親竟被年剛8歲的欒奕繞來繞去,繞的暈頭轉向,不由笑出身來。
蔡邕又想了一陣,堅決地說:“如此一說,老夫心中舒服了許多。這豈不等於是天下學子齊心合力,共同爲傳揚正解付諸行動了?”
“那是當然!”欒奕輕輕頷首。蔡邕這樣理解也大無不可,每一位出資購買書籍的讀者,都是書籍作者的恩人,其貢獻毋庸置疑。
“那敢情好!”蔡邕不自覺笑出聲來。“既然如此,那便按賢侄說的做。借賢侄錢財來著述,之後再依賢侄意願分享給衆學子。老夫也算了一樁心願。”
欒奕興奮不已,躬身道:“奕敢不從命?”他心裡早就盤算過。蔡邕作爲大漢帝國行政中心的經史大家,他著作中所傳遞的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未來朝廷取士的衡量標準。所以,一旦這部書進入市場,肯定會受到士人的追捧。1萬套肯定會哄搶一空的。只要賣出1萬套去,5000貫金燦燦的銅錢兒就算到手了……若是2萬套,天吶……
欒奕不由兩眼放光。恨不得現在趁着夜色就去尋找工匠開工。
事情有了決斷,蔡邕也算了了一塊心病。心情大好,與欒奕攀談的內容便愈發豐富起來。詩詞歌賦無所不含,天文地理無所不包。藉此,蔡邕發現欒奕知識十分淵博,說得很多東西蔡邕連聽都沒聽過,且說得頭頭是道,絕非信口胡說。
蔡邕卻是不知,他雖爲大家,智慧超羣,但作爲出生於公元3世紀的人,論起對世界的認知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來自於21世紀的欒奕的。欒奕僅憑藉部分《大百科全書》知識就把他唬的不行,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是說,我等華夏兒女睫毛直且長是因爲華夏之地春冬多風,用以抵禦風沙?”蔡昭一副不可置信模樣。
“然也!”欒奕含笑致意,“兄臺可見過西戎北狄?戎狄之人睫毛多向上翹起,且毛髮豐沛,皆因北地寒冷,用以取暖。這一結果,便是人爲適應周邊環境而形成的。”
“當真聞所未聞!”蔡邕唏噓不已,愛才之心不由大盛。猛地轉換話題問欒奕道:“賢侄,汝可有表字?”
“表字?”欒奕搖了搖頭,“奕年方8歲,尚不足獲表字之齡。”
蔡邕笑意融融地輕撫鬍鬚,問:“老夫賜汝表字可好?”
欒奕聞言大喜。在東漢,按理說士子到14歲才能由長輩賜予表字。當然也有特殊情況,比如取得了某種成就,或是得到德高望重者的認同。無疑,欒奕屬於後者,蔡邕便是那位認同他的德高望重之人。獲字之後對名聲的烘托效果顯而易見。“奕……感激涕零!”
“欒奕!出世有異象……奇才無雙……”蔡邕絮絮叨叨思量一陣,“贈字子奇可好?”
“子奇?欒奕,欒子奇?好,甚好!奕……哦不,子奇之大幸也!”欒奕不停作揖致謝。
蔡邕哈哈大笑。接着又跟欒奕聊了一下自己在洛陽的工作,一言一語間,欒奕隱隱透出。老蔡邕這是在告訴自己,他老蔡讀了半輩子書,算是有些收穫。如今印製《鴻都石經》一事,得到落實也就了了一塊心病。唯有一事十分遺憾,就是一直沒找到個正統的傳人,把他對經史子集的理解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