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哥,這裡的招募是怎麼個章程?”
擠進人羣,王羽卻沒忙着往前去,而是觀察了一下,然後選了個能說會道的人打聽。
“這位小兄弟,你算是找對人了,在這洛陽城但管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咱的耳目!”
王羽找上的這人,是個長相有些猥瑣的瘦小漢子,此人一直在人羣中游走,跟誰都能扯上幾句,但是都說不太長時間。
王羽猜測,這人很可能就是那種以跑腿兒賣消息爲生的閒漢,只有在洛陽這種繁華大都會纔有的特殊行當。找這種人打探消息,很省事,只是不能問太隱秘的東西,不然轉頭就會被這些人給出賣了。
“其實最近城內的各大世家,都在招人,王司徒這裡並不是特例……小兄弟,看樣子你是從外地來的吧?”那漢子解釋了幾句,突然話鋒一轉,看似不經意的問道。
“是啊,我叫朱壽,是溫縣人,家裡遭了兵災,逃難來洛陽,兩眼一抹黑,遇到大哥這樣的好人,真是太好了。”王羽裝出一副靦腆中帶點無奈的樣子,隨口杜撰了個籍貫。
“溫縣啊,難怪,那裡的災還不輕呢。”那漢子扁扁嘴,假模假式的嘆了口氣:
“逃難,又能逃到哪兒去?這天下就沒個太平的地方,都是那個天殺的王鵬舉鬧的啊!先是河內,又是滎陽,好容易才消停下來,可朝廷又……這不,各世家招人,就是以備萬一,西遷路上,誰知道會遇上什麼事?多點人手總不會是壞事。”
原來如此,難怪王允敢明目張膽的招人呢,原來跟自己還有點關係。
“想進司徒府,卻也不難,關鍵啊,還是有沒有正確的指點……”那漢子喋喋不休的說着,即使不看他那閃爍着,冒着貪婪之光的眼睛,王羽也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只是他現在扮演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卻不好表現得太老練了,只能打個眼色給李十一。
李十一會意,直接丟出了一個錢袋,很豪氣的說道:“限你一句話把事情說清楚,要是說的明白,這就是你的!”
“大爺當真?”那瘦漢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接錢袋,李十一把錢袋一拋,正好避過了對方的手,曬然道:“老子正在猶豫是找大戶投靠,還是自己做點小買賣,你既然消息靈通,就給老子好好說清楚。”
“大爺說的是,大爺說的是。”瘦漢趕忙賠笑,視線隨着錢袋上下移動,嘴裡說的卻流利,看起來很有些怪異。
“要想應募,其實很簡單,只要身子骨結實,身家清白就沒問題了,不過……”他向做賊似的左右看看,然後啞着嗓子低聲道:“管家那關卻有點不好過。”
“怎麼個不好過法?”李十一問。
瘦漢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象朱小兄弟這樣的,就很容易過關,大爺您這樣的,就難了。”
“……”李十一看看王羽,又看看瘦漢,疑惑道:“有何不同?”
“大爺生得雄武,自是人中之龍,不過,吳管家喜歡年輕俊俏的少年郎,所以……”瘦漢說的吞吞吐吐,但意思卻很明瞭。
我擦!
王羽一陣惡寒,王允挺正派一個人,怎麼找了這麼個變態管家?長得帥果然也是原罪啊。
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要換個方式潛入。
李十一比王羽更慘,他想笑又不敢笑,想發作好像也不是很妥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那麼神情古怪的愣住了。
暗示李十一去打發那閒漢,王羽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再次擠入了人羣。
“還有要來應募的嗎?爲司徒府辦事,餉銀豐厚不說,走出去也風光,千萬不要錯失良機啊!有勇力的、肯吃苦耐勞的、識文斷字的,都有資格,如果學問好,還會得到我家老爺的指點,甚至拜入門牆!”
“哇!”衆人一片譁然,但應者卻寥寥無幾。
這年頭,有勇力的人到哪兒都能找到飯吃;吃苦耐勞……招募已經持續了一陣子了,司徒府的吃苦耐勞是怎麼回事,誰還不知道啊?至於識文斷字的,這個最離譜!
普通百姓哪有識字的?除非是沒落的士族,也就是所謂的寒門子弟,可那些人雖然家世不行了,也不至於上門當個僕從之流吧?
王羽在門前的僕從中搜索了一下,沒看到有管事模樣的人,覺得是個機會,正要上前,卻見府門裡走出兩個人來。
其中的中年人穿着體面,邁着八字步,倒像是個管事的,只是那雙死魚眼有點寒磣;另外一個是個少年,生得頗爲清秀,但臉色紅紅的,表情也很古怪,嗯,走路的姿勢也有點怪。
八成就是這個傢伙了,有特殊愛好的管家!
“於伯,領他去拿俸銀和衣服吧。”那個疑似管家的人先是趾高氣揚的吩咐了一聲,然後頗爲和藹的轉向那個少年,溫聲道:“記得,要好好去做,不要辜負了老爺和我的期望。”
那少年低低應了一聲,低着頭跟着老僕走了。
人羣中站出了一個壯漢,生得頗爲魁梧,一抱拳道:“吳管家,俺也想當護院,你看,俺……”
“抱歉,你來晚了,護院已經招滿了。”管家翻起眼皮,瞟了那壯漢一樣,愛答不理道:“看你這副粗鄙模樣,也想進司徒府,哼!”
壯漢怒了:“先前貼榜文的是你家,現在說不要的又是你家,居然還辱人若此,哼,以某看,這司徒府無非也是藏污納垢……”
“蠢材。”
管家輕蔑的看着壯漢,冷笑道:“你的消息已經過時了,朝廷已經下了旨意,洛陽正值危難之時,有勇力者都須爲國出力,你的名字已經榜上有名,嘿,我勸你還是快點回家跟家人告別的好,過不多久,徵兵官就來了,到時候還由得你亂走?”
那壯漢聞言臉色大變,推開人羣,急急走了。
人羣中響起一陣議論聲。
“徵兵令不是早就下了嗎?從牛中郎在孟津……”
“噓!別被那廝聽到了,剛纔那壯漢是從滎陽逃難過來的,家裡有個十來歲的兒子,生得還算周正,前幾日來府中應募,結果……你明白的,那少年是個有骨氣的,於是……”
“這麼說,是吳疑這廝告的密?”
“不是他還有誰?”
也有聽到王羽剛纔與瘦漢的對答之人,好心向王羽勸道:“這位少年郎,想討生活,不一定要去司徒府,洛陽這麼大,怎麼還不是……”
“多謝老丈勸告,不過,我卻是不怕的。”謝過那好心人,王羽走出人羣,朗聲道:“在下乃是溫縣人朱壽,欲拜入王司徒門下。”
議論聲頓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羽身上。吳管家看到王羽,眼中更是大放光芒。
“嗯,不錯,不錯,一表人才,當我家老爺的弟子也不爲過,跟我來,我要先代老爺考校考校你。”說着,他就伸手來拉王羽。
王羽哪裡會讓此人碰到?
光是站近了說話,他都覺得身上陣陣惡寒,強忍着纔沒一腳把這人踹飛。想到那種考校方式,更是噁心的要命,恨不得點把火,直接把這個禍害給燒成灰才舒服。
一下沒拉着王羽,管家的臉頓時一沉,語帶威脅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不經本人的考校,想入司徒府,那是門都沒有的。”
“久聞王司徒才高雅緻,在下故而前來求學,誰想竟遭此刁難……吳先生,你就不怕此事傳出去,被王司徒聽到,會有所不滿嗎?”
“哼!”管家很不屑的冷哼一聲:“少拿這些廢話來搪塞,你以爲我家老爺的門牆那麼好入嗎?不在府上服侍幾年,耳濡目染的有所進益,怎麼可能入得了我家老爺的眼界?你只管說接不接受考校便是。”
王羽猶豫了一下,管家見狀,更是得意:“溫縣來的?說起來跟本人也算是同鄉,若是識相,等下考校的時候,我會放低點標準的。”
王羽忍不了了。
剛纔他猶豫的是,到底是換個辦法潛入,還是高調點,狠狠抽這個敗類一耳光。現在,就沒什麼可想的,再讓這個變態說下去,自己晚上都要坐噩夢了。
王羽拱拱手,朗聲道:“既然要考校,何不當衆進行?朱某素聞,京城繁華之地,名士高人不知凡幾,請各位做個公論,豈不美哉。”
“說得好!”
“少年郎,有志氣!”
“那管家,只管出題來便是,少在那裡陰陽怪氣,若是再敢謀私,別以爲此間無人能把話傳到朝中去!”
王羽一語既出,贏得了一片轟然叫好聲,管家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牙更是咬得咯吱咯吱的。
旁邊有心腹見了,眼珠一轉,附耳上前低語了幾句。管家的臉色纔好了些,他指着王羽,面帶冷笑:“好,好,你既然有此豪言,本人就成全了,你不是自忖有才學麼?本人這就命題,你只需作詩一首,以述今日之事,就可以拜入我家老爺門下,如何?”
“譁!”又是一片譁然。
這個要求不是一般的高,這個時代,詩不是最受重視的文學形式,文賦寫得好,才能受到士林的尊敬。但作詩終究不是說繞口令,難度也是很高的,何況還是即興詩?
剛纔還在鼓譟着支持王羽的人,大半不吱聲了,也有向管家提出質疑的,不過既然是收徒,以王允的名聲,標準高點也不爲過,就算王允知道了,也不可能責罰管家。
倒是有不少人開始勸起王羽來,勸他放棄算了。
那個獻計的管家心腹,不但腦筋轉得快,說話也很刻薄,只聽他陰陽怪氣的說道:“就憑這個廢物也能作詩?聽名字就知道不行了。”
“哦?”管家知道他還有下文,故意湊趣道:“何以見得?”
“豬除了那身肉,什麼用都沒有,這豬要是瘦了,還能有什麼用,不是廢物又是什麼?”
“哈哈哈哈……”管家哈哈大笑,衆僕紛紛湊趣,不少圍觀衆也跟着笑了起來,反正事不關己,那少年註定要灰頭土臉了,何不湊湊熱鬧呢?
只有那個領人進去後,又回來聽命的老僕沒大笑,只是牽動了幾下皺紋,算是湊個趣,不過也沒人理會他。
混蛋!連哥偶像的名字都敢侮辱,你們這些傢伙是要找死了,眼下大局爲重,哥先忍着,日子長着呢,等着吧,有你們好受的!
王羽也不理會旁人,故作沉吟的在原地來回走動了幾步,突然站定,拍手笑道:“有了!”
“有了?”笑聲嘎然而止,衆人都是一驚,那管家更是臉色劇變。
“諸君且聽……”王羽並不答話,朗聲誦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片靜默。
下一刻,人羣中突然有人一拍巴掌,叫好道:“妙!妙哉!絕妙!”
“兩人是同鄉,卻又橫加刁難,正如豆萁煮豆,末尾那句相煎何太急,更是道盡了辛酸苦楚之意!讓人聞之便已辛酸,深思之下,不由涕淚俱下啊!”
“何止如此?想那關東諸侯,與朝廷本是一朝之臣,卻偏偏兵戈相向,致使生靈塗炭,京師凋敝!命題說是要盡述今日之事,這軍國之事,又何嘗不是了?”
“翁兄此言甚是。吾聽聞日前關東諸侯也經歷了一場內亂,因爲意見分歧,致使各走一方,那戰功彪炳的泰山王鵬舉,竟被衆人聯手逼走!何不是相煎太急,同室操戈之意?諸侯因私心起兵,更有何疑慮?”
“諸君,話題扯遠了吧?你們難道沒注意?那少年剛纔沉吟之間,只踱了七步!七步成詩,天賦奇才啊!”
“不行!這般奇才,怎能流落在此,學生要去稟明恩師黃太尉,求恩師收錄門牆!”
“是極!反正這惡僕多番刁難,司徒府也容不得有才之人,吾亦要稟明恩師……”
“同去,同去!”
京師臥虎藏龍,羣英薈萃,王羽這話倒是一點都沒說錯。
一首應急抄來的七步詩,直接被衆人引申開去,贊得天花亂墜,連王羽這個始作俑者都沒想到,竟然還有這許多種說法。
王羽在愣神,管家更是被嚇傻了。
大漢幅員萬里,能人異士不計其數,七步成詩的天才倒也不至於把人嚇死。可問題是,這麼個天才,怎麼就跑到自己府裡來應募僕從了呢?
這不是坑人嗎!
有這等才華了,直接投貼找老爺論學都會受到隆重接待,偏偏隱瞞了身份,跑來裝難民,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吳爺,現在最緊要的,是想把人拉進府,要是讓人走了,老爺聞訊後,您就……”
被人一提醒,管家當即嚇出一身冷汗。
可不是麼,事情一旦傳開,如果人已經拜進老爺門下還好說,傳言頂多把自己說成丑角,譏諷幾句,整件事還不失爲佳話。如若不然,可就要命了,老爺最重名聲,一旦被人說成沒有識人之明,那……
“朱兄弟,你過關了,快,快隨我入府,來呀,備宴給朱兄弟接風洗塵!”
……
一片歡喜讚歎中,只有李十一悵然若失。
主公明明就說過,潛伏這種事,最重要的就是低調,可是現在看來,主公自己好像一點也不低調啊!眼看就要名滿洛陽了,這要是低調的話,怎麼才能算是低調,直接在門口大開殺戒,然後高喊:某乃泰山王鵬舉?
算了,反正主公也說過,潛伏時,隨機應變也很重要,說不定有什麼深意呢?
自己還是不要想太多,趕緊回去練習做燒餅纔好,主公說了,多才多藝,才能做個好斥候。
學好做燒餅,是很重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