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大的眼皮一直跳得很厲害,還不是跳財的左眼皮跳,是跳災的右眼皮跳,衆所周知曹老大的第六感一向很靈,所以儘管擊敗了劉磐隊伍,突破了地勢險要的氵無水關,打到了葉縣城下和灃水河邊,開了武力突圍成功的好頭,但曹老大始終還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這次武力突圍絕沒有那麼容易。
也不能怪曹老大膽小多疑,主要是目前的形勢對曹軍並不是特別有利,劉磐的隊伍雖然遭到了曹軍伏擊實力受損,被迫退回葉城死守,但元氣仍存,還有七千左右的兵力尚可一戰,而曹老大手中已經只有八千多點的兵力,突圍道路上還有灃水、滍水和魯陽的攔截,這點兵力既得分出一軍上前開路,又得分出一軍行動緩慢的保護糧草輜重和兩千將近三千的家眷,更得留下一支精兵殿後阻攔劉磐軍的追擊,手中力量捉襟見肘到了極點,所以曹老大再是怎麼的樂觀自信,此刻也不敢有半點的掉以輕心。
命令後軍北上的信使早就派了出去,但是都已經上午巳時了,卻始終還沒有後軍的消息傳來,倒是一大羣的烏鴉聒噪着自東北而來,從空中掠過曹軍大營,其中兩隻烏鴉還極不講衛生的把兩大坨排泄物拉到了曹老大的帥旗上,惱得曹老大的帳前都尉典韋是破口大罵,親取弓箭射殺烏鴉,結果又因爲羣鴉飛得太快一隻都沒有射到,最後典韋也沒了辦法。只能是把一張上好的角弓狠狠摔在地上,大罵道:“狗日的!總有一天殺光你們!”
“奇怪?怎麼是從東北向西南飛?”在帳外散步活動腿腳的曹老大也注意到了這一情況。不過曹老大並沒有介意鴉羣污辱自己的帥旗,只是向旁邊陪同的荀彧疑惑的問道:“文若,你有沒有發現情況不對?這片鴉羣怎麼是從東北向西南而飛?”
“從東北向西南飛?”荀彧有些奇怪,也是疑惑說道:“主公爲何關心如此小事?眼下已是秋天,飛鳥逐漸南遷,鴉羣向西南而飛有何古怪?”
“這還不算古怪?”曹老大先是一楞,然後一拍自己的額頭,笑道:“是我問錯對象了。文若你常年留守後方,少上戰場,所以不知道這些細節,這個問題,我應該問公達、奉孝或者仲德才對。”
“哦,那麼還請主公指點,此事古怪在何處?”謙遜好學的荀彧趕緊問道。
“烏鴉喜歡吃腐肉。所以大戰過後,到處都是血肉屍體的戰場,總會把周圍的烏鴉吸引過去尋覓食物。”曹老大解釋道:“我軍昨日與劉磐鏖戰於氵無水之南,事後也沒來得及掩埋敵我士兵的屍體,所以按常理來說,周圍的鴉羣應該都已經飛到正南面的氵無水以南纔對。但這羣烏鴉卻從東北而來,向西南而飛,所以我纔會覺得事情古怪。”
“原來如此,果真是天下處處皆學問,彧受教了。”荀彧讚歎了一句。然後又道:“不過這也不奇怪,此地距離昨日戰場超過三十里。這羣烏鴉或許是還沒有發現昨天那片戰場,所以才向西南而飛。”
“是嗎?”曹老大對這個解釋並不是十分接受,因爲勤奮好學的曹老大除了留意到烏鴉喜歡吃腐肉外,還知道斥候在偵察時一個慣用的判斷敵情的手段——那就是從樹林中的鳥類飛翔情況,判斷樹林之中是否藏有伏兵或者是有無隊伍在林中行走,所以稍做盤算之後,曹老大爲了謹慎起見,還是安排了一隊斥候哨探到東北方向偵察,並交代務必要把偵察範圍擴大到滍水以東,以防萬一。荀彧與曹軍衆將雖然覺得曹老大此舉未免有些過分謹慎,但也沒有反對。
………
其實相對於還只露出一點點蛛絲馬跡的東北威脅,曹老大應該更注重一些來自正面的威脅——也就是來自葉縣城中的威脅,因爲在葉縣城裡,還有一個初出茅廬,不是十分願意給劉表賣命,但是對曹老大也十分不感冒的龐統龐士元。而曹老大雖然已經從徐庶、毛玠的口中知道了龐統的存在,也沒少聽徐庶對臥龍鳳雛的吹噓,卻因爲臥龍諸葛亮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什麼突出表現的緣故,所以曹老大對龐統的威脅也不是十分在意,結果這自然給了龐統爲水鏡先生弟子正名的機會。
剛開始時,龐統還有些想偷懶不想出手,可是劉磐卻在中伏慘敗之後不肯罷休,準備再度出城與曹軍交戰,結果這麼一來,龐統就是不想出手都不行了,趕緊攔住了劉磐說道:“少將軍不可出戰,曹賊奸詐,麾下猛將極多,能與漢升將軍一較長短的不在少數,且曹賊隊伍已然抱定了必死決心突圍北上,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士氣十分高昂,少將軍若是貿然出戰,必被曹賊所破,到時候說不定連退回葉縣守城的機會都沒有了。”
說完了,龐統又在肚子裡補充了一句,“本來你能不能退回葉城,不關我什麼屁事,但你如果真的回不來,曹賊乘勝拿下了葉城,那我就麻煩了,不是人頭落地,就是得被曹賊裹挾着往關中司隸逃命,那種鬼地方,我纔不想去!”
“士元先生的話,雖然有理。”劉磐爲難道:“可是我軍如果不出城交戰,被動守城,萬一曹賊乘機突破了灃水怎麼辦?”
“果然還在盯着曹賊隊伍裡的財寶。”龐統在心裡嘀咕了一句,然後才懶洋洋的說道:“如果少將軍想要擊破曹賊,也不是沒有辦法,少將軍可以安排你的副手楊齡出面詐降,約爲內應,誘曹賊今夜三更來偷襲葉縣城池,然後就可以乘機破敵了。”
“誘曹賊來偷襲葉縣?”劉磐先是大喜,然後又爲難道:“士元先生的計策雖然神妙。可還是不行啊,葉縣是小城。四門都沒有甕城,伏擊極難,稍有不慎還可能引狼入室,讓曹賊真的殺進城來啊?”
“少將軍,你以爲曹賊真會上當?”龐統做了一個誇張的想要昏倒表情,驚叫道:“少將軍,你怎麼也不想想曹賊是什麼人?派人詐降這樣的雕蟲小計,怎麼可能瞞得過曹孟德的眼睛?統敢拿項上人頭打賭。不管我們用什麼樣的藉口去曹營詐降,也是詐降使者一進曹營,曹賊馬上就明白我們是用詐降計!”
“啊?!”劉磐和黃忠等人先瞪大了眼睛,然後劉磐又驚叫道:“士元先生,既然詐降計瞞不過曹賊的眼睛,那你爲什麼還要我派人去詐降?”
“當然是連環計,誘曹賊將計就計了。”龐統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道:“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少將軍你都不懂?我們派人詐降,曹賊一眼識破後,能不生出將計就計拿下葉縣的心思?曹賊想要將計就計,就肯定得出動他麾下的精銳戰兵,他的大營就必然空虛,我們再乘機出兵劫營。能不輕易得手?到時候曹賊發現中計匆匆回援,我們再從城中殺出,和出城奇兵前後夾擊曹賊隊伍,這場仗真是想不贏都難了。”
儘管不是很喜歡龐統的狂妄口氣,但是聽了龐統這番分析之後。劉磐還是頓時大喜過望,趕緊依計調度。先是放棄出城交戰的打算,命令軍隊抓緊時間休息準備夜戰,然後又讓另一名副手楊齡出面,安排了一名心腹親兵持書出城,假稱說楊齡因爲在昨日戰事中作戰不力,被劉磐處罰後心中不服,決意向曹老大投降獻城,約定在夜間三更時分舉火爲號,打開自己負責的葉縣東門迎接曹軍入城。
和龐統預料的一樣,看到了楊齡的降書,曹老大就是用腳指頭分析也知道這是詐降——虎落平陽的曹老大現在可是要多慘有多慘了,在荊州混得不錯的楊齡只有吃錯了藥,纔會幹出獻城的事背叛有糧有地盤的劉表,跟曹老大去連飯都吃不飽的司隸關中受活罪!
不過還是被龐統料定的是,儘管明知楊齡不過是在詐降誘敵,曹老大卻根本就沒打算過揭穿此事,不僅歡天喜地的重賞了來使,還表示自己屆時將親自率軍襲取葉城,事成之後定然重賞楊齡,楊齡的親兵也是大喜,趕緊帶了曹老大的回書回城去向楊齡報喜。末了,看着楊齡親兵歡天喜地離去的背影,曹老大還冷笑了一句,“徐元直把諸葛亮和龐統吹爲天人,看來也不過如此!既然陶賊要了諸葛亮的一條腿,這次我就要龐統一條命了!”
讓曹老大歡喜的還在後面,送走了楊齡的使者,曹洪和于禁等將率領的曹軍後軍保護着糧草輜重和家眷,也終於過了氵無水關渡河北上,與主力會師到了一處,曹老大大喜下親到後軍迎接,與自己的妻妾子女見面,而此時曹老大已有九子四女,妻妾數量更是達到一十二人,一家人見面人頭涌動,呼兒喚女幾如鬧市,倒也讓愁悶多日的曹老大享受了片刻的天倫之樂——但當然了,曹老大並不知道的是,這已經是他的最後一次全家團聚了。
一家團聚時,麻煩逐漸找上門來了,首先就是時間已經是下午申時,想給後軍伐木建寨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所以曹老大被迫無奈,也只好讓後軍建立一座臨時營地,在守備力量薄弱得幾乎沒有的情況下讓後軍露營過夜,好在曹軍家眷近一年來也已經過慣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倒也沒有什麼人叫苦,同時爲了穩定軍心,曹老大也沒讓自己妻妾兒女搬進大營過夜,而是讓她們與後軍一起露營——不過其實差不多,因爲時間上的關係,曹軍營地的防禦工事同樣薄弱得十分可憐。
另一個麻煩是曹老大派去東北方向的斥候,雖說派去滍水河畔的斥候已有回報,說是直到滍水都毫無異常,但是渡過滍水到東北面偵察的幾名曹軍斥候卻不見迴音,也不知道是當了逃兵,還是遭遇什麼意外。對此,手中兵力十分單薄的曹老大完全是無可奈何,也只好再派斥候嚴密監視東北情況。做好預警,爲主力爭取一點少得可憐的應變時間。
秋天逐漸晝短。初更將到時天色便已漸黑,見時機將至,曹老大立即點將發兵,決定親率六千軍隊北上襲取葉城,命張遼爲先鋒打上自己的帥旗,徉做中計去葉縣東門偷襲城池,曹老大自己則親率主力尾隨其後,準備反過來伏擊劉磐軍肯定存在的伏兵。
安排完了。曹老大又親自向張遼叮囑道:“文遠切記,葉縣沒有甕城,敵人設伏,必然會在城門甬道盡頭處安裝落閘,以便切斷你的入城之軍與後軍聯繫,現在我軍的一兵一卒都已經無比寶貴,所以你詐開城門後。萬萬不可冒險入城,只需搗毀城門與吊索,然後就立即退兵!不用擔心劉磐的城外伏兵,劉磐伏兵出現,我就會立即殺出,與你前後夾擊劉磐匹夫!”
張遼抱拳唱諾。跪着接過了曹老大的帥旗,然後立即匆匆率領兩千前軍出營,曹老大則仍然留下荀彧、曹洪與已經瞎了一隻眼睛的于禁守衛大營,保護糧草家眷,自己親自率領四千餘主力隨後出營。人銜枚馬套嚼,悄悄尾隨在張遼隊伍身後五里。小心翼翼的摸向二十里外的葉縣東門。
黑燈瞎火的潛行了一個多時辰,曹軍前後兩隊先後趕到預訂戰場時,時間已是接近三更,聞知張遼隊伍已然順利潛伏到了葉縣東門城外侯命,曹老大冷笑之餘,忙命軍隊就地休息,抓緊時間恢復體力準備作戰。然而就在這時候,曹老大的得力謀士程昱卻領了幾名隨從從後方匆匆而來,素知荀彧穩重性格的曹老大聞訊大驚,趕緊將程昱傳到面前,一見面就劈頭蓋臉的問道:“出什麼事了?”
程昱看看左右,不敢吭聲,曹老大心中更驚,忙趕開周圍將士,命程昱過來附耳說話,程昱這纔在曹老大耳邊低聲說道:“主公,大事不好,你派去滍水以西的斥候,在汝水河畔發現,袁譚在許昌的殘部已然棄城而走,正在向着葉縣這邊全速趕來,傍晚時袁譚前軍已到滍水,並立即着手渡河!”
“袁譚殘軍已然棄城?還正向這邊過來?”曹老大一陣天旋地轉,脫口就問道:“陶賊有沒有追來?”
“不知道。”程昱語氣沮喪的說道:“發現袁譚前軍的我軍斥候伍隊,不小心遭遇了袁譚前軍的斥候,五個人裡死了倆,逃回來倆,還有一個被生擒,沒能再探察到更遠的位置。”
“啊……!”曹老大花了無數的力氣,才總算是把自己的怒吼給壓回了胸腔裡,攥緊拳頭奮力揮砸間,指甲都把掌心刺出了血,半晌才強壓憤怒說道:“麻煩了,不但不能確認陶賊有沒有追來,我們的情況也得被暴露了。”
“主公,文若先生和臣下也是這麼認爲,這次麻煩肯定大了。”程昱又低聲說道:“袁譚與劉表締結得有互保盟約,二賊雖然沒膽量真的聯手與陶賊決戰,但是聯手夾擊已經窮途末路的我軍這樣的事,這兩支賊軍肯定很樂意趁火打劫,所以文若先生特派昱來稟報主公此事,也請主公慎重三思,是否考慮放棄伏擊計劃,優先保全我軍隊伍,然後再另尋出路?”
“現在什麼時間了?”曹老大板着臉問道。
“這……。”沒鐘沒表也沒漏壺的程昱有些爲難,只能是擡頭看看天上時隱時現的殘月,估摸着答道:“距離三更,大概只差半刻了吧?也許還不到半刻了。”
“只差半刻了?”關鍵時刻,稍一盤算後,喜歡冒險的曹老大做出了又一個賭博決定,咬牙說道:“伏擊計劃不能放棄,怎麼都得賭一把,如果能乘勝拿下葉城,我們就還有突圍希望,如果這時候放棄,我們就再也沒有突圍希望了。”
程昱其實也早知道會得到這個答案,但程昱也不敢反對,只是向曹老大拱手說道:“主公既然心意已決,昱不敢反對,但是主公請昱提醒一句,不管戰況如何,天明之前,還請主公務必回師大營,我們的大營,守備實在太薄弱了。”
曹老大默默點頭,心裡也暗暗祈禱,祈禱蒼天保佑,陶副主任的追兵能夠晚些趕到葉縣戰場,不然的話,曹老大真不知道自己才能保護着家眷突出重圍了。而想起了家眷,又想起了不只一次開口要做自己女婿的陶副主任,曹老大自然而然的想起自己了那四名姿色出衆的女兒,然後曹老大又悄悄的攥了攥拳頭,暗暗低聲道:“無論如何,爲父也不會讓你們落到他的手裡。”
………
“清兒,你的弟弟妹妹們都睡熟了,你快去睡吧,其他的事娘自己做了。”
同一時間的曹軍後軍營地中,曹老大正妻丁夫人親自檢查了年幼兒女的睡眠情況後,也再一次開口催促,要求始終陪同在旁的長女曹清回帳休息。但曹清卻立即搖頭拒絕,堅決要侍侯了母親先睡,然後才肯下去休息,熟知女兒固執性格的丁夫人無奈,只得聽了女兒的勸,在女兒的親自侍侯下洗臉沐足,準備睡覺休息。
也是到了曹清把清水端到面前時,丁夫人才發現曹清的手上帶有血跡,趕緊細問原因,曹清如實答道:“稟母親,天逐漸涼了,女兒想給父親縫一件寒衣,燈下看不清,就把手扎破了。”
“你這女兒。”丁夫人又是埋怨又是心疼,趕緊抓起女兒的白嫩小手檢查,又親手爲女兒吮去污血,然後才埋怨道:“給你父親縫寒衣,你不會白天縫?燈下做針線壞眼睛,知道不?”
“女兒知道。”曹清柔聲回答,又輕聲說道:“但是女兒再不趕緊做,恐怕就來不及了,女兒知道,父親的戰事不是很順利,今後我們恐怕連一個安生的落腳地都難找了,女兒如果不抓緊時間,以後也許就沒機會再爲父親縫衣了。”
“瞎說,你父親百戰百勝,天下沒誰是他的對手。”丁夫人不是很有信心的替丈夫吹噓了一句,又很無奈的說道:“除了徐州那個奸賊,那個無恥奸賊,你父親現在還拿他沒辦法。”
“母親說的是陶應奸賊?”提起把自己一家害到如此處境的罪魁禍首,曹清就有一種把銀牙咬碎的感覺,恨恨道:“父親當年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如果一刀砍了那個奸賊,我們曹家又怎麼會有今天?”
“你父親這輩子最後悔的,也就是這件事了。”丁夫人嘆了口氣,然後又隨口說道:“最可氣的是,聽你的父親說,那個奸賊還不只一次的打過你的主意,想要逼着你父親,把你也許給他。”
“他做夢!”曹清毫不猶豫的斷然說道:“女兒就算嫁雞嫁犬,也不會嫁給那個奸賊!”
丁夫人點頭,然後又忽然笑了,愛撫着女兒的小手說道:“其實,如果那個奸賊沒有已經娶妻的話,爲娘說不定還會勸你父親答應這門親事,聽你兄長說,那個奸賊只是對外殘暴,對內卻很好,還生得很俊,與你正般配……。”
“娘!”
曹清的嬌嗔打斷了丁夫人的嚮往,曹清正要再指責母親的胡說八道時,帳外忽然戰鼓雷響,殺聲震地而來,聽到這聲音,久在軍伍的曹清母女先是一呆,然後飛快去看對方模樣,又頓時發現,不管是丁夫人還是曹清,臉色都已經是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