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叔從小沛出發趕往徐州的當天,徐州的天空果然下起了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瑞雪霏霏,將徐州大地裝扮得山如玉簇,林似銀狀,但劉皇叔的心事重重,也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今年以來的第一場雪景,領着糜竺等人和五百精兵只是催馬快行,爭取儘快趕到徐州面見陶謙,也儘快摸清楚陶謙父子邀請自己南下的真正用意。倒是關羽和張飛無憂無慮,還在休息時領着士兵投雪爲樂,在白雪茫茫的道路上留下陣陣歡愉笑聲。
關羽和張飛也很快笑不出來了,過了與徐州軍隊約定的疆界留縣縣城後,以往在留縣以南完全就是通行無阻的劉備軍將士很快就發現,留縣以南的徐州百姓已經完全改變了對他們的態度,以爲看到劉備軍的旗幟,這一帶的徐州百姓早就已經上來問安帶路了,可現在這些百姓看到劉備軍卻象看到了瘟神一般,遠遠就已經四散躲開,隱約還能聽到難聽的罵聲,甚至還有幾個小孩向劉備軍扔雪團,大喊,“劉備奸賊!滾出徐州!”——當然了,這些小孩也很快被他們的父母長輩拉走,迅速逃遠。
對此,大部分不明真相的劉備軍將士當然是莫名其妙,還有個別脾氣特別衝動的士兵要去找那些扔雪球的小孩麻煩,幸得僅知道部分真相的關羽大聲呼喝,約束士兵不得報復,這纔沒有與當地百姓發生更多衝突。還有脾氣更加暴躁的張飛,這次也是一犯常態的帶頭約束軍紀,抽打着士兵大吼,“都給俺老實點,這只是誤會,我大哥和陶府君有一點誤會,等到了徐州說清楚就行了!陶府君和陶公子都是仁厚君子,不準傷害他們的子民!”
看到這樣的情景,完全明白事實真相的劉皇叔和糜竺難免暗暗後悔,後悔不該用那個拋磚引玉之計引誘陶謙父子主動出手,結果被陶謙父子反戈一擊,讓劉備軍徹底喪失民心基礎,以讓劉備吞併徐州的目的更加難以達成。
“只能向陶謙老兒暫時低頭了,藉口是誤會,求陶謙收回那份佈告,挽回徐州民心,然後另做良圖。”劉備再一次加強這個決心,也不去理會那些敵視自己的徐州百姓,揚鞭大聲命令道:“傳令全軍,不得與百姓發生衝突,加快行軍,明日正午之前,一定要抵達徐州城!”
命令傳達,五百劉備軍也加快了速度南下,好在這一場雪不是很大,只下了一個上午的便雲開天晴,道路上的積雪也不甚厚,對訓練有素的劉備軍精兵行軍影響不大,所以到了天黑時分,劉備軍便已抵達了彭城北面最大的市集鄭家集一帶,又在鄭家集紮營休息了一夜,劉備軍再度啓程南下,快步趕往徐州。
將近午時,劉備軍已然來到徐州北面的十里長亭處,同時也是曹操大軍當初攻打徐州時的大營所在,看到依稀可辨的曹軍紮營痕跡,劉皇叔就氣不打一出頭,心裡也把曹老大罵了一個狗血淋頭,“天殺的曹賊啊,當初你怎麼就沒把陶應小兒一刀宰了,偏偏要把這個小兒留下來掣肘於我?現在掣肘得好了,我難以吞併徐州了,你曹賊恐怕也不敢隨便打徐州的主意了,自作自受,養虎爲患!”
“大哥,快看,陶府君派人來迎接我們了!”
張飛的歡呼聲打斷了劉皇叔的懊悔遺憾,劉皇叔擡頭一看,見前面十里長亭處果然有一隊人馬大約兩百來人,披紅掛綵的列道兩旁,同時還響起了敲鑼打鼓的禮樂之聲,劉皇叔暗暗點頭,心道陶謙老兒與陶應小兒還算懂點禮貌,能夠出迎十里,也算這對奸賊父子還有點良心。可是再走近了仔細一看,劉皇叔卻鼻子差點氣歪了,原來在十里長亭處迎接劉皇叔的竟然不是陶謙父子或者他們的走狗,而是糜竺的弟弟糜芳和糜府家丁。
“玄德公!玄德公!”糜芳迫不及待的跑了上來,遠遠就拱手行禮,大喊道:“玄德公,多日不見,在下可真是想死你了!翼德將軍,雲長將軍,你們也來了!”
“這個草包,來這裡迎接我做什麼?還嫌奸賊父子不夠注意你們兄弟與我的關係是不是?還有,你不在徐州城裡親自盯着奸賊父子的動靜,跑在這裡迎接我有什麼用?”劉皇叔心中咆哮,臉上卻盡是親切微笑,下馬向糜芳還禮道:“子方,許久不見,備也是萬分思念你啊。”
關羽和張飛也下馬還禮,糜竺則是氣不打一處來,剛一下馬就向兄弟喝道:“子方,你怎麼來了?還把我們的家丁帶來這麼多人?”
“我打聽了,陶應小兒忘恩負義,只打算在城門前迎接玄德公,所以我就來了。”糜芳理直氣壯的答道:“再說了,玄德公難得回一次徐州城,小弟那有不出城十里相迎的道理?如果不是消息到得晚,本來我還想出城三十里迎接玄德公的。”
劉皇叔和糜竺都有一種想把糜芳掐死的衝動,劉皇叔還好點,沉住氣向糜芳拱手道謝,糜竺則逮住機會把糜芳拖到一旁,鐵青着臉低聲怒喝道:“你這個憨貨!不在徐州城裡盯着陶謙父子的一舉一動,跑來這裡迎接玄德公行一些無用的虛禮做什麼?你以爲玄德公會領你的情?快說,這幾天徐州城裡有什麼動靜?”
“什麼動靜都沒有,就是陶謙老兒病得越來越重,聽說就快斷氣了。”糜芳老實回答,又表功似的低聲說道:“小弟昨夜又見了一次張航,除了又給了他一些水銀外,還給了他一些劇毒的砒霜粉,只要玄德公願意,陶謙老兒隨時可以斷氣。”
糜竺也是拿這個弟弟沒辦法了,只得又罵了幾句糜芳行事顧前不顧後與盡做無用功,趕緊回到劉備身邊,低聲把徐州城裡毫無動靜的消息告訴了劉皇叔。而事情到了這步,劉皇叔再怎麼暗恨糜芳輕離監視崗位也沒用了,只能是將錯就錯,先讓糜竺纏住關羽和張飛,又邀請糜芳並騎同行,一邊向糜芳打聽徐州城中這幾日來的詳細動靜,一邊乘機暗示糜芳,要糜芳把毒死陶謙的罪名嫁禍到陶應身上。
和糜芳說話就是累,直到差不多是把整個機會對糜芳和盤道出,糜芳才恍然大悟,還拍着胸口向劉皇叔保證道:“請玄德公放心,事成之後,在下立即把那個郎中送到小沛,讓他充當人證,再在徐州城裡散播謠言,就說是陶應弒父下毒,毒死了陶謙小兒。”
“這個糜子方,還真是欠歷練。”劉皇叔悄悄搖頭,暗歎道:“等到大事落定後,我一定要好好教教這個糜子方,首先就要讓他管住他的臭嘴!不然的話,他遲早有一天要死在他的那張嘴上!”
終於看到熟悉的徐州北門後,劉皇叔和糜竺才發現糜芳的話並沒有完全說對,陶謙父子也不是忘恩負義到只在城門前列隊迎接,始終還是出城了一段距離,在北門外的一塊巨大開闊地上擺下了歡迎隊列,同時陶謙父子還組織了大量的百姓出城迎接,漫山遍野怕是有上萬人,敲鑼打鼓,禮樂震天,恭迎劉皇叔重返徐州的態度十分誠懇。見此情景,劉皇叔也悄悄鬆了口氣,基本放下了心——以陶應的僞君子性格,絕不可能當着這麼多軍民百姓的面動手。
雄壯渾厚的禮樂聲中,劉皇叔的隊伍逐漸走到了徐州的歡迎人羣面前,劉皇叔也首先就看到了滿臉親切笑容的陶應陶二公子,讓劉皇叔無奈與痛恨的是,才半年多時間不見,陶應不僅氣度沉穩與儒雅了許多,還站到了人羣的最前方,包括陶商、陳珪父子、徐方、呂由和秦誼等徐州重臣,都只能站在陶應的背後一排,以陶應部下的身份參與迎接,由此可見,聲望大漲的陶應已經獲得了徐州文武官員的認可,已經是實際上的徐州第二人。
“小侄陶應奉父命,率領徐州文武官員與軍民百姓,恭迎叔父玄德公重返徐州!”陶應大聲呼喝,帶頭向劉皇叔抱拳行禮,後面的徐州文武官員也一起抱拳鞠躬,齊聲高唱道:“奉主公令,恭迎玄德公重返徐州!”
“賢侄,快快請起,賢侄太多禮了,快快請起。”劉皇叔飛快下馬,大步衝到陶應面前,將陶應雙手攙起,又向陶應後方的徐州文武官員連連點頭,“各位大人,各位將軍,你們也快快請起。”
如果說這個時代那兩位大人物見面時最親熱也最虛僞,那就絕對要數咱們的陶副主任和咱們的劉皇叔這次見面了,明明都已經恨不得往對方胯下的命根子狠狠踢上一腳了,可嘴裡吐出來偏偏是一陣陣的甜言蜜語,一個在嘴上叔父、叔父的叫得親熱,一個口裡賢侄、賢侄的喊得熱忱,四隻手握在一起都激動得想把對方的手握斷,可心裡卻在破口大罵對方的十八代祖宗,腦子裡琢磨的也是怎麼把對方連皮帶骨頭的吞掉,連渣都不剩!
用敗家子魯肅的話來說,“如果不知道真相,看到公子與玄德公見面時的熱忱、友好、誠懇與激動,我肯定會認爲他們是一對久別重逢的親叔侄。可因爲知道真相,所以我看到公子和玄德公手拉手說話的時候,就象看到了兩條毒蛇糾纏在一起,面對面的互相吐着開叉的蛇信,這兩條毒蛇,一條象五步倒,一條象飯鏟頭。”
手拉手互相說了許多的甜言蜜語,劉皇叔和陶副主任這纔想起互相介紹,陶副主任把自己新收的兩條走狗魯肅和徐盛介紹給劉皇叔,劉皇叔則把關羽和張飛介紹給魯肅和徐盛,讓他們互相行禮客套。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劉皇叔才關切的問道:“二公子,聽說陶府君的病又加重了,現在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陶副主任臉上的笑容消失,很沉重的抱拳說道:“謝叔父關心,家父病得很重,已經三天下牀了——今天家父親自出城來迎接叔父,都是被府中衛士擡上的暖車。”
“陶府君也來了?在那裡?”劉皇叔吃了一驚,直到陶應指點,劉皇叔才發現人羣中一輛罩着厚厚毛皮的馬車,旁邊還守着曹宏等陶府衛士,劉皇叔不敢怠慢,趕緊迎上前去,陶應和關羽張飛等兩軍重臣趕緊跟上,糜竺兄弟本有些猶豫是否跟上,但旁邊的呂由和秦誼相邀,糜竺和糜芳也沒了辦法,只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劉皇叔穿過人羣來到陶謙車旁,曹宏趕緊讓衛士散開,騰出一個方圓十丈的圈子,劉皇叔徑直走到車前,向車廂抱拳行禮,“劉備拜見陶府君,有勞府君親自出迎,備實在受寵若驚。”
車簾被從內掀開,老態龍鍾又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陶謙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難得在公衆場合露面一次——天地良心,陶副主任真沒有殘忍用自己的老病父親來用計,是陶謙聽說了陶應的計劃後堅持要來,要親眼看一場好戲,陶應扭不過這才讓曹宏等人保護陶謙來到這裡。
“劉使君,久違了。”陶謙咳嗽着艱難說道:“老朽病重,不能下車行禮,只能遣犬子代爲行禮,怠慢之處,還望劉皇叔恕罪。”
“在下不敢。”劉皇叔趕緊鄭重行禮,又乘機說道:“要說請罪,也是劉備應該向府君請罪,前日簡雍奉備命拜會府君,本欲是想與陶府君協商如何禦敵,打聽府君在戰時能否提供二十萬斛軍糧與千匹戰馬,用以抵禦強寇之用,不想憲和性好詼諧,說笑成了是備強求這筆錢糧,備已在給陶府君的書信中言語不周,造成了這個誤會,備已重重懲戒簡憲和了,冒犯之處,萬望府君恕罪。”
“那只是憲和先生的說笑?”陶謙勉強睜大渾濁老眼,驚訝的問道:“這麼說,使君並沒有要求老朽提供千匹戰馬與二十萬斛軍糧了?”
“當然沒有。”劉皇叔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那都是誤會,還請府君立即撤消佈告,不要向徐州百姓徵收。”
“哦,原來如此。”陶謙勉強點頭,又咳嗽了許久,陶謙才艱難的向站在劉皇叔旁邊的陶應吩咐道:“應兒,替父傳令,撤消那份佈告!”
“諾。”陶應恭敬答應,又走到徐州百姓的人羣前,大聲喊道:“徐州軍民百姓,都請聽清了,玄德公強求二十萬斛軍糧一事只是誤會,從現在開始,號召你們募捐的錢糧與準備強徵錢糧的佈告,撤消!不需要你們募捐了,也不需要再向你們加徵錢糧了!”
“噢!”徐州百姓人羣中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音,之前的一切擔心也徹底化爲了烏有。陶應又命人去扯下佈告,重新書寫佈告傳達徐州五郡,向徐州百姓告知誤會。
看到陶謙父子爽快的撤消了那份陷自己於不義的佈告,咱們的劉皇叔也徹底的鬆了口氣,陶應又回到陶謙車旁時,劉皇叔又假惺惺的問道:“賢侄,數月之前,不是聽說陶府君的病情已經大爲好轉了嗎?怎麼纔沒過多少時間,就又病重至此?”
讓劉皇叔大吃一驚的是,自己假惺惺的一句問話,竟然換來了意想不到的激烈反應——陶應忽然向劉皇叔雙膝跪下,抱拳大聲說道:“叔父,關於家父病重一事,小侄正有冤情向叔父陳述,請叔父替小侄做主!”
陶副主任忽然這麼大反應,還說出這樣的話,不僅把劉皇叔嚇了一大跳,也把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嘈雜的聲音也頓時安靜了下來,還有陶應的傻大哥也衝了過來,驚叫問道:“二弟,出什麼事了?你請叔父替我們做什麼主?”
“兄長,請隨小弟一起向叔父行禮,父親突然病重,另有隱情,我們兄弟還要請叔父替我們主持公道!”陶應大聲答道。
雖然不知道兄弟葫蘆裡賣什麼藥,但老實大哥陶商還是很聽話的跪到了陶應旁邊,一起向劉皇叔行晚輩禮。而劉皇叔雖然覺得事情不妙,但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劉皇叔也只能趕緊把陶商和陶應兄弟攙起,柔聲說道:“兩位賢侄快快請起,陶應賢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賢侄儘可細細道來,備能做主的,就一定爲賢侄做主。”
“叔父……。”陶副主任張口叫了一聲,但話還沒有出口,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然後當做無數徐州軍民百姓的面,咱們的陶副主任竟然施展出了劉皇叔的得意絕招——嚎啕大哭了起來,直哭得天昏地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見事情不對,關羽和張飛自然也進到了圈中,性格急躁的張飛乾脆走到陶應面前,拉住陶應去抹眼淚的手,大聲問道:“二公子,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快說啊,都快急死俺老張了,快說,俺老張和兄長一定給你做主。”
“翼德將軍……。”陶副主任感激的哽咽着叫了一句,然後又搖搖頭,道:“叔父,翼德將軍,雲長將軍,此事說來話長,請讓晚輩先讓你們見一個人。”
“什麼人?”張飛迫不及待的問道。
“曹宏將軍,請把那個歹人押上來。”陶副主任抹着眼淚向曹宏吩咐道。
曹宏答應,向後面一揮手,很快的,四名陶府衛士就押上來了一箇中年男子,四十來歲年紀,相貌平平,神情還甚是憨厚,沒有半點古怪之處。桃園三連星劉關張三兄弟都沒有見過這名中年男子,自然不認識,可是人羣中的糜竺和糜芳兄弟看清那個中年男子的醜惡面孔時,卻差點同時昏了過去,原來這名中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向陶謙下毒卻被陶副主任人髒並獲的郎中——張航!
天旋地轉間,糜竺和糜芳同時趔趄踉蹌,差點一起摔在地上,幸得旁邊兩人及時攙住他們,一人道:“別駕小心。”另一人道:“糜大人,請小心,昨天剛下過雪,路滑。”
糜竺兄弟顫抖着去看攙扶自己的人,卻見笑容滿面攙住糜竺的是徐州大將呂由,滿臉微笑攙住糜芳的人則是徐州大將秦誼——這兩位雖然都只是二三流的武將,可是赤手空拳捏死三五個糜竺兄弟,還是問題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