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衡嘿嘿一笑,道:“此人不殺也可,他既反覆叛亂,便是絕無有爲人下之心,不如叫他去曹操那,曹操遲早要殺他。否則他必反噬曹賊。這兩人在一處,無論誰禍害了誰,都與我軍有利!”
臧霸一想也是,便道:“由此便由他去,我軍只不招惹便是。”
因此竟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去了!
三人押着大軍,穩定的往前推進,並不受曹操大勝的影響,沒有任何焦躁爭功的情緒。
這番無視了經過的張繡,張繡心裡卻並沒有開心的感覺。
他本來還很是緊張了一瞬,本來都想要避險了,不料臧霸領着大軍卻壓根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張繡的心情,可以用壓抑來形容。
“繡失勢,失兵馬,竟被人無視於此……”張繡憤慨的道:“昔日,繡也曾被人仰望恐懼。何曾患無人理會時!”
張繡坐於馬上,整個人影很是蕭瑟,看着經過的遠遠的大軍像條長龍一樣漸漸遠去,彷彿整個身體內的驕傲也一併被帶走了。
他從未真正的感覺狼狽和窘迫,哪怕最失意時也不曾如此。
可是,對比起昔日曾都不如自己的呂布的實力,張繡整個人都抑鬱了。
大丈夫露出如此神情,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這種感受,像曾經的年輕美貌漸漸離開自己,女子失去一切支柱的絕望,坐於車中的鄒氏很是明白。
“叔叔,”她低聲道:“人一旦失去志向,若連自己都放棄了,便再沒有了鬥志,餘生便只能等待腐朽。”
張繡悚然回過神來,良久道:“讓嫂嫂操心了。趕路吧,將至曹軍大營矣。”
人的消滅,到底是先是身體被消滅更痛苦,還是先是精神被摧毀更痛苦呢?!
張繡只知道,他的精神先一步的有了挑戰和毀滅的感覺。不亞於有人拿着鋸子在切割自己的靈魂,奇怪的是感覺到的並不是疼痛,而是遲鈍的痛。甚至還有閒心去想,餘生,他還有機會再東山而起嗎?!
他深深的看向早就消失了的徐州兵馬的方向。悶頭就往曹營趕。
都已近前,因此,腳程極快。
曹操得知臧霸已至,便遣了使者前來與之商議進兵之策,剛遣出滿寵,要他去與臧霸相見,配合行軍,外面就有斥侯來報說張繡來了。
滿寵剛出營帳,便看到張繡守着車馬立於營外等候,他眉高挑,上前道:“張將軍素與徐州有仇,來卻並未被徐州兵追殺,莫非是有什麼過人的過關之策!”
張繡臉上涌上戾氣,穩穩的壓了下去,道:“汝是疑我與徐州有通不曾?!”
張繡當然是個驕傲的人,驕傲的根本不必想他可能會屈居人下,事與呂布那種可能,但也正因爲是個驕傲的人,便也不會真正的服於曹操。這樣的人,驕傲過了頭,所謂剛過易辱,太驕傲的人,用打壓的方式去毀滅他,用讓他低頭的方式去折辱他,纔是滿寵的目的!
曹營上下的將領沒有一個人真正的在意張繡,看得起張繡。
若說之前招此人來,是因爲不能寸進,不得不用人才。可是現在時勢已改,曹軍已有大功,哪個又真正的在意他?!
自然都是凌傲於其上!
這也是事之常情。
若是之前的困境,不得不依賴此人,說不定,又是另外一番態度,少不得要忍讓一二。
怪就怪張繡來的真不是時候。
滿寵笑道:“那坐陣徐州的賈文和,有仰天俯地之才,張將軍是其昔日主,難道真沒有舊情嗎?!”
“張遼尚假降於袁營,以致袁營得到大禍,倘張將軍其心也有此,恐怕……”滿寵笑道:“休怪寵多言,只是眼下正是攻袁最重要的時機,不得不防!”
滿寵當然知道他不可能真正的事於呂布,他故意這麼說,就是爲了羞辱張繡。
張繡果然勃然大怒,怒髮衝冠,瞪視着滿寵,道:“曾聞滿伯寧十分刻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對內尚對降將沒有尊重,對外,果真能行大事耶?!別給曹公惹禍纔好。人若是做事不慎犯了錯,尚能有更改的機會,可若是嘴上犯了忌,如覆水難收啊。弄嘴巧舌之徒,只知賣弄口舌,只會壞事!”
滿寵一聽,臉拉的老長。
兩人恨不得要打起來了,張繡不再理會他,見有親兵來請他見,他便帶着寡嫂進帳去見曹操。
滿寵握了握拳頭,到底是忍了又忍。若是在別處也罷了,在主公帳外,若是動手,便是不敬主公,這纔是大罪。
臣子自然都有脾氣,但是,脾氣的發作而不看場合,就是違背了爲人臣子的禮節。這是大忌!
他呸了一聲,道:“將死之徒,必不能重用之。賊心不改,若用之,纔是不堪。”
滿寵眼皮抽搐着急忙帶人去徐州軍中去了。
張繡心底其實也是沉沉的,他心裡很是難受,在來以後他便已經知道,曹軍大勝,斬獲文丑首級,並且擊敗袁尚,更是與臧霸軍聯合配合,準備急攻袁氏,逼近袁營,這是軍心大盛,將有大功之徵兆。
張繡心裡便是一沉,內心裡滿是焦慮,因此,此時哪怕對滿寵不滿,他也壓制住了。
進帳以後對曹操很是恭敬,道:“得奉曹公惦記,提繡來前線,繡願提首爲曹公效命,萬死不辭!”
曹操笑道:“吾正是此意,才調汝來前線。願汝助吾,攻進冀州,一掃而滅袁氏而回。”
張繡道:“是,敢不從命!”
曹操沒有立即給他官職,而是看向他身後的婦人,道:“汝身後何人?!”
“是繡寡嫂,自族兄去後,嫂一直孀居,自願獻於曹公,便是她的福氣,也是我張氏的恩義了。”張繡道:“若能得寵於曹公,繡便是榮幸矣!”
曹操起身下階,他身後典韋立即緊緊跟隨而後,手握在刀柄上,直直的盯着張繡,就看他可有行刺之意。
張繡當沒看見一般,面不改色。
“去了帷帽。”曹操沉吟道。
女子低着頭,將帷帽去了,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白白的皮膚。
曹操看着她,良久道:“好顏色!”
最重要的是身段是真好。
“隨吾帳中,以後服侍!”曹操道:“汝是我與張繡友好之誼,切莫自負!”
“多謝丞相垂憐!妾感激不盡!定盡心服侍丞相!”女子小意奉承,靜靜侍立到曹操身側。對於她來說,雖然所司之職不同,但與這些侍奉他的臣子又有什麼區別呢?!都是侍奉上司。讓上司滿意,纔有好日子過。
把這一類看作職場,就好理解的多。
曹操很是高興,之前不能攻進的愁容消失不見,人一得志,難免自滿自負,道:“得有大進,又有美人,真是雙福至矣。且來,與吾共飲大慶賀!”
張繡自然奉承,趁着宴席,很是捧了曹操一番。曹操封張繡爲宣威侯,位於列侯之間。
晚間,便攜美不出。
不少將領都來尋荀攸,憂心忡忡道:“以美蠱惑人心,丞相還封他爲列侯,這……”
難免都有遲疑之心。
荀攸安撫道:“丞相向來都非是貪於酒色之人,新得鄒氏,自然歡喜,興頭過去,也就罷了。一美而已,納便納了。諸君不必在意!便是張繡有以美得功之心,然,丞相是昏饋之人耶?!”
衆將一想,也是,便要荀攸明日勸上一勸。荀攸自然答應,又道:“封張繡爲列侯,也是情理之中。他本是名將,名門之後。如今正是招降納叛之關鍵時,封賞張繡,可申張丞相大度。”
爲的是降者如潮而涌來!
衆將都鬆了一口氣,又勸荀攸不要給與張繡太高的官職,以免他又生叛心。此賊防不勝防。
荀攸自然安撫住衆人,只道心中有數。
勸走衆將,第二日荀攸便急急來見曹操。
曹操因在軍中,也沒有懈怠,依舊如常般起來。
荀攸進帳笑問道:“美人可意否?!”
曹操哈哈大笑,道:“在吾之下,何人不小意溫柔!?”
荀攸哈哈大笑,道:“丞相氣質蓋世,自然令人懾服!”
主臣二人也並非完全是嚴肅的相處,調侃了幾句,曹操道:“可是爲張繡官職而來?!操也正爲此猶疑!”
荀攸點首,道:“封賞重任,一則諸將不服,二則怕這張繡反覆而叛。所以不僅不可封賞太高,更不可放在丞相身邊。”
當然了,曹操身邊用的親近的人,絕對是心腹。如典韋,如曹氏諸將,那是願意以死報他的人,才放心。
曹操道:“張繡領軍才能不用可惜,到底也是一員大將!”
“可惜心術不正!”荀攸一句話定性。
有才能,但心不正,若是存着不用他很可惜的心去重用,很可能會遭到反噬。荀攸點到即止。
曹操本來也是此意,自然沉吟斟酌良久。
荀攸也不着急,靜等着曹操做決斷。主臣相處之道就是如此了。什麼樣的主公擁有什麼樣的性格,爲人臣的,就應該有相對應的事奉主君之道。曹操向來都是有決斷的人,所以他底下謀臣們有智的從不賣弄多言,一般都點到即止。因爲曹操自己會思量到最平衡的處置和處理決事的結果。
曹操從不優柔寡斷,而因不捨作出遲疑之事。除非是受挫的時候。
雖是如此,但身爲謀臣的本份也是必須得提醒,這也算是默契了。
荀攸急急來見,爲的不就是怕曹操一時爲色所迷,做出不合時宜的事來,到最後自己在那後悔嘛?!
既然留在身邊用不合適,便只能遣出去,還要儘量用他的才能爲自己謀事。
良久,曹操道:“便封他爲破羌將軍,去征伐袁譚!”
荀攸笑道:“大善。”
荀攸又道:“呂布納張楊女兒爲妾,認其諸子爲養子,方綁定河內。主公何不效之!這張繡,雖說有叛逆之心,然,若能壓降得住,必是主公大助力。”
曹操一笑,道:“可也!”
當下便見了張繡,命他去討袁譚。張繡見有兵領,心中大喜過望,道:“丞相之恩,繡沒齒難忘!”
曹操撫其手掌道:“獻吾以美,便已是親眷矣。然,何不親上加親?!吾聞汝有一子一女,不惹曹張二氏聯姻。吾膝下諸子極多,而子均與汝女年紀相當,即娶爲兒婦,如何?!”
張繡大喜,不料還有此轉機,便道:“得丞相看重,是我女之福,豈有不願之理!”
曹操笑道:“善!”
張繡來時其實都已經有點絕望了,見有些轉機,便心知曹操還是有拉攏自己之心,有重用之意,心中更定,雖然兒女聯姻,是綁定的意思。然而,倘若他在外果真已沒有了成勢的機會,那麼,綁定在曹操的船上,沒什麼不好!
至少,有女嫁曹子爲婦,就有了投資的股份。這種股份的綁定,有時候比功勞更甚。
張繡領了兵馬和糧草,準備出征。
曹洪遠遠瞅見,哧哧冷笑,道:“……用寡婦和女兒來獲取起復,小人亦不如!”
位封列侯,他們多多少少的都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雖知這類事少不了,但他們寧願要那麼老實本份不惹事的人,哪怕應付些,也好過這張繡得勢便猖狂的德性的人。
可想而知,以後是有多難相處了。
其它將領道:“都言張繡堪比呂布,其實不如多矣。不然何以他的謀臣離他而去,只去投呂布?!丞相多番要娶呂氏嫺,呂布只不讓。他卻大喜過望。這番區別,不如多矣。呂布雖混,卻並非是用女人來換取功勞的人。”
有人辯駁道:“呂布雖不是聯姻,然,用女兒征戰四方,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畢竟這個時代用女兒征討四方,這可不是主流的價值觀。
這麼一說,也對。反正是談不下去了。
雖然多看不上這兩賊,但是吧,壓抑不住的卻是另一種內涵:若是他們可以,也願意不費一兵一卒有這等的功勞加身啊。
好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