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老頭有時候無意的話,真的特別有意思。
“你!”陳登一樂,氣血翻涌,華佗眼疾手快,幾枚針已經炙上去了。
陳登一時眼前發黑,頭腦發暈,胸口特別噁心,有一種想吐的嘔吐感。而張虎,已然拿了一個木盆往下一塞,陳登來不及說什麼,只是犯着噁心,吐出來幾條紅蟲子。
張虎一避三尺遠,他不怕死人,不怕血,更不怕屍山血海,但是,對於這種蟲子,他真的很害怕。
超級噁心的,叫人心裡發抽,渾身起雞皮疙瘩的難受。
張虎轉過身後,臉都綠了,撫着胸口,一時之間也有一股想吐的感覺。
這紅蟲子,也出乎了陳登的意料,他臉都灰了,都不敢想象這東西是自己吐出來的。
怎麼可能呢,人的身體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陳登一時心如死灰,以爲自己快死了,閉上了眼睛。
此時此刻,什麼都不重要了。
但是,莫名的,還升起一股生意來。人在以爲自己快死時的求生欲反而是最強的。
誰不想活着呢?!
哪怕一生不得志,哪怕只是在此了此一生,也不代表,可以甘心就這麼赴死啊。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於泰山,而他的死,毫無意義,不過是鴻毛罷了。
可是就是這片鴻毛叫他把心裡的灰都揚起來了。
華佗看他這表情,都忍着笑。
不用問,都知道他在想什麼。見了這種情景,誰不會以爲自己快死了?血都要涼半截。別說是面對死了,便是當初說呂布吃點補藥,就這麼兩句,他還悶悶不樂好幾天呢。
華佗將他體內的蟲子逼出來,便與小童道:“去燒了!”
藥童早見慣了各種奇怪的雜症,所以一點沒有心理負擔的去了,路經門口的時候,張虎退了十來步,臉色都是綠的,直到藥童出去了,他才緩緩的出了口氣,微不可查的輕鬆了下來。這才往前走來,看着華佗道:“這是什麼蟲?!”
“我也不知,”華佗道:“但是藥理是相似的,都是寄生蟲。雖然寄生在人身上,各有不同,然而,或入表裡,或在肌裡,或在心間和腦間,本質上都差不多,他這個還不算太嚴重,暫時未入心肺和腦裡,還有的救。”
陳登這才睜開了眼睛,癡癡的看着他。
說到底,人本性都是貪生怕死的,沒什麼可恥的。
“也就是說,若是在腦間和心肺間就沒救了?!”張虎道。
“也不是沒救,只是沒這個技術把這些都取出來,若是能取,只要沒傷及心腦,就還能活。”華佗道:“麻煩的是這個很難去根,因爲蟲會有蟲卵,現在吐了,還會再復發的。”
陳登升起來的心又涼了半截。
“原來這個這麼複雜,”張虎道:“什麼原因造成的?人怎麼會生蟲子?!”
“或於不乾淨的環境,或是水源,而他這個,怕是吃出來的病,生食不能吃,生水不能喝,陳家富庶奢華,想必多食魚膾,江魚多少都帶點寄生蟲……”華佗道:“久而久之的,就會生病。”
“原來如此,”張虎嘖嘖稱奇,笑道:“如此說來,人食五穀,倒不是壞事了。可見窮乏之人,只能吃五穀雜粥的平民百姓,倒不見得是壞事了。可見那些富庶的無義之人,吃多了膾不厭細的人,也不見得是好事了!”
這話是何意?!
陳登本來心裡就難受,一聽他這樣不陰不陽的,便喘着氣道:“汝是何意?!”
“女公子常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連吃都這麼細,這麼高貴,還不如分點家產給百姓,或充作軍用呢,果然不懷仁義,得到報應了吧?!吃的這麼細,還吃出病來,嘖嘖。”張虎道,“真是富貴不知人間險惡呀。”
“你!”陳登氣的臉色慘白。
華佗又炙了幾針,將他憤怒的氣血給壓下去了,道:“休得動怒。你這病,還沒法根治呢,除非能殺了卵,或是取出來。”
“取出來?能取得出來?!”陳登掙扎着看着他,懷抱希望,道:“若是能醫,登願奉上千金。”
張虎又在一邊嘖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很。
這小子!是說他爲富不仁嗎?!
陳登氣炸了。
其實張虎就是故意的,氣氣他纔好呢,好歹有些生氣,不然死氣沉沉,光看着都心塞。
華佗道:“不知有幾處病竈,如何取出來?蟲卵肉眼不可見,人的身體更是肉眼不可見,有幾處蟲卵更不可見,連在哪兒都不知道,怎麼取?!又沒有顯微鏡,更沒有CT,不可能的。”
一說這個,華佗就心儀這兩樣東西,可是也問過呂嫺了,現在的條件是不可能弄出這樣的東西來的,所以他是心水的不得了,更是對後世嚮往的不得了。
陳登沉默了良久,道:“算了,多謝神醫,人的命格,自有天數,非人力可爲。”
華佗笑道:“無妨,等再復發的時候,再催出來便是。無非是治標不治本,但只要及時跟進,未必不能長壽。”
陳登一愣。鄭重的抖着手抱拳拜了拜,道:“多謝神醫施手。感激不盡。診金自當另奉上。”
“給醫院便可,老朽對錢財並未有多少執念,放在醫院裡作研究用,也能造福百姓。”華佗開始收拾東西,等他氣血平了,道:“我回了,你平日少動怒方好。不要吃太多太有營養的東西。只恐催大的不止是你的身體,還是蟲子!”
陳登應了。
華佗便施施然的走了。
張虎沒走,笑着一臉猥瑣。陳登無語至極,胃裡還在翻滾着,看着他,道:“張小將軍,是否有話要說?!”
張虎道:“那日在陳府上搜出來的書信有多少?可是爲何女公子卻只挑了劉備的?而且還是最無關緊要的一件來說呢,你可知爲何?!”
陳登默然。
“你與劉備通信,與許都通信,其它書信中,有多少計謀,全出自你手,若是這些公諸於世,判你一個大辟刑,也無可厚非,可是女公子沒有,她到了那個時候,還是留有餘地,只挑了一件最上不得檯面的美人離間計來說事,最後全燒了。”張虎道:“女公子對你,終究是枉開了一面,她不僅沒有殺你,更沒有誅心。而元龍,當真不知是爲何嗎?!”
“今天下暗,道家無爲,無爲譴有爲,不亦賴乎,不亦恥乎,可是,這些人,不以爲恥,反倒爲榮,虎真是不能理解。”張虎道:“做的人錯,不做的人不錯。這理論可真是奇怪。”
“呂氏遭天下罵名,所爲者,不過是因爲當日三叛之事,更兼之出身微草,天下豪族皆相輕,然而,管子成相前,深受詬名,伊尹奴隸出身,可是成事後,依舊是天下至賢。爲何,元龍卻如此相詬於呂氏?呂氏所爲,非一般人可比,時勢已至此,而再阻攔,就顯得是螳臂擋車了。如同昔日所罵之管仲者,如同昔日輕賤伊尹者。不亦恥乎?!”
陳登動了動脣,似乎想辯解,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就顯得自己特別可笑,像個小人了。
說的也是,做的人錯,不做的人,卻不錯。
他陳元龍,也不知何時,變成了人云亦云的凡夫俗子。
“徐州自曹呂之戰後,天下英雄趨之若鶩,縱有差名,依舊擋不住這麼多人前來謀差事。”張虎道:“我以爲,一是因爲前程可期,呂氏實力雄厚,戰略出衆,退曹操,得淮南,退孫策,天下聞名,而來奔者,不僅前程可期,而且待遇很高。縱是寒士,哪怕還有待遇更好的袁紹在,他們也未必肯去,爲什麼?!沒有幾個人短視到只是爲了一時之待遇,他們各奔前程,當然是爲了更好的前程。明顯的,這些來人,皆看好呂氏。二則是高位,貪利。呂氏南征北戰,以後建功立業的機會甚多,有仗打,謀得越來越多的郡縣,便有的官做,有功則賞,有過則罰,從不吝惜。便是寒士,也多有能輩者,他們憑着才能,出衆的戰力,睿智的本事,名正言順的得到戰功和封賞,這樣的心態,元龍可能理解嗎?!”
“枉元龍一出生便在豪族,別人拼命想擠上來的,而元龍自恃己才,便天然是別人拉攏的對象,連女公子也對元龍有着十萬分的忍耐力。”張虎道。
“女公子有爲,無爲之人,何必譴責有爲,鑽這個牛角尖。女公子所堅持的,縱然與汝以爲的相悖,然而元龍自賞,自潔,自以爲是的攻擊別人有爲,是否有失妥當。何必否定一切,睜開眼睛,放下架子,就能看到別人能看到的一切,同樣的,以元龍的才智,還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
“是她來叫你勸我的嗎?!”陳登道。
“不是,她已經放棄了。”張虎道:“而我卻不忍心見女公子如此。”
陳登半晌沒說話。
“元龍,你想知道女公子怎麼評價你的嗎?!”張虎道。
陳登看着他,沒說話。
“陳宮可以做相,而你的才智不在他之下,可是女公子卻說,你的格局不高,做一郡太守,庇護一方足矣,卻不能再多了。”張虎道:“爲何差別如此之大?!是因爲你心裡設了一道障礙。昔日鮑子也是如此,他推薦了管子,而不是自己爲相,是因爲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缺點,不能包容。不夠包容。你也一樣。”
“女公子說,若元龍肯釋懷放下成見,打破陳規,未來可期,能所爲者,不可限量,又何止一個區區太守之位?!”張虎道:“而你現下在此修書,暴殄才智,何苦呢?!”
陳登閉上了眼睛,心裡嘩啦啦的很多的東西,突的崩坍了。
陳宮與以前變化頗大,也是因爲棄了心中的很多的陳見之故嗎?!
所以他能做相,而自己卻不能。
張虎走了。
陳登恍恍惚惚,直到這一刻,自己一直以來所堅信的信念全部都崩塌了。
張虎,華佗二人,一連給了他三大錘,錘的他頭暈腦脹,胸悶氣短。
宋憲派人來尋他,張虎忙回了軍營,宋憲道:“張將軍來信,言已到淮陰,我恐有失,還需要去接應,另再押運糧草去,思來想去,你最合適。”
張虎接過信看了看,道:“父親信中說,淮陰現狀有些複雜,怕是有些膠着,要退敵不易。”
“難的不是江東之兵馬,以張將軍的實力,要退江東之兵,早晚而已,”宋憲道:“而是袁胤袁渙等袁氏等人的周旋,陳相怕的也是這個,因此叫你押送糧草後,繼續跟父出征,務必要小心。謹防袁氏之事,同時,若有變故,切不可擴大事態。爭取,年底前退了敵,並且能將袁氏二子,一併帶回徐州來。”
張虎自然知道輕重,道:“袁氏散亂在外,一日未至徐州,一日便不能放鬆,我自分曉。”
宋憲道:“一切小心,如今廣陵等地也有江東之兵,要小心,還有關羽,去了荊州,若相遇,務必謹慎。”
“我知。”張虎並不遲疑,當下便押送着糧草,開撥往淮陰去了。
此時的劉表是焦頭爛額,他派了人去抵擋襄陽,然而,襄陽雖可守,其它之處,卻也陷入危機。
周瑜帶着水兵,攻打江夏郡,而孫策圍着廬江等地,雖然荊州水軍不弱,蔡瑁是水軍的好手,然而,幾面受敵,便是劉表,也是焦頭爛額。
“劉使君回信,”傳信兵忙進來回。
“速拿來!”劉表忙道。
看了以後才鬆了一口氣,道:“劉使君義也,已派關將軍增援五千兵力,一路來了,不出幾日便到。”
“其它之處,卻是無有迴音。”衆人皆道。
劉表的心涼了半截,如今以孫策咬死了不放的打法,關羽的五千增援,如同杯水車薪。
若只是一處被攻,倒也能解,守之便可,可是四處受敵,一旦有一處破,不僅東牆西牆補起來極難,而且,也會將荊州內部的資源全部耗空,並且,無有餘力再各處增補糧草與兵力,連調度都會變得困難重重!會被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