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汜頷首,道:“不錯。陳登父子有不軌之心日久,他們陳家素高傲,又是公族之後,豈會瞧得上主公的出身和謀策,背有反骨,實在不奇怪。”
“況又極爲能言善辯,之前便成了主公的近臣,連陳宮都得靠後,如今詐術被識破,退射一地,可依他們父子本性,未必肯罷休。”許汜道:“陳元龍豈會安於躬耕?必以爲女公子辱之,心中更添一層暴怒與不服,此,是內禍。然,又殺之不能。所以女公子纔想到了汜。”
“先生,我父與曹操戰,本處劣勢,如同天平,想以巧謀平衡與之,本就極難,若陳登父子在城中生亂,更添一層亂,倘他們又設巧計,或令劉備叛我父,或令袁術圖我父,更是急甚!”
“我只求戰之時,城中不能亂。我已命叔父接掌城中軍政大事,許先生可願助之?!牢盯陳家父子?!”女公子道,“盡己之力,務必穩住一時。待退去曹操,禍可皆免,我父纔是真正能起步之時。此危矣之時,託與先生以重任,嫺還請先生以力當之!”
許汜正色鄭重拱手而拜道:“汜從女公子,遵女公子計,定盯牢陳登父子,以安城內!”
呂嫺一拜,道:“盡託於許先生了。”
許汜被她扶起,頓時感動莫名。
“另,我知先生有大才,然我父止有徐州一郡,還請汜不吝才力,通達於政務,以安後方。”呂嫺道:“我父尚不能攻城略地,以圖更廣袤之城郡盡許先生之才,嫺甚愧之,還請先生勿嫌徐州城小,一力肩挑重任!”
“女公子此言,汜甚爲惶恐,”許汜感動莫名,道:“女公子既信汜,汜定竭盡全力,死而後已。”
說罷竟哭了。
“……”呂嫺。
古代賢士是真的愛哭,而且愛被人擡,還不是那種虛僞的擡,他們還不樂意,高傲的擡,更不樂意,須得承認他們的才能,虛心請之,他們纔會真正的歸心。
如若不然,便是許以高位,他們這些人,便能棄官和高位而去。
骨中有氣,寧死,寧無官,也絕不失士賢之節氣。是寧折不彎的那種人。
呂嫺是真的佩服他們的才能,除了愛哭這一點。
呂嫺要佐呂布,可沒打算像諸葛亮一樣,事無鉅細的全部一把抓在手裡,她得累死。
她只需要安定好後方,用好人,人盡才力,而她只須要看住猛虎她爹,基本上就好了。
只要肅清軍營,官中習氣,然後積聚人心,勁往一處使,不內耗,基本上,她只需要調整一下方向就行了。
她敢用人,能用人,並且更知何人更忠呂布,更善用人。
“先生。”呂嫺笑道:“其實我倒希望先生能爲我父之師,然,我父此人如牛一樣犟,先生教他,他也聽不進去,對先生來說,教此爛泥,朽木一樣的學生,也是難爲。只是,我會想,若是我父能習得先生之才,便是一天進步一點點也是好的。只是,怕是不能了,嫺雖不才,少不得看在我父聽我之份上,親爲親之。”
許汜聽了一怔。
卻見呂嫺拿了一個木匣上來,雙手奉上,道:“先生,徐州城,在爾之手。必與高叔父,嚴守此城!”
許汜道:“這,這是?!”
他接過打開一瞧,竟是徐州太守印,慌的一拜,道:“這,這如何使得?!這本是主公之官印,如何能與汜,汜萬不敢受,況主公之上還有公臺,便論一切,更應公臺受之!”
“公臺需要隨軍,”呂嫺扶起他道:“先生還請受之,我父雖前爲徐州太守,然,我父若退曹操,以後還有許許多多個徐州城,此時何惜一區區太守印?!”
許汜竟是號哭起來,哽咽道:“主公與女公子竟如此倚重與汜,這,這……”
“陳元龍向來輕慢先生,無非是因爲先生出身低微,如同輕於我父,然,先生之才,何遜於他?!”呂嫺道:“若得重職,何會遜色於他?我便是要天下人知道,英雄不論出身,如我父,賢才更不拘鄉野,如先生……”
許汜一震,竟是一拜,道:“女公子知汜!”
連他許汜都得重用,若天下人知之,必有往來徐州者。
“汜只恐徐州世族不遵從者!”許汜道,“汜以德屈之,然,若終不肯下,當何如?!”
“自有高叔父在。”呂嫺道:“若有三番五次不服反者,可殺之。”
許汜知道分寸了,道:“是,汜必保全徐州城,否則立死!”
“以汜之才,何須死,便是真保不住,也是命。”呂嫺道:“萬不可以一死了之。便是真失了城,只要還有你們在,我父,遲早可再圖,可你們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許汜哭的眼睛都腫了。
呂嫺將太守印交到他手上,將他手攏住,道:“盒中尚有些嫺之治城吏治之淺見,還望先生一觀,倘有用者,可採納之,若不可用者,可棄之,一應權變只在先生!”
許汜點首,手微抖卻穩穩的握住了,萬不敢失手的,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許太守權變有謀略,而高叔父穩重如泰山,一文一武在此,我父可高枕無憂出征。”呂嫺笑道。
許汜只能拜她,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感動欲死報之。
“我得走了。”呂嫺將早飯吃盡,道:“還得去找王先生議事。”
“汜送女公子!”許汜忙道。
“不必,先生上任之前,且去瞧瞧陳元龍吧,替我問問他地種的如何了,叫他每五日寫上一篇心得上來,以此讓他便是種地也不能忘了所學之文采……”呂嫺道:“先生留步,我且走了!”
說罷竟是風風火火的走了。許汜都沒能趕得上。
許汜呆怔半晌,竟是哈哈大笑。
女公子這是叫他去揚眉吐氣,且去氣氣陳登。一時竟是通體舒泰……
許汜向來不喜陳登,此時自是巴不得去氣陳登,呂嫺一走,竟是顧不上高興,興沖沖的便去城外了。
陳登看到他笑眯眯的,意氣風發的來了,頓時臉一黑,也不理會他。
許汜笑道:“昨日軍中之事,不知元龍可曾聽聞?!”
“登在田隴之間,如何知軍營中事?!”陳登冷笑道。
“唉,”許汜道:“汜有一嘆,嘆汜今知城中事,而元龍不知。昔日,元龍獨上高牀坐臥,汜爲座下客,而今,卻……”
陳登心中咯噔一聲,直視着他。
“而今,汜爲一城太守,而元龍卻爲田隴舍士,實在是嘆惋不已……”許汜扼腕道,“以元龍之高才,遠在汜之上,然,何必有求問田間之志?!”
陳登一滯,差點沒被氣死,被他這樣奚落,豈能不氣,冷笑道:“爾笑登乎?城中無人耶,竟以爾爲一城太守,呂布用爾,城必失,哼。”
呂布這廝竟捨得將自己的官位讓出來,難不成,志在天下?!
陳登心中已是千念百轉,然而卻是十分瞧不上許汜這等小人得志的模樣。
許汜輕笑道:“女公子如此信汜,汜自必不失城。只是,既拜了官位,以後少不得要來多視察田野,多看元龍了,也好與元龍高談論闊,一談天下英傑……”
陳登險些沒氣出個好歹來。視察?!
不過是盯着他罷了。
這呂嫺竟用許汜如此藐視於他,陳登真的差點沒了修養。尤其許汜一副士大夫的模樣,而陳登卻如田間隴舍之農夫的情狀,實在叫人難堪。
“女公子叮囑元龍,農事事大,務必莫要耽誤了農事,每五日便要寫篇心得,以免在田間日久,忘卻文士之才學……切記切記。”許汜道。
陳登木着臉,看着許汜離去,一時望天而嘆,憤道:“吾爲司農官,汝爲太守令,呵,昔日求田問舍之人卻被大用,而登本是高士,卻棄于田間,真是莫大諷刺……”
呂嫺這是想告訴他,他有異志,便就是不用。
是激他,氣他,也是叫他馴服於呂布之意。
可是陳登就是生氣,憤怒。
許汜就是許汜,豈如他一般寧于田間躬耕,也不過匹夫呂布之謀?!
昨日的事,陳登都已聽說了。
這一位女公子可真是手腕極大,竟將手伸至軍營中去了。
城中也傳的她風風火火的,滿是推崇。
陳登看着他,他好像漸漸失卻淡定。甚至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內心是更多的服坐於過去的自己的執念,而輕視呂布,或是爲反對而反對,爲反感而反感。
他失去了平常心,更易怒。
這原本並不是陳元龍該有的樣子。
到底是什麼失控了,漸漸的,朝着一個危險的方向一直涌去,如他心裡的狂流,剛剛許汜來諷笑自己,他竟然不能保持淡定……
不該如此,不能如此。
陳登坐到田梗上,君子不因榮辱而驚怒悲喜,可是,一遇到呂嫺的事,他就頻頻的生氣。
究竟是爲什麼,呂嫺卻能句句戳到他最不願意被人承認的地方?!
或許自己真如這女子所說,只是爲反對而反對?!
不,她一介女子,能懂什麼?!
“給父親傳話……”陳元龍對身邊的僕人密語了一番,僕人頷首,依言而去。
亂世之中,人如蒼狗,大丈夫,當有始有終,不可輕易變節。是陳登一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