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個不可查的笑意來。呂嫺這是在耍陳元龍嗎?
說了半天,依舊只是插科打諢,不說重點,還損了陳登一通,臧霸若是看不出這女公子防着陳登,就真的是白混了這許多年。
“女公子真是怎麼說都有理。依登看,想必是心中無有謀略,千萬莫誤了徐州之民纔是。”陳登冷冷的道。
“元龍不誤農事,我父必也不誤徐州,”呂嫺笑着剛道。
陳登險些沒氣出好歹來,竟想甩袖離去,想一想,看了一下臧霸,忍住了。
他覺得臧霸也怪,竟然還不走,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意,悶葫蘆似的,不問,也不說。
這臧霸是個土霸王,先前陶謙與劉備都向他示好過,他雖都有禮,然,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熱情與好奇。
這番主動,便透着古怪。
不能吧,不可能,他不可能瞧得上呂布這個匹夫之謀的。
呂布道:“嫺兒,那曹賊若大軍前來,真的會屠城?!”
“嗯。”呂嫺笑道:“那檄文便是在曹操頭上動土,他焉能不怒?!爹也不必擔心,雖是死局,縱然死戰,然,亦是我父震於九州之機遇。曹操不能敗,而我父更不能敗,既是如此,便是大戰不可避免,我父怕輸嗎?!”
呂布道:“爲父只是怕,萬一輸了……”身死城亡啊。
“那就不要輸,莫非被曹操嚇到了不成?!”呂嫺笑道:“我父可真不能如此不濟事。”
呂布心中突突跳,一面覺得呂嫺說的對,一面又忐忑不安,心魂不定的。
看來屠城一事,是真的把呂布給嚇到了。面無人色似的,去推磨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
呂布這個人,是真的不堪大任。就是心中扛不住大事兒,這樣的膽色,不嚇一嚇,弄點耐受力,以後也別指望他能在曹操大軍之前,有信心。
主帥心一亂,這軍心還能有個什麼指望?!
所以呂布現在這嚇的臉色青白的樣子,她是半點不同情。
這還算是輕的呢,以後與曹操戰,沒點恐怖的心理預防,是不濟事的。
呂布根本沒有想過曹操的大謀略,他也想象不出來,若不叫他正視曹操,他還只以爲這場戰事只是小打小鬧。
戰術雖要備,戰略也勢在必行。然而主帥的信念支撐和一切,纔是重中之重。
倘若呂布關鍵時刻掉鏈子,真到了戰場之上嚇的尿了,那就好笑了。
呂嫺必須要讓呂布正視曹操,正視曹操的大才,以及狠辣,一個謀大事者,一個謀國者的兇狠。
否則,他還要一日懼怕,或是,逃避,或是,從未看清過敵人的真面目,他就永遠也贏不了這場大戰。
怕是對的,怕纔是真的想象到了。
唯有怕,纔會生出無數的勇氣來迎敵。
呂嫺就是要讓呂布怕。怕到極致,怕到了無路可退,生出的勇者之花。
呂布是有巨大潛力的,只是他有時候,是真的膽色過人,然而一遇挫敗,立即便到恐懼怯怕的地步,從驕傲自滿,能迅速的掉落到自我懷疑,自怨自艾之中去。
這在戰場之上是大忌諱。
以往的呂布在於人下,重大決定不需他做,他只聽命,尚且還能沒事喝悶酒自艾自嘆一番,如今他主事徐州,這個毛病,是真的不能再慣着了。
而嚇唬他,錘鍊他的耐受力,卻是重中之重。
呂布被嚇的沒了膽色,卻見呂嫺也不以爲然,臧霸倒有些不解了。
呂布如此,是以何勇氣發檄文要對曹操,敢情他對曹操並沒有一個真正清醒的認知,此事,怕是在這個女公子身上。
見臧霸灼灼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呂嫺心中滿是激動,偏偏還要做出淡定的樣子。
呂布此時若得臧霸,哪怕不是得到,而能得到響應,並且援助,呂布也能添一大助力。
只須他全力以赴,何懼曹操來攻?!
臧霸是不可能盡全力的,若說三國中的人,最懶的人是誰,便是這臧霸。
這個傢伙既冷眼又清醒,他跟誰都不盡己所力,跟誰都保留着自己的心眼,人稱懶潑將軍。與徐庶徐元直的外國忠臣一稱並列,堪爲曹操陣營中的兩朵奇葩。便是曹操也拿他們沒辦法。
徐庶不盡一智,而臧霸則是能不盡力便不盡力,曹操還能殺了他們不成?!
徐庶被逼到曹營以後,便以懶智著稱於世。只肯拿俸祿,不想幹實事。
非不能也,實爲不願也。
而臧霸卻是另一種奇葩,不像徐庶一樣心中有劉備,而是,他的心中只有義,從不認主。便是依附了曹操,也是能不盡忠便不盡忠的。
這個人活的清醒,又精明。想要這樣的人依附呂布,他的心氣不可能。想要他盡力幫着呂布,也絕無可能。
他這個人,其實是有些藐視所謂功業的,甚至有點不屑一顧,所以,他分明有張遼之大才,卻從不肯像張遼一樣,南征北戰,聞名於世。
他甚至對所謂的功業,哧之以鼻。在他心裡,呂嫺其實知道,他表面恭敬,心中實爲不羈,他看不上曹操和劉備,至於呂布這蠢貨,更不可能看得上眼了……
而這樣傲氣的人,卻突然來了這,不動聲色的觀察着所有人,這怎能不讓呂嫺激動。
她不求臧霸能甘於臣服呂布,至少能幫上一幫,擋一擋曹操,關鍵時刻,能稍微給曹操點麻煩,就算是大幸了。
呂布顯然是心事重重,不堪重受的樣子,心不在焉的推着磨,也不理人了。
他一向如此,陳登也不以爲意,今天他也是堅持,臧霸不走之前,他是不會走的。
呂嫺知道他心意,自也不好趕他的。
見臧霸要回了,呂嫺叫住他,笑道:“宣高!”
來了!陳登一凜,目光如炬的看着呂嫺,倒要看看他到底要說什麼。
想要尋求臧霸的認同,何其難也,便是劉備也難以做到,人家都不怎麼鳥劉備的示好呢。
臧霸略微訝異了一番,回首拱手道:“女公子!”
“宣高日日去軍中與文遠相鬥一場,我與我父其實都是知道的,宣高之英勇不在文遠之下。”呂嫺道:“我知宣高之志不在我父,我與我父並不強求。我父雖然愚鈍,然並非是不能容人之人。並非是不能容天下義士,宣高肯來,嫺很高興,也替父親高興。昔日伯夷,叔齊尚不食周粟,我父也沒有囊括所有人之心,他這個人也做不到,宣高有宣高之志,我父有我父之志,求同存異罷了,可好?!”
求同存異?!
臧霸略微訝異一番,呂布也回過神來,應和道:“對,對。”
呂嫺笑道:“宣高心思澄澈,猶如明鏡,有些事也無須嫺說及大義天下。”
臧霸是何等的精明人,除了這份智慧,更多一分痞氣,一分義氣,一分俠者的不羈。
“我常讀遊俠之逸事,然,此類人,猶不及宣高。”呂嫺道:“古有荊軻刺秦王,可論俠者之氣,荊軻也許至一生都在等一個通透的心意相通的知己,然,燕太子丹絕非與他心意相通之人,他死時,也是寂寞的。荊軻猶不及宣高知進退,他只知進,猶不知退,不及宣高了然於心……”
陳登面無表情的看着呂嫺。
臧霸也是略微一怔,透過空氣,目光相觸,竟有一種心思動盪的感覺。
“荊軻之小義,失之大義,依舊還是小義罷了。宣高並不追求於此。”呂嫺道。
對,臧霸的確爲了大義與小義之爭而來。
他目光灼灼的直視着呂嫺。
“女公子笑荊軻乎?”陳登冷笑一聲,道:“荊軻若是小義,何爲大義?!”
“從前有一位金庸先生說,俠之大者,爲國爲民!”呂嫺道:“我常思,這纔是真正的大義吧,宣高也許此生都未必能等到這樣與己心意相通的人,然而,不妨礙宣高成爲這樣的人。在我眼中,宣高就是這樣的人。”
臧霸心神一震,目光如浮波一樣漾開,透出堅定,掠過浮華,有了一些真誠的眸光,朝着呂嫺看過來。
她懂他。
知己一樣的眼神。是透過時光的掠影,心與心的交流與融合。
這種感覺,微妙到在舌尖盪漾,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暢快,直抒胸臆的爽快。
呂布聽了也若有所思。
陳登更是訝然不已,吃驚的看着呂嫺,再去看臧霸這樣真誠的眼神。他心中一跳,已知事不好了。
臧霸臉上浮上笑意,拱手道:“敢問女公子,不知這位金前輩,何許人也,所在何方,霸心甚嚮往之,願不遠萬里拜見,一談而快。”
“金先生是一代宗師,若有心意,便是隔着時空,則也可見,何必執着於不能面談?!”呂嫺笑道:“如同荊軻早不在人世,然,亦不妨礙我們,後世人去懂他。懂他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說破了嘴皮也不懂。”
臧霸眼中藏了許多笑意,道:“女公子高見,倒是霸執迷不悟了。”說罷竟真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