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子弟道:“陳珪老匹夫一早上就在折騰了,不停的在府上要叫醫士呢,說是昨晚被賊人摸到府上給嚇到了,什麼年事已高,不堪重用,恐怕不能效力,要養病了之類的藉口全找了出來……”
司馬孚冷笑了一聲,道:“老匹夫!”
他可不信。
裝病這一項,都是世家玩慣了的。尤以司馬氏爲首,裝病這件事,那是他們司馬氏玩剩下了的好吧?!
“他在躲魯肅?!”司馬孚道:“魯肅不是在陳珪府外搭了帳蓬嗎?!”
二人往城內走,隱隱的走到這巷子附近,一場大雪,掩蓋了昨晚很多的血跡,但是牆上的一些細微痕跡還是掩不住的,少量的血,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百姓們也不會盯着看,不會在意。
但是有些箭痕,刀痕他是認識的,這麼一走,看似漫無目的,其實也能規劃出昨夜究竟是怎麼起,怎麼包抄,怎麼逼他們到陳珪那府上的一個策略了。
司馬氏就沒有笨人,司馬孚一看,冷汗就下來了。也就是說,是早有規劃!並且是精密佈署!
爲什麼能做到精密佈署?!原因只怕很簡單!就是他想的那樣,對於城中的一些暗探的行蹤,一些可疑人員等,他們一直有所掌握!
司馬孚一想,汗就直冒,大雪天的竟感覺到一股股莫名的寒意,那冷汗就將後背打溼了,然後冷風一吹,就打了個顫!
到底是徐州城,呂氏的大本營啊。如果不是早就有所掌握,陳宮與賈詡能守得住這徐州城嗎?!原來如此,原來這二人如此篤定,是因爲此故!
真是好一個定性!這般不動聲色,只引蛇出洞,一網打盡,順勢利導的局面掌控令人歎爲觀止,甚至還能做到沒有擾民!
這般的手段,沒有大張旗鼓的進行搜捕,就已經是極大的能耐了!
那麼!他們司馬氏呢,看似保護之下,是不是也有利用,也有掌握,所以才胸有成竹?!
昨夜那場火起的微妙,滅的也及時,是否也早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司馬孚並不認爲那場火一定是必要的,也許對江東來說,是想要利用他們聲東擊西。可是徐州的人就對他們沒有別的心思嗎?!沒有別的利用嗎?!
好不容易誘騙他們來了,司馬孚並不認爲徐州城是想趁勢滅了他們,他可以肯定的認爲,這根本不可能!
那麼,賈詡和陳宮至少是有逼迫的意思的。
所以他的父親司馬防才如此的反感。
因爲他到底是早就感受到了不安,感受到了不得不入局的逼迫。
這一切,就是徐州展示給他們看的東西,他們都是大家族的人,從小飽讀詩書,對於政治局勢,有最高的素養,小民看不到的,他們能看得到。
徐州是想告訴他們,就算想要獨善其身,人生於世,恐怕也做不到呢。來了徐州,而只想保有獨善,恐怕是癡心妄想的行爲!
這是一種逼迫,更是另一種敲打!
是說什麼?!江東不足爲懼,他們的主人孫策已爲階下囚,而就算傾盡全力出動了暗探和一切的力量,也未必能撼動徐州半分,無論是明的,還是暗的。
這是一種實力的展示。另一種敲打!
而司馬氏除了投靠,效力,併力退敵以外,還能做什麼呢?!
司馬八子都是擁有最高的素養的,司馬孚同樣想的深,想的遠,能在混亂的局勢之中析清楚最重點的東西!
所謂的局勢鬥爭,其實半點也不仁慈,是很冷酷殘忍的。容不得半點仁善。
而陳宮與賈詡,就是這樣的角色!
司馬孚看着被踩的深一腳淺一腳的殘雪,突然笑了一下。
這兩個老狐狸,就連父親都未必能是對手呢!司馬氏不是想躲避就能躲避得開的!
此二人如此忠心,倒是深得了所謂局勢的精髓!
爲着的就是迫他們司馬氏臣服罷了。爲了叫他們低頭,真的無所不用其極。
對他們如此費心,真是難得!
對旁的士人們未必如此用心,單單獨對司馬氏如此,其實,司馬孚明白,這二人根本不放心!
尤其是賈詡,一直在盯着他們的司馬氏,不叫他們跪下臣服,徹底的俯首稱臣,他是絕不會罷手的!
爲什麼?!
因爲忠心,他容不得一絲對呂氏父女不利的存在,而司馬氏就是這樣的存在,有一個不那麼好的開頭的關係,賈詡怕這會積累更多的怨恨,在暗地裡發酵壯大!
司馬孚倒是笑了一下,諷笑着嘀咕道:“……難爲她找出這麼一個人來!真毒!”什麼外事處的不管內事?!他是連人心都把的死死的!
賈詡在忌憚他們,他們又何嘗不忌憚這個人的手腕!
總歸是仲達還在他手下效力,是真的怕這個人!所謂毒士,智計千里,謀算人心,當如此人也!
族中子弟倒是沒細看,便不在意,也沒聽清他在咕噥什麼,只道:“……當着面,射殺完畢。纔是真的下馬威!魯肅昨晚就進驛館了,一早就遞了書信要見陳相,現在更是親自候在相府外!”
“這魯肅也是個角色!”司馬孚冷靜下來,笑道:“且去看看陳宮怎麼應對。若果真不見,纔是真服他!”
“哪裡敢不見,哪怕是爲了不被天下人非議,也得見的。這正中魯肅下懷!”族中子弟道。
二人繞道艱難的踩着雪去了,還特意的往陳珪府上那條道繞了一圈,這裡更是斑駁,大雪雖覆蓋了一切,然而還是略有些殘餘的陰影,尤其是這裡的雪是褐色的,不及旁處的潔白,就知道,昨夜這裡是如何的慘烈了。
從這巷子裡出去,有許多人正在掃雪鏟雪,但是速度並不快,天氣冷,又上凍的快,很多人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滑倒摔着。所以都走的很慢!
二人慢騰騰的總算是到陳相府外了!
魯肅在前,身後站着一衆江東的使臣跟隨着他,靜立在那裡,如雕塑!
這雪也是應景,又飄下來,落到他們的發冠上,眉毛上,都上了霜似的,看着都冷,也感覺很慘一樣!
族中子弟笑了一聲,嘀咕道:“……苦肉計啊?!”
司馬孚道:“使臣難爲,身爲弱勢的一方,便不得不受苦。想要挽回尊嚴,就不得不吃些苦頭。”
“主辱臣死,這話不錯。”族中子弟嘆了一聲道。
陳宮不會落下話柄,見下雪了,令人出來給撐了一把大竹傘,然後苦請魯肅等進去,魯肅卻堅決不肯進去!
這僵持着,是真的僵住了!
旁觀的有士子低聲道:“……他要見其主孫策。陳相如何肯應?!只避而不見。因此就僵持着呢。這般大雪,這樣下去,真得凍壞了。要是真出了事,難免又是一樁事情。傳出徐州去,還以爲江東使臣在這裡受了屈辱。可天地良心,哪裡如此?!我看他纔是故意的行此之計,想要徐州落下話柄!”
“雖知其用心,可是這般爲人臣子的,也是挺無奈的,若非是爲使命而來,誰又願意受這樣的冷落?!”另一江湖人士道。
衆人皆嘆,道:“……想那江東小霸王也是一代英主,久負盛名,在江東也創下基業,十分有名,豈料會這般收場,也是令人嘆息!英雄若此,未必堪受此辱啊……”
“如此大事,也不知如何收場……”有士子在那小聲嘀咕道。
司馬孚光在這看着,自己都感覺到冷,更何況是魯肅等人了。
他也沒走,看着魯肅等人打算站在什麼時候!
這樣堵着相府大門,這都擋着人進出了,確實有些難看!
哪知道,相府以內也是個狠角色,知道他這是賴在這了,不一會兒,就搬了好幾個炭盆出來,送到了江東使者身周,還派了兩個侍人來燒炭,然後般了長几來,還拎了炭爐來燒茶水,甚至還端了糕點出來。
衆人看熱鬧的都樂了,喲嗬,這般周全,這是打算持久的僵持了!
司馬氏族弟也樂了,道:“……陳宮這老傢伙是想耗死他!也是,現在急的未必是他!”
魯肅的臉色果然很難看。
他也算沉穩,上前朗聲道:“……使者肅求徐州相讓某等人見我等主公一面!無論如何,使者須得知曉我等主公究竟是死是活!”
他這一聲出,衆使者也都附合朗聲齊齊道:“……求徐州相讓某等人見我等主公一面!好知曉生死!”
這是啥意思?!這意思是你徐州掐着人不放,至少是個活人,才能談條件吧?!
他們不是不肯低頭談條件,意思我是一定要先見到人!
這一聲兒,可是架了油鍋。
孫策進徐州,畢竟誰都沒見到,到底是孫策來了,還是沒來呢,來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呢,是生的還是死的呢,誰都不知道!
此時魯肅這般一說,連圍觀的人也都議論起來。
司馬孚笑了一聲,道:“……此人遇此之境,尚能如此冷靜,是個人物!”
“何止是個人物?!這是掐住陳宮的命門了!”族弟小聲的道:“此時,陳宮恐怕是真的糾結了!難爲這魯肅肯受得冷,肯拋得去顏面,若是隻是俯低作小的求着要見孫策,怕是難見到,只能任由着陳宮拿捏。這一招妙啊!此聲一出,無論陳宮應不應,徐州都處於被動位置。冷落使臣,是罪一,到底輕慢之名落定了,而若應了魯肅讓他見孫策,是罪二,這便是被魯肅捏着鼻子走了!”
有意思!
所以使者只要豁得出去,知道諸侯小大,強弱之間的拿捏,就是遊刃有餘的!
陳宮在府內聽到這一聲,也是笑了,道:“魯子敬被逼急了,纔出此下策啊。”若不是無計可施了,他不會如此。
雖然冷慢使者傳出去的確對徐州不好聽,可是,魯肅這般所爲,終究也是落了一個弱勢的印象。
使者代表的是江東的尊嚴,如此所爲,雖能逼迫他,卻終究是讓江東有一種弱勢的感覺。對於宣揚雄名,更是大大的不利!
一強一弱,天下英雄定會以爲,江東要衰落了!
看陳宮半絲不急,相府以下的臣子們卻很急,道:“……相爺,如若一直不見他們,只怕他們會一直僵持下去。這可如何是好?!”
“請他們入內相見,魯肅又不肯進來,若真應了要他見孫策,豈不是正中他下懷?!”陳宮道:“相府門大開,宮自掃榻相迎,他不肯進,非要提此條件,又有何辦法?!禮數已經與他們了,若非要如此,就只能僵持而已!”
“這……”衆臣子低聲道:“……只怕難免落了一個仗勢欺壓使者的聲名,終究是不好聽啊!”
陳宮笑道:“徐州的聲名何時又好聽過?!”
衆人面面相覷,一臉無奈。
陳宮正色道:“強弱分勢之時,不可爲虛名而誤大事!如今廣陵那邊真是最最至關重要之處!守住了,一切都是徐州說了算。若是守不住!不是錯也是錯!汝等可明白?!”
衆臣子正色肅然道:“是,謹遵命!”
“魯肅有他的主意,不必理會!”陳宮道:“切勿耽誤了正事!前門被他堵住不便,汝等行事只從側門進出便可!廣陵的後勤等,纔是重中之重!”
衆人應諾,也就不理會在前門的魯肅了,匆匆的去辦正事。
相府以內的事,井井有條,半點沒有受到影響。
陳宮是不買魯肅的帳。
劉琦卻很着急,自蒯良住在相府後院以後,他便也在此暫住下了。
蒯良見他往前院去看了,回到後院後便心神不寧,憂心忡忡的樣子。心裡便明白,急人之所急,如己急之事。劉琦是真的將徐州的事當成自己的事在操心了!
“公子憂心至此,可是爲魯肅?!”蒯良道。
劉琦道:“如此僵持,吾只恐女公子聲名受損!她爲徐州費心經營如此,若爲一使臣而將聲名毀於一旦,這……”
蒯良道:“公子可是與女公子結了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