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辛毗道:“願聞壯士名姓!吾不知府內有如此壯士耶!”
那男子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道:“事到臨頭,方問人名姓,可見爲何有此禍耶!”
辛毗一窒,不禁悲慟,道:“吾之過也!但依舊願聞壯士名姓!若逃生,必報汝之恩,若死之,黃泉路上也會謹記於心,絕不敢忘!”
男子道:“等汝報完仇,再談報恩之事吧。”
後院女子皆道:“……主君速逃去!主君若存,辛氏不滅也!”
辛毗也來不及說太多了,更來不及與家人告別,只能揹着良心,匆匆的被壯年男子拉着從角門出府去。
府內已是一團亂,聞聽了消息以後的奴僕收拾東西要逃出去的人不知多少,更有不知道要拿什麼的,逮着什麼雞啊豬的就往外跑,好歹手不落空,雞與豬等物,在古代相當於是很重要的財產了,他們不能輕易捨棄!哪怕來不及收拾行囊,至少也要抓點什麼,纔好。
倒未必完全是因爲臨死還不忘財產,而是,大多數都是隻有手裡擁有了什麼,纔有安全和依靠的感覺,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叫奔頭,哪怕是生的奔頭,貪的奔頭,也好過死的奔頭!
人是盲從的,一旦心裡一慌,有人開始抱着東西就跑,後面的人也會如此!逮到什麼就跑路,還有人抱了掃把,也不知是下意識的,還是拿在手裡,準備當武器用。
整個辛府都變成了一團亂,奴僕已亂,家裡雞飛狗跑,其餘後院婦人哭成了一團,哪裡還能顧得上跑路。一旦出事,她們纔是最無助的。
後院中的女子,尤其是一些大家族出來的,大多數都已經喪失了主見和決斷,是被馴服的人,少有魄力的,這種時候,除了抱成一團哭泣以外,不知道該做什麼!
封建時代,爲了約束君王,有慢行禮儀,便將他的佩飾華服佩戴的無比華麗;同樣的,爲了約束女子,他們將創建了一種後院的制度,子嗣的制度,將女人囿於後院。
前者是爲了約束君王的權力,所以將其高高架在君王座上,後者則是爲了約束女子的智力與體力,實現上下有序的統治與秩序。
而這兩者,基本上形成了封建社會的基礎。
若說君王沒權力?也未必,大權獨攬時,可掌握生殺大權。
若說女子沒權力?!也未必,君王后只要有權,可以呼風喚雨,甚至能夠獨霸君權。這是可以被稱爲小君的存在。
但這並不妨礙整個秩序的建立,就是爲了約束。
而這,都是爲了士大夫階層的利益和封建制的運行。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越到後來,越沒有君王能夠掙脫整個的體系,君權漸漸的衰落!整體女子的地位也一樣,並沒有因爲特例女子的權力集中而掙脫整體下降的趨勢。
這就造成了很多的內循環,無論君王幾經更迭,女子地位就在一個小圈子裡,只是不斷的輪迴,不斷的輪迴!
而當她們所依附的父族,夫族有禍臨頭的時候,她們永遠是第一批被放棄的人!
用拋棄,可能更精確點!
這是依附者的命運,比末路君王更悲劇。至少每個王朝君王的先幾代君王都曾意氣風發過!但女子,卻少有幾個真正的能夠擺脫這樣悲劇命運的!
很多成功的女人,也只是通過父,夫,子的命運而改變命運的。就連呂嫺也不例外。如果她爹不是呂布,誰知道她是誰?!
那些大權獨攬的王后,或是太后,她們的成功,是首先通過男權的成功,才成全了自己的成功。
父族給力,或是夫族大權在握,抑或是能生兒子,兒子十分成器,她才能夠真正的實現自己所謂的價值。
哪怕是現代,也有無數優秀的女性將婚姻當成階梯,去完成屬於自己的成功。所以才顯得那些只靠自己成爲一代史書的女人,無比的珍貴,像幾顆與男權爭鋒的星星,搶眼而明亮!
而大多數都是沉默的。
如果辛氏的後院的女子,當得知家主已逃脫的時候,她們眼淚掉下來的同時,也很欣慰,紛紛道:“……只要家主得脫,辛氏便有復起之時!”
這竟不知是該爲她們悲哀還是感傷。
以封建社會的價值觀來說,她們,不僅是個好的犧牲者,還爲這樣的犧牲唱着讚歌,是值得歌頌的。
然而……這何嘗不是一種馴化後的悲劇!
早已經不算人的悲劇。一個經過禮義和教化過後的悲劇!
她們的思想是徹底的被統治了,以至於連家奴也不如。家奴因爲不懂文化,反而只憑本能,哪怕尤如牲畜一樣的只知道到處亂竄,但終究也是身爲人類,或者說是動物的本能在行事!
可她們一直在哭,卻根本沒有想過要逃開這個家族。
只一味的在等死而已!
辛毗一逃,逢紀就來的快了!
他幾乎是十分興奮的帶着人匆匆的來了,一進門就將全府給圍了,然後開始搜捕辛毗。見辛毗不在,便是有了他心虛潛逃的罪證,一面令人搜捕,一面則立即去向審配匯稟!
他早派人盯着辛毗,也早在城裡佈置了人手,包括四門上都有他的人,此時早已通知到位,哪怕辛毗長出翅膀來,又能跑到哪裡去?!
辛毗道:“……往東門去!”
“審榮是吾好友,他必送我出城!”辛毗心中卻忐忑,祈禱着一定得是審榮此時值班纔好。否則,恐怕是自投羅網。
然而他的選擇不多了,時間也不多了!
因此竟是火速的往東門而去。
男子護着他,架着車火一般的往東門跑去。
“倘他背叛於主君,恐怕是去送死。”男子道:“城中可有能暫避之處?!”
辛毗左右看了一眼,同派陣系之中的人飛速的在腦海中一一閃過,然而這種關鍵時刻,他的車馬這麼扎眼,去哪兒躲避不是害人?!
審配既然決定要擒殺他,便會將城內攪合的亂七八糟。
辛毗是典型的士大夫,心內也有屬於自己的悲壯的英雄主義情懷,他也有着自己的義氣,不願意拖累在城中的所有袁譚的嫡系的安全。
如果真的逃不脫,便是命,命就是命。
如果活不成,至少不拖累在城中的袁譚的支持者們的安全。這也是爲袁譚盡忠了!
辛毗搖了搖頭。
“好,那就一心只往外衝吧!”男子哈哈大笑,道:“若不得出,我活着,你不會死。我若死之,汝方死也!”
辛毗動了動脣,眼睛紅着,道:“……義士也!願求名!”
“介不爲!吾名介不爲!”男子道。
辛毗吃了一驚,名,氏,姓,在那個時代是有着特殊的意義的,介這個姓,很少見。
“祖上爲晉人?!”辛毗道。
“然也,祖上曾割股奉君,報答晉文公之恩也!”介不爲道,“不爲受汝之恩,今日奉還之,不墮祖先之名!”
辛毗肅然起敬,道:“失禮!竟是名士之後!”
“哈哈哈,什麼名士,迂腐之儒後人也,今日若非將身死,並不敢報以姓名!”男子笑了一下,道:“走!”
辛毗哈哈大笑,道:“今日有汝共生死,毗青史留名也!”
說罷便往東門跑去。
然而終究是陰差陽錯,因爲審榮剛交完班,回審府去了,聽聞了消息,又趕往辛府,兩人幾乎就是生死之間的一個錯過了。
二人車馬一到東門,門上諸將早已準備好,命人將箭架了出來,對準了城下車馬,道:“車內何人?!城內禁止疾馳,何故犯律?!下車答話!”
辛毗沒動,聽着這聲音,便知道不是審榮,若是審榮,不至於認不出自己的車馬來!
士大夫的車馬都有官階的標配,還有一些個性的裝飾。審榮與他交好數年,絕不至於連這個也認不出。
他便知道,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今日天亡我也!”辛毗嘆道:“你我二人,如何能衝出城去?!”
“如若死之,有不爲也!”介不爲哈哈大笑,抽出腰下劍來,竟是一手摺劍,一手策馬,直往城門處衝,道:“坐好了!”
城下兵馬都吃了一驚,不期意間被車馬撞倒在地,很多兵下意識的就將長戟叉過來阻截,道:“……停車!”
介不爲一刀一個,下手極爲兇殘,眼露兇光,道:“擋我者死!滾開!”
咴!
車馬火速的往城門邊跑,城下人萬料不到還有這樣的變故,一時不察,竟被撞開老遠,冷汗都下來了。他們多數只是略有安排,在城下的不多,因爲現在防備的並非是城內的大敵,而是防備着城外的大敵。因此兵士多數都是在城牆上執勤的。
萬料不到還有這般的變故!
所以一時之間人數不足,介不爲又下手極速,竟叫他們一時不能阻截。
車馬很快衝到了城門前,介不爲速跳下馬,便來開城門!
城上諸將都慌了神,道:“……快!快拉住他!擅開城門,所有守城兵士都得死!”
特殊時期,守門這種關鍵性的任務,都是要領軍令狀的!不管是什麼原因,大敵在外,你只要開了城門,哪怕並沒有造成很嚴重的後果,都得軍法處死!
這是很嚴重的罪過!
況且,對方人手只兩人,一整門的人都防不住兩個人,還有什麼臉面守什麼城門,不如吃屁去吧!這隻會說明審配用的人根本就不能守住門,那就更該死了!
城牆上的兵士也都真的急了,一時慌的冷汗着擠攘着從城牆上擁下來要捅起這二人!
“殺了他們,生死不論!”城上將領紅着脖子大吼道:“……不管是誰!要開城門者,等同於叛!千刀萬剮不爲過!殺!”
他們是急紅了眼,必須要下這個令!
只要城門開了,性質就不一樣了!
這是很大的罪。
此時此刻,哪怕是天王老子要開城門,也只死路一條!
衆兵士得了命令,自然也都殺紅了眼,紛下城來,便往介不爲殺去!
城牆上急速調動兵力,這叫在外一直像只老貓盯着自己的湖的呂布能聽不見,看不見?!
“東門有異動,不知城內出了何事?!”斥侯來稟。
呂布像聞見了腥的老貓,拍馬便往東門跑。
諸將心中一動,莫非?!
當下也不與呂布說,便急速人去報於司馬懿,一面則依舊不露聲色的隨着呂布往東門而來!
來了也沒來城下,只在遠遠的觀望着!
呂布本是極爲急躁的性情,這一刻突然間就沉靜了下來,反而顯得事到了臨頭,極爲冷靜。難得的道:“……可能觀出城內出了什麼動靜?!難道是有內訌!”
諸將道:“有可能!然而應不至於突開城門!主公,不如我軍且靜觀其變。倘其內有隙處,我軍可從外向內突破也!”
呂布喜道:“軍師所言果然不錯,這鄴城內不太平吶!倘若其內有變,是天助徐州也!”
想一想就喜形於色,雖然臉上興奮,然而,卻更小心了一些。
再暴躁的老虎,在捕獵的關鍵時刻,也都是小心翼翼,放輕腳步的。要不然,再強的老虎也得被餓死!
山中之王,被敵手殺掉不是恥辱,但是餓死……就慘不忍睹了,呂布能走到現在,憑着的也不僅僅只是勇莽,也是具有一定的戰將意識的!能走到現在,呂布也並非完全的沒有能力,他是少謀了點,然而在戰場上,沒那麼陰謀詭計的時候,他是真的具有一級戰將的素養!早些年輸也只是輸在謀略上。一個比一個的比狡詐的時候,他就總會吃別人的虧,這也是本性所致,無奈所爲。但因此而否定他在戰場上的能耐,是不合理的!
呂布命人靜觀其變,準備隨時攻城。
等了那麼久,終於看到了一點點可以攻城的契機,哪個不高興?!
報到司馬懿處,司馬懿笑道:“雖不知出了何事,然,恐怕許子遠所言之事,已有進度!”
謀士團們也很激動,道:“莫非果在今日?!”
“雖未必在今日,然而,也就在這旦夕之間了。”司馬懿召了親兵前來,道:“傳令各營帳,準備妥當!隨時聽令!切記,機密準備,切勿動靜太大,引起城內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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