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繼續進發,準備去尋張郃時便遇上了張虎帶人前來,父子二人相見,終於鬆了一口氣。張遼道:“見三人旗時,卻只見徐晃一人,便知中計。還好我兒機智,否則今日怕是不能善了。張郃無事吧?!”
“及時尋來顏良,張將軍無恙。還好來得及。不然張郃已死矣。”張虎道,“我已與顏將軍說明,找到父親匯合後便走了,顏將軍也會在原地停留一瞬,若無求救,便也回去。倒不必特意去見。”
“那便回吧,營地被毀,還得回去重挑地形來搭營帳!”張遼道。
張虎跟在張遼身邊,父子二人挑路往回走。
見張虎沉默,張遼道:“有心事?!”
此時也不是看信的好時機,張虎也不提信的事,只道:“在想顏將軍!”可惜了啊。
張遼道:“我兒需分明一事,站在個人立場上,我們都可以欣賞顏將軍,這樣的大將,領軍有方,又素來值得倚重,強悍勇武,誰人會不欣賞呢?!便是爲父,也極欣賞這樣的人。然,我們出生也未必只是我們個人……尤其是有了效忠的明主,就更要明白,在其職,司其事,更多的時候,我們需要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想問題,方對得起咱們肩上的職責。君子不能以個人想事,纔是處事之道。吾兒若悟透此,便已明白,爲將之責,爲臣之責,身不由己!唯盡忠心而已。”
張虎被張遼點悟,道:“兒子明白!”
顏良爲袁紹所倚重,他是袁紹的死忠,那種死忠不是迂腐的忠誠,而更是一種知遇而感恩的忠誠,這是無法勸降的忠誠。所以他們註定有不同的明主後就註定不死不休。哪怕再欣賞。
知遇之恩的忠誠是不可逆的,只能殺死,而無法令其折節。
顏良註定是要跟着袁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人。若袁紹得奉尊位,他自是有功第一人,與文丑並列爲開國之將,封公立位,得享太廟受帝王子嗣同祀的榮耀。若袁紹敗,他只能註定是跟着一道陪葬的人。
這是無法解的問題。是一種殉道的方式而存在。
拉攏或是勸降都是折辱他的。
如呂布之高順,都是如此。
張遼知道這種人,他獨具一雙慧眼,最善識人。高順對於呂布之忠,亦是如此之忠。顏良對於袁紹也是如此!
張遼雖不是這類人,但是他知道這樣的人,寧死也不會折節。
這樣的人,哪怕是再欣賞和可惜,也是無能爲力的。
就如同以前,他萬分的欣賞高順,卻無法做同樣的人一樣。那個時候,他只覺得呂布若栽了,他絕不會跟着陪葬。但他會抵抗到最後一刻。後來女公子改變了一切,也改變了他的信心。
但他知道,假如呂布還是栽了,做出同樣選擇的依舊是高順。張遼並不在其列。
正因爲如此,他更明白,顏良高順這類人,是絕對不可折節的。可殺,卻不可降或辱也。
張遼拍拍他的肩,道:“曹操只怕要頭痛欲裂了。他向來待有才之人十分不吝,只怕那三人回去,要被曹操安撫,恨不得更以死相報不罷休!”
“曹賊在收攏人心這一套上,比起袁紹,高明太多。”張虎皺眉道,“可兒子並不喜曹操,他用人只問纔不問德,才者雖有,可是有德的,卻沒幾個,略有些不擇手段了!”
張遼哈哈大笑,道:“這樣說的話,女公子用人豈不是更高明?!三教九流皆有,入者,赤腳泥腿也不限。”
張虎樂道:“然女公子雖不問德,卻不至如曹操那般完全不問德。”
“我兒哪裡知道這樣用人的好處,有多少計策不說了,只說曹賊本就立身不正,他若用才德兼備者,這些人天天規勸,在他耳邊叨叨,他哪裡受得了?!況且他私德本也就有虧,用這樣的人更好,大家都不是好人,誰也別說誰私德有虧。耳根就清淨了!”張遼笑道。
張虎樂的不行,道:“曹賊真是讓人沒話說。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就憑這二句詩,讓天下才者恨不得以死相報不負知遇。這般心術,厲害啊。”
張遼與他笑了一通曹操,這才說起袁紹,道:“袁本初偏聽偏信,極走極端。其實他喜歡的才德兼備之人,在不能容忍無德之人事上,他比起曹賊可嚴苛的多。對於私德有虧的,他向來是零容忍。然而,這樣的品性,卻極易被小人蒙敝,小人善於營造身份,面上個個君子品行,實則暗裡虛僞至極。一代英雄,被人矇蔽至此,身邊只剩下小人,也是可惜!對比起來,曹賊只是不追究,可是心裡卻跟明鏡一樣,在大事上,沒有人敢矇蔽他,他也向來是雷霆手段。”
“袁紹也算是仁主了,”張遼可惜道:“只是仁慈做了屠刀的土壤,最終於斬向了他自己。”
張虎嘆了一口氣,道:“親小人,遠賢士的下場,便是如此!也是可惜。自斷脊樑的人正是他自己,又能有什麼辦法?!他若能重用田豐等人,何至於此?!至少這軍心也不會如此離散!若不是見有可圖,便是曹賊再奸險,懼於實力也不會鐵了心要與袁紹一較高下,立決生死。”
龐然大物是令人害怕,恐懼的存在,可是被人看到了虛弱,誰不想咬上一口來撕了吃呢?!龐然大物的崩解比起小諸侯的滅亡更慘。那種無力的崩解,只能一點點的看着它離去,那一種無能爲力,像誅心!
斥侯來稟道:“稟將軍,張郃將軍領軍來援。”
“且在原地稍候!”張遼命令全軍稍停。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明白,雖然顏良是不可能拉過來,但是張郃還是可以試一試的。此人,張遼是真的十分欣賞。他不像袁氏陣營的其它將領那樣利字當頭,卻有勇有謀,又有忠心,卻偏偏因爲不合心意,也不得重用。有顏良文丑這樣的大將在,張郃這樣的人,雖有才能,也註定無法被看到,無法被足夠重視。
他也沒有生怨心,反而對袁營多多的擔憂,也在盡力的維持着袁營的功。
張遼最欣賞的地方在於,他堅持於自己,卻也並不迂腐,在逐漸看到袁營的問題以後,他雖憂心,卻沒有與之俱焚的心。
這樣才通透。
只要時勢到了,稍點撥一通,他一定會降的。當然,張遼不介意到時把他打暈打包帶走!
雖然手段是有點不太妥當,但事後,他是不介意低頭做小人賠罪的。
能來詐降的人,若不是臉皮厚的人,是做不到的!張遼就比起高順臉皮厚的多。這種事讓高順來做,唔,難以想象!
所以,每個軍營裡,都應有各種各樣的將領,未必個個都如高順一般死忠。但要什麼人才有,纔是一個良性的軍隊。因爲每一種人的用武之地是不同的!
張郃到前時,張虎已經拍馬來迎。張郃氣喘吁吁,見張遼又在原地等候自己,便忙上前道:“今日多謝文遠救援之事。還有賢侄,若非去喚顏將軍來救,今日郃休矣!”
張遼道:“張將軍客氣了,既都姓張,雖不同宗,卻是同姓族人,同爲抗曹,遇到生死之禍,豈能坐視不理!遼知道,若是遼遇險,張將軍自然也會拼死來救!”
“那是自然!”張郃毫不猶豫的道。
之前與張遼父子有點不快,也隨着這一場驚險而消逝了。更多的是欣賞。張郃是十分欣賞張遼的,道:“文遠有勇有謀,郃不及也,今日若非文遠父子機智,只怕……曹賊多有詐計,若有下次,郃都疑神疑鬼,生恐中了這奸賊的計!反而會誤事。今日之事就是防不勝防!”
“何必如此說?!今日是不防之故。”張遼道:“張將軍是有勇有謀之人,你我二人守望相助。互爲犄角,必能互救,便是曹賊又能徒之奈何?!”
張郃道:“正當如此!”
張遼是會來事的人,既見張郃盡釋前嫌,便笑道:“我我二營帳皆已被毀,不如且去尋找他處駐紮,也非一時可成,既是如此,不如且去尋地飲上一杯酒,也緩一緩今日受驚之心!”
張郃笑道:“恭敬不如從命!請!”
“請!”張遼笑着與他隨行,二人一併回到張郃營帳,見到一片狼藉,也是無奈。張郃心情挺沉重的,命人收攏勇士遺體,一面另擇他地準備紮營。
再行便尋了一條冰河邊休息。
倉促的先搭了帳蓬應急,張郃命人取來酒,敬了張遼足足三大碗,道:“今日之恩,他日若有險,必當以死相報!吾之言如此河也,若不應,便叫這冰河不化凍,不迎春風來!”
這毒誓。真是君子之風了!
張遼道:“吾信張將軍,若有生死之時,還望張將軍相救!”
他也喝了三大碗,兩人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張郃的心便酸了!
醉飲一通,放縱了半晚,後半夜便回了,還有多少殘局要回去收拾。死去的人,是沒知覺了,可是活着的人,還記着,還會痛。
這是每一個倖存下來的戰將與軍士都要面對的局面!
張郃走後,張遼帶着張虎也出發,他們的大營還是一團糟,棄營跑了,就得重新紮營,事也多的很。
張遼以爲,張郃酒品也不賴,在心痛之餘,痛飲過後,本以爲他會抱怨一些袁營的事,他卻一言不發,一字不言。可看他的臉色,張遼不相信他心裡沒有怨言。
這樣的品格,還有行事的風格,張遼反而更想要這人了!
這逆來順受,明明不如意,卻偏偏隱忍的樣子,多好。去了呂營,便是受了呂布的氣,估計也忍得下來。
不過呂布的氣也是急性,來的快去的也快,可不像袁營一樣的症狀,像極了痦瘡,一開始沒看出來它有多致命,卻慢慢的將人從裡面給爛掉,若不及時擠掉,就只能等死。對比起來,受呂布的氣,也就像吵架,吵過就拉倒,便是與呂布打一架,罵一通,那也是沒啥大後果的。最適合他這樣的人呆了!
不知不覺在這裡已呆了很久,久到張遼都出現幻覺,想要回到徐州去了。
呂布那廝,跟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發作之時,張遼嘴上雖不說,心裡還真挺嫌棄的。然而現在卻有一種想念的感覺。
真是見了鬼了!張遼不禁笑。
父子二人回了營,收拾了通,見實在收拾不起來了,便另紮了營,忙了半夜,第二天還去袁紹那要物資,亂糟糟的一通收拾。因他有功,倒也要到了。反正袁營給臉色看的時候,張遼父子也從不在意,自然不可能如張郃一般生氣,因此,只要到了就行,至於臉色就見鬼去吧。
到了晚上,父子二人才歇了下來。
將帳中肅清,張遼纔將胸口捂了許久,捂的發熱的白紙給掏了出來,摩挲着,再三確認着這確實是獨屬於他的聯絡方式,張遼十分高興,眼睛微亮,道:“等了許久,終於等來了!”
這說明,轉機已經來了。離他離開這鳥地方的時間不遠了!
張虎心中也涌上興奮,激動的壓低了顫抖的聲音道:“父親!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張遼道:“去取一盆水來。”
張虎點了點頭,忙取了一盆清水來,張遼細心的將紙輔平,然後放入了水中。
白紙上什麼也沒有,張虎有點詫異,他還以爲會見到奇觀,比如一遇水就有字什麼的!
張遼笑道:“你哪裡知道徐州的防僞方式多種多樣,怎麼可能只遇水就見字,若落到敵軍手中,豈不是落了軍情?!因此,只用水是不行的!”
張遼將紙取了出來,又放到火燭上方慢慢烘烤。
張虎原以爲烤乾了就有字了,結果還沒有!張遼卻十分耐心,笑道:“上面之所以有這個識別,是因爲每一個人的防僞的方式都不同。我的方式則是遇水再烤烘乾,再過一遍鹼水,才顯字!便是落到敵人手中,頂多過一遍水,或是火。哪怕來兩樣,只要順序不對,也依舊沒用。不可能遇水再遇火再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