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軍務自洽,頗多閒暇。我聞江陵入夏悶熱,武當縣內羣山奇峻,景色秀麗氣候清涼不失溫潤,欲與卿同遊武當。”
湍水河邊,午休時田信向關姬書寫短信,話鋒一轉:“麥城仿製旋車、紡車,多賴卿力。若是阿興及諸多少年欲出遊,可同行。月中時徐承貞往返江陵輸運物資,回程時舟船運力空閒,可攜數百人。”
用錦囊裝了,自己用松脂漆印封口,遞給李衡:“叔平親手交予關侯府上,隨順德侯至麥城後替我爲祖父清掃院落,修葺籬笆,做些瑣碎事。麥城氣候溼熱,若是祖父不適應,可遷往臨沮避暑。”
臨沮是馬超的自留地,不斷有依附馬超的零散部族走漢水,穿過漢興郡來到臨沮投奔馬超。
關羽的自留地是荊城一帶,麥城能算是田信的自留地。
孟達帶着部曲近兩萬口屯在昭陽邑,如果編戶齊民的話,孟達的部曲就散了。
雷緒的部曲也有瓦解的趨勢,不是劉備、關羽動手,而是襄樊戰役以來雷緒能力不足,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步伐。他麾下部曲人口將近三萬,有的是人才,雷緒自己成長緩慢,自然限制了麾下人才的提升速度。
隨着地位、名望提升,已經有漢中、關中籍貫的寒門士人來投田信,也有舉家從民屯據點裡遷出,或去依附麥城,或來昭陽邑投奔田信。
而武關道是當年關中之亂時出逃主要道路之一,逃到南陽地區的關中難民有很多,其中要麼繼續向南郡、荊南逃亡,要麼被遷移到中原、汝南軍屯,再要麼淪爲南陽豪族的部曲。
一樣是做部曲,做家奴,爲什麼不逃到鄉黨田信家中做部曲?
孟達主動接受編戶齊民,就有這方面的考慮、因素在,他麾下的部曲更欽慕田信。
他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現在讓他帶着部曲屯守堵陽,他想帶着部曲叛逃魏國,部曲也不一定會答應。
劉備對孟達也不錯,揚武軍編制不變,還將兒子孟興任命爲徵北司馬,相當於整個徵北軍的參謀長,保證了孟興的前程。
前腳打發李衡離去,後腳虞忠就跑來,遞來半卷竹簡:“君侯,今日又有七戶人逃奔我軍,據說是涅陽張氏部曲。”
田信掃視竹簡上的戶口資料:“張氏可來人交涉?”
“未有,不過聽逃人說張氏已巡查莊園,會嚴懲出逃者。”
虞忠拱手:“可要下官出使張氏?”
涅陽邊上是安衆,安衆宗氏也有部曲、僕役出逃投奔田信,宗氏主動將關中籍貫的百姓放歸,示好田信,並遣宗族長者登門致歉。
平黃巾時,盧植北路軍的副將宗員是安衆人,宗員有個侄兒宗林與袁術交好,到現在還有宗預、宗子卿分投漢魏兩家,只是宗子卿被田信斬於峴山之戰。
“不必,你草擬文書,發於郭府君,意在伸張漢律威嚴,殺傷奴僕、部曲者視殺人、傷人之罪。”
田信不着急,語氣舒緩,想到現在的刑律,多少有些複雜,需要自己慢慢做準備。
比如《蜀科》並不是新的律法,是在漢律的基礎上進行的延伸、補充。
律、令(效力高於律)、科(暫行辦法、規章)、比(比較類似的案例,判案的援例法)。
《蜀科》是治理益州特事特辦的律法補充,執行內容比較嚴峻,執行的也到位。
可荊州特別是南陽還沒有貫徹《蜀科》,本地豪強也牴觸嚴峻的《蜀科》,更不喜歡這個名字。
而審案、判刑時,自董仲舒以來講究春秋決獄,先援引春秋大義作爲審案精神,一腳把漢律踹在邊上。
隨着發展,後來援引五經經義來判案,這個援例法效力還在正經的律令之上,以至於出現很多孝子復仇而無罪、輕判的現象。
這就導致正規的律法被輕視,而只有學習五經,精熟五經,才能成爲一個大家眼中合格的官員,起碼你能使用合乎大家理念的判案標準來判案。
如果你不熟悉五經,即便熟悉漢律,你審案時肯定會得罪太多、太多人,這個官也就做不成。
所以學習經學,才能當官,才能把官當穩。
經學地位穩固後,就爆發了今經文、古經文兩大集團的對抗,這真的是贏了一本萬利,輸了粉身碎骨的戰役。
爭了幾百年,兩個集團相互滲透,到當代時鄭玄集合古今之所長,加上蔡邕、盧植等人的努力,終於在靈帝手裡完成《熹平石經》,這部刻在石碑上的六部正經就是靈帝承認的國家正經,是今後考試、判案的依據。
那麼國家正經刻在石碑上,供天下人傳抄,那麼正經的解釋權也就握在朝廷、靈帝手裡。
靈帝開闢的鴻都門學也就有更大的作用,可以就近學習開陽門外的石經。
再加上兩次黨錮,還有一些別的原因,所以熹平石經出世不久,便爆發黃巾之亂。
現在不是你精通律法就能判案的,律法這東西不頂用,所以才制定《蜀科》,今後以《蜀科》作爲判案的標準,效力在律令之上,也在五經援例法之上。
問題就這樣擺在面前,一個少年人學習律法、學習過往的經典案例成材快,還是跪在世家門閥面前學習五經成材快?
世家當道,一個符合他們要求的官員各項素質較高,成長太慢,而世家子自幼學習五經,競爭力自然很強。
而現在的問題是田信一方面讓軍吏教授《千字文》給軍士啓蒙,讓他們識字;識字後,就會教授他們相關的漢律。
就這麼簡單,從一開始就把五經,及臃腫複雜的五經各家註解踹到一邊去。
今後田信這裡出來的軍吏轉任地方後,判案肯定遵循田信這裡學到的律法、律例,跟五經體系的援例法衝突,這個衝突很大,是有罪無罪的極端衝突。
也會跟《蜀科》有一定衝突,但這個衝突很輕,是量刑偏輕偏重的衝突,可以權衡。
所以田信眼中的戰爭纔剛剛開始,安衆宗氏,涅陽張氏只是小菜。
絕不會因爲宗預、張仲景的原因而對這兩家豪強心慈手軟,敢殺奴役、部曲,就做好迎接漢律鐵拳制裁的準備。
一方豪族,不是幾對父子就能支撐起來的,這是許多同根同源的宗族抱團形成的。
你家三四戶僕役,我家七八家徒附,他家又有十幾戶部曲、佃民,因爲外部壓力而聚合在一起,這就是豪族。
誰犯案,就先收拾誰,收拾的是一家一戶,而不是整個宗族。
等實力再強一些,就能逼這些豪族編戶齊民,將他們部曲、隱戶納入收稅、徭役體系內,削弱他們經濟實力,降低他們對部曲、奴僕的權威。
也只有現在適合,現在東征戰役勝敗未分,南陽豪強急着集結私兵參加東征,很多事情暫時可以退讓。
如果劉備大勝,他們完全可以回來再跟田信慢慢計較。
而大勝,對這些瘋狂買進的豪強來說,難道不是必然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