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天命

天色漸暗,馬超牽着青鬃馬在澧水邊洗馬。

左護軍馬良前來詢問:“趙公,還請傳達夜禁口號。”

“夜禁?”

馬超擡頭看夜空出現的月牙輪廓,略作考慮,就說:“以羯羊、犍牛爲口令。”

稍稍停頓,馬超想說什麼張張口半響吐不出聲,還是選擇閉口不言。

馬良亦無動於衷,轉身去抽選巡夜軍吏,傳達夜禁口令。

隨着夜色籠罩,魏軍收攏軍士入營,執行夜禁工作後,張遼卻升帳議事。

因爲吳國太子、虎牙將軍孫登率軍抵達宛口前線,於情於理應該設宴,彼此相互認識一下。

虎牙將軍是一個清貴,傳承悠久的部隊番號,在將軍號繁多的魏國,虎牙將軍也能躋身三品,可見這個番號的含金量。

再算上田信這檔子事,曹丕拜孫登爲三品虎牙將軍,究竟存着幾個意思,估計也就曹丕自己清楚。

如今再看虎牙將軍,儼然是名號將軍一級,僅次於重號將軍。

夜中無故不擂鼓,孫登走在寂靜營中通道里,只覺得四周黑暗裡蹲伏着許多猛獸,似要擇人而噬。

他的軍司馬韓綜左手按着劍柄,右手將孫登頭盔夾在懷裡。

韓綜頭扎白巾,吳軍裡如他這樣戴孝出征的例子比比皆是。

軍吏引着孫登落座,韓綜按劍站在孫登身後,大廳內魏軍將校集結。

個個都閉目養神,沒有交談的,孫登略感不適後,也就閉着眼睛靜靜等候。

未及多久,張遼穿戴鎏金明光鎧從廳內側門走進來,甲葉嘩啦作響,閻圃、李緒、孫登也都起身拱手:“前將軍。”

“且坐。”

張遼隨意擺手,將金盔擺在面前桌案,本人坐在矮凳上,這東西也叫做胡牀,還有一種叫馬紮。

隨着張遼落座,大廳內滿是甲葉嘩啦聲音,魏軍將校紛紛落座。

張遼開口:“馬超阻流澧水,欲積蓄秋洪衝淹東部各營。我聽聞東部三營吏士頗多憂患之語,此是真是假?”

東大營守將四品振威將軍閻圃、東一營守將豫州刺史呂貢,東二營守將平虜中郎將李緒三人受衆人目光注視。

呂貢兼任東部三營的典軍,熟悉營務,遂回答:“前將軍所言是真。”

張遼詢問:“呂使君以爲該如何是好?”

呂貢訕訕做笑,直腰跪坐,拱手深拜:“願遵前將軍調遣。”

閻圃、李緒也直腰而起,拱手候命模樣:“願遵前將軍調遣。”

“既如此,今夜二更時,東三營揀選銳士,李緒率精兵千人夜襲馬超營壘,以擊毀水壩爲要。若不能擊毀,則做佯攻之勢。”

李緒起身重重抱拳:“末將領命。”

張遼又看向閻圃,閻圃起身拱手做聆聽狀,就聽張遼囑咐:“振威將軍統領東大營、東二營餘兵共有六千,隨李緒之後,多立火把,虛張聲勢,與李緒一道佯攻馬超。若見西面漢軍來戰,立穩陣腳與之廝殺,我會遣兵助戰。”

閻圃深吸一口氣,心中已有所決斷,沉聲肅容:“末將遵令。”

張遼目光落在呂貢身上:“呂使君多帶火把,走澧水東南上前接敵。當分出千餘別部,以配合李緒夾擊馬超側翼。呂使君率餘部多持火把,佈置疑陣。天色將亮時,擇機參戰。”

呂貢、李緒、閻圃三人領了制好的調兵令文,這種令文用較長、又寬的大號竹簡書寫。

基本上調兵內容都書寫在一枚竹簡,同時還有相關將校的簽字。

如張遼的前軍,跟曹洪新組建的衛軍,雖然都用這樣的大號竹簡,可又有一定區別,所以易於甄別。

這三人離去,張遼目光落在負責節制中前營、中後營兩支守軍的樂綝臉上:“中路二軍銜枚而進,潛行設伏。其北府兵救援馬超,放其前鋒,猛擊繼軍,務必截斷!”

樂綝應命,接過巴掌寬,一尺八寸長的調兵軍書快步離開。

隨後典滿、張虎、李禎、文欽這四支鍛鍊已久的伏兵也被張遼派出去,其中文欽所部是一支騎軍,負責從最西邊丘陵地帶邊緣迂迴,巡防田信走山路偷襲宛口。

去年田信在這周圍屯田半年,魏軍知道的細碎山路,漢軍也知道。

前後九支軍隊參戰,張遼統率機動部隊充當預備隊外,就剩下各處必要的留守人員,以及孫登這支剛來,尷尬的大魏新編虎牙軍。

能止江東兒啼的張遼就在面前,孫登正猶豫是否請戰。

就聽張遼說:“虎牙軍千里跋涉必然勞頓,今夜又頗多事端,不妨遷移至昆陽城休整?”

張遼遼都這麼說了,孫登只好起身拱手:“遵令。”

孫登禮儀得體,張遼卻無什麼感官變化,敷衍一聲:“國事當頭,今夜不便招待。”

“是,末將這就督促吏士移屯昆陽。”

孫登請辭,張遼的屬吏將相關的行軍調令轉交到孫登手裡,孫登確認格式、時間、地點無誤後,才施禮告退。

張遼用一種平靜目光送走孫登,詢問護軍武周:“武君,孫權可有誠意?”

“我軍此戰大勝,孫權必與漢軍聯合,此孫氏誠意也。”

武周書寫了許多令文,輕輕揮動右手手腕:“將軍何以斷定馬超、田孝先不和?”

這也是張遼的老搭檔了,爲了讓張遼不受限制發揮,先有薛悌,現在曹丕又將侍御史、南昌侯武周派來給張遼做護軍。

對待武周,張遼還是比較尊敬的,開口必用謙稱:“僕聞田孝先顧慮子孫之言,其人常言六經皆史,素不敬大儒、名士。此人慾絕經學傳承,馬超受爵趙公,豈敢與之爲伍?”

張遼露出譏諷哂笑:“天下動盪三十餘年,官吏軍民死傷狼藉,這人數年間威震天下,不想卻是憂天之人。考究本性,宛若養於婦人之手。”

“不然,此人天賦異稟,不可小覷。”

武周另有看法:“我聞其妻孕滿週年,十二月而不產,觀此徵兆,或有天命在身。”

天命這東西可以有,但更要爭。

大家喜歡卜卦算命,只是討一個嚮往美好生活的念頭、盼頭而已。

亂世之中沒有傻人,活着的人即相信縹緲的天命,同時也相信天命是要爭的。

你不爭,身上的天命自然保不住。

張遼素來尊重武周,聽聞這天命之言,卻沉默下來。

田信兩度拯救漢軍大業於將崩之際,一次是爲關羽守江陵,一次是爲劉備守漢口。

如果這不是天命,那還是什麼?

如果這是天命,田信如此不知節制大肆揮霍,總有油盡燈枯的時候。

只是面對這種身懷天命的敵人,誰也不知道這天命會在什麼時候瓦解、消散。

稍稍沉默後,張遼岔開話題,與武周前往宛口城牆,近距離觀戰。

白天視線良好,軍隊投放後都難聚攏回來,更別說是夜裡。

夜中決戰,不是大敗就是大勝,很少有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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