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子!”
薛戎怒吼着一戟扎出,耿頜側身一躲,兩人錯身而過,身邊親騎在碰撞中接二連三墜馬。
僅僅一輪對衝後,漢騎魏騎如水銀瀉地,化爲數隊相互追逐廝殺。
雙方都想搶回各自大將的首級,又都想保護自己的首級,薛戎更想殺死耿頜。
百餘漢騎護送張遼往後撤,百餘漢騎與薛戎一起去追田信首級,田信首級攜帶在耿頜身邊。
耿頜帶着十幾名親騎調頭就跑,絕大多數魏騎去追擊爭搶張遼首級,這支騎兵不受他指揮。
薛戎狠踹馬腹,見遠處魏軍騎士前來接應,擡手從馬具裡取出騎弩,身邊人紛紛效仿,取出騎弩單手握着,瞄向前方扣發,十幾步外耿頜身邊三騎墜馬,餘者人馬帶箭跑的更快。
“可恨!撤!撤!”
薛戎連續高呼,領着近百騎一分爲二,從兩翼調頭折返,如同一個Y。
耿頜驚容未定,進入接應騎士陣列後,對湊上來的騎將指着東北方向:“快追!前將軍首級在敵手!”
這騎將恨恨看一眼耿頜重新挑着的田信首級,不發一言就策馬疾馳,千餘騎緊追其後。
從漢軍手裡搶回張遼首級,功勳也不低。
與這部關隴騎士盡數脫離後,耿頜頓時感到十分疲憊,差點被這夥騎士幹掉。
殺意,他感受到了剛纔這支曹真麾下騎軍對他的殺意,一個個躍躍欲試,好在剋制住了。
不願去深究這殺意的根源,耿頜回頭看一眼狼狽逃竄的薛戎,咧嘴擠出笑容:“回衛將軍處!”
曹真遙遙觀戰,背後西北風吹刮,披風緊貼在身上。
見兗豫籍貫青壯編訓而成的衛軍爆發出強大的衝擊力,不分先後突入漢軍營壘,從攻堅戰發展爲肉搏混戰,已經是質的變化。
時時刻刻持續不斷有魏軍涌入漢軍營壘,營壘之中人擠着人,又四處縱火焚燒漢軍儲備物資,已失去了衝奔、騰挪的餘地。
進一步要死,退一步要死,站在前排也要死。
北面戴凌乘機發動火攻,煙火順風瀰漫,使得漢軍營壘若隱若現。
虞翻搏殺經驗豐富,兩個兒子先後負傷,而虞翻長矛在手,矛刃吞吐刁鑽狠辣,刺死一名又一名突到面前的魏軍。
煙火瀰漫,煙氣薰眼。
虞翻擠眼時一陣箭雨襲來,在兩個兒子呼喊聲中他身中三箭,身子踉蹌後退,一支未能深入的長箭自行甩落,另兩支箭並未完全貫穿鎧甲,虞翻擡手輕拔,就輕易拔出這兩根箭。
拿起去看箭簇染血情況,不曾想看到箭簇上都有填埋藥珥的孔眼。
擡頭再看,那邊虎牙將軍戰旗下孫登金盔金甲,又有百餘弓弩手瞄着他射來,虞翻拖矛後撤。
孫登緊緊抿着嘴脣,鼻音重重呼吸粗重,冰冷摻雜煙氣的空氣讓他鼻腔很不舒服。
周圍處處是死傷將士,此刻已經顧不得、感受不到身體的不適應。
韓綜察覺孫登靠近戰鬥區域並指揮衛隊參與進攻,急的大罵,督促左右:“死卒!快快遮護太子殿下!”
就在韓綜分出百餘人去保護孫登時,虞翻引着百餘弓弩手出現在戰線後,指着孫登所在:“戰旗之下,金盔金甲者乃孫權太子孫登!”
漢軍弩手蹲伏前進,趴在冰冷地面,弩探出牆壘射擊孔眼,餘下弓手紛紛取出火箭或毒箭,正細細調整略雜亂的箭羽。
這些弓手都用手指抹了口水捋直箭羽,待做好準備後,領隊來此的營督獰笑一聲:“發!”
一時間強弓勁弩密集攢射,強弩直射,孫登膝蓋、腰腹、肩胛、手臂齊齊中箭,整個人被弩箭推翻,後仰栽倒。
他栽倒,就見‘魏虎牙將軍’戰旗被火箭射穿,點燃。
頭暈目眩,十四歲的孫登想到了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東,想到了養母、建安十七年就與孫權分居的徐夫人,也想到了始終不敢見自己,自己也不能見的生母。
又想到了大魏的公主,深深的疲倦感如浪潮襲來,他瞪着眼睛,在左右親近絕望、淒厲呼喊聲中眼眸裡神采散去。
韓綜瘋了,整個虎牙軍瘋了,哭喊着向漢軍營壘發動決死突擊。
性格溫和,寬於待人,生性節儉的孫登沒了,大家的希望沒了,江東的希望也沒了。
孫權是不能再指望了,大家還在等待孫登,等待孫登與魏公主成婚,現在什麼都沒了,連生存的意義都沒了。
他們衝上去了,隨着韓綜等骨幹軍吏躍入營壘被漢軍甲士圍殺,整個虎牙軍就此崩潰,顧不得韓綜屍首,護着孫登屍體向西南方向撤離,不敢再回北岸,也不願與魏軍匯合。
虎牙軍讓出的空地,由戴淩統率的生力軍重甲兵佔據。
戰至天色將暮,大營內漢軍刀劍、矛戟多已折斷,魏軍輪番上前廝殺。
漢軍只能與魏軍扭打在一起,整個大營戰況膠着,遲遲無法擊潰漢軍戰意。
一支魏軍營哭嚎着被督戰隊驅趕上前廝殺,混戰中這支營被打散,與其他魏軍混在一起,也跟漢軍混在一起。
上前廝殺的魏軍各營建制很快就瓦解,導致曹洪觀戰不敢輕易調換。
現在已經無法單獨撤離或有計劃進行輪替,建制已經打散了,要退的話,就嘩啦啦全退下來了。
到時候想要再攻進營壘區域可就難了,甚至撤下來的軍隊恢復思考能力,會被恐懼支配,短期內難以再用。
龐德胞弟龐延手中提斷劍,另一手握着盾牌,劇烈的搏殺讓他體能透支,雙臂痠軟顫抖。
前方不斷有箭矢飛來,後方弓弩手卻蓄而不發,戰鬥到現在,弓弩手都已脫力。
面前的魏軍又組成臃腫的盾陣挪步靠近,龐延大口喘氣,鬚眉染白,看着魏軍漸漸靠近,振臂高呼:“隨我殺!”
重甲擁擠、推搡,手裡的斷劍捅刺、挑抹,魏軍矛戟也排不上用場。
混殺片刻,魏軍如潮水退去,彼此脫離的時候,魏軍、漢軍弓弩手齊齊射箭,雙方各自狼藉。
這就是拿命換命的時刻,任何一方意志鬆懈,稍有留力,那就吃虧。
魏軍火攻,卻燒不壞漢軍營壘,漢軍溼泥包裹木柵欄形成的凍土牆壘絕非迅速能引燃的,結構穩定。
“嗬嗬……”
虞翻胸口又中一箭,手中長矛墜地,他雙手捂着胸口後退七八步跌倒,扭頭左右看一眼,兩個兒子已垂頭躺在角落,似乎睡着了。
呼吸艱難、痛苦,回頭就見自己戰矛被一名軍吏撿起,加入搏殺,漸行漸遠。
他視線漸漸模糊,眼前出現孫策的爽朗笑容,爽快笑聲似乎在他耳際環繞。
隨即又看到了張飛的憨笑面容,還有在外成長,越發讓自己刮目相看,以至於有些不認識的五子虞世方。
不由想到了另兩個寄養在田信身邊的兒子,或許他們會在田信培養下更出色。
應該戰前算一卦的,思索這件事情,虞翻咳血痛苦扭曲,擡頭看黑煙遮蔽的天空,這黑煙早晚會被驅散。
目光希冀,神情舒緩下來:“世間萬物,皆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