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的信還沒送到田信這裡,李嚴送給雍闓厚厚一疊勸降信,可謂是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幾乎闡述了朝廷對南中地區的安置政策。
按照朝廷內部的討論結果,參考田信的意見,會在南中地區扶植一批漢豪強充任封君。
初步選定以焦、雍、婁、爨、孟、量、毛、李、高、張、雷、呂十二姓爲封君,設立八都尉,由十二姓輪流擔任。
八都尉,就是征討、維護南中地區的武裝力量,隸屬於庲降都督,即未來的南中都督。
同時徵集、遷移南中精壯兩萬戶安置於蜀郡,爲漢輔翼之兵。
餘下弱戶分隸於十二姓封君,充當他們的部曲……將散漫、缺乏凝聚力的土民聚攏,發展爲十二姓封君的部曲。
至於原來的土人酋長,則淪爲十二姓封君的家臣、士大夫;適者生存,不適者由十二封君自行解決。
封建制、部曲制相對於部落制度,自有其先進之處。
這樣一來,十二姓掌握漢朝廷認可的私兵,這些私兵又是八都尉的屬兵,也能算地方機構控制的地方戍守力量。
這就是一支官軍,由這支官軍維護當地郡縣的執政威嚴,徵發物資、錢糧、人力反哺朝廷。
南中地區可以交給十二姓共治,但每年要上供人力、物力。
作爲另類回報,南中各郡也是可以舉孝廉的,供給十二姓子弟步入仕途的渠道。
人力就是兵員,每年五百戶包含壯丁的家庭;物力則是各種南中特產。
這樣一封充分考慮南中豪強處境、實際所需的書信,卻在雍闓眼裡,成了劉備病重,漢軍示弱、服軟、討好的信號……更堅定了他整合南中豪強、土民,割據巴蜀的決心。
何況,按着漢朝廷的安置政策,今後南中地區十二封君相互制衡,又有八都尉職務保證十二姓會相互競爭,頭頂還有一個都督壓着,誰都沒有吞併其他封君的實力。
按着每年抽人力、徵發物資的額度來看,南中地區會長久處於一種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狀態……根本無力反抗漢朝廷。
甚至這項政策實行二十年、四十年後,南中豪強將徹底失去反抗朝廷的底氣、信心。
所謂的十二封君,也有可能被徵入朝中,從容解決掉。
雍闓這裡衡量前後,還是決定賭一把!
輸了,作爲什邡侯雍齒的後裔,家族依舊是南中大族,根基無損。
漢朝廷若是對雍氏家族趕盡殺絕,必定激起南中各家的惶恐、牴觸,對漢朝廷治理南中產生更多麻煩。
所以,輸了一死而已;贏了卻種種好處受用不盡……既然如此,爲什麼聽李嚴的?
隔着數千裡地,雍闓也向李嚴回信,交由李豐帶回去:“蓋聞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遠人惶惑,不知所歸也。”
質疑漢室朝廷的正統性,爲自己起兵提供正當性。
只是造化弄人,雍闓前腳拒絕李嚴,後腳抵達永昌郡城時,遭到永昌郡丞王伉、功曹呂凱的抵制,不認可他這個自以爲是的永昌郡守。
呂凱就是南中大族出身,祖上源自秦國流放的呂不韋族裔。
雖不清楚朝廷的安置政策,也不知道其他消息,可沒必要跟雍闓這類人攪合在一起。
永昌地域廣袤,足以自足。
又因爲道路險阻,偏遠,幾乎不需要向成都方面繳納稅租,始終是自治狀態……所以,大家又沒瘋,憑什麼出人出錢去給你雍闓打天下?
呂凱、王伉封閉郡城,代表永昌郡豪強拒絕雍闓,雍闓只能調頭往越巂郡趕去。
或許打一場勝仗,永昌郡的事情會有其他轉機。
至於攻打郡城,跟呂凱、王伉撕破臉……那他就走不出永昌郡!
可是呢,就在諸葛亮率領主力在西路不動,中路李恢積蓄反擊兵力,東路馬忠率兩千人走水路進入牂牁郡主動進攻朱裹時,南中豪強內部就如當年涼州叛軍一樣,先廝殺起來。
以至於突然傳來雍闓被高定部曲襲殺的消息,讓諸葛亮遲疑起來,不知真假。
如果是真的,那聚攏南中叛軍,聚而殲之的計劃就破產;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引誘漢軍進攻的謠言。
邛都,高定入城見馬謖,陳述因由,祈求赦免。
城中困守月餘,即將絕糧。
馬謖面容瘦了一圈,與郡尉龔潔商議此事:“據高定所言,是雍闓所遣李恩襲殺靈關守將焦璜,與其無關。他也是受雍闓、孟獲矇蔽,纔會犯下罪責,有意請我上書丞相,爲其斡旋。”
被殺的焦璜,是十二姓中焦氏家族的代表,擬任的封君之一,最初八都尉之一,未來南中都督人選之一。
“德皎,此事關係長遠,我實難決之。”
馬謖眉目憂慮,他也不清楚朝廷安置南中豪強的最終策略,這是六位侍中、諸葛亮、關羽、黃權這九位中樞要臣,與劉備才知曉的機密。
就連高定,在最初計劃中,也是可以不殺的,可以給與封君地位,但要徵入朝中、軍中。
高定、雍闓都是劉璋時期遺留至今的奸滑人物,讓他們做好事情恐怕不會有正面效果,若是搞破壞,都是行家裡手。
龔潔作爲郡尉,工作強度大,因此頓頓飽餐,面容如舊,從容分析:“府君,不論是否殺死雍闓,高定實屬老賊,此人存留一日,南中永無安寧。僕以爲,不宜伸張。”
何況,守着孤城接近四十天時間,高定之前不敢攻城,現在更不敢攻城。
只要守住邛都,等到援軍抵達,那就是極大的功勳、榮譽!
龔潔的話,可以代表城中許多吏士的看法……已經快要摘取最後的榮耀,沒必要再給自己多事,用未來的前程,爲高定這樣一個反覆、狠辣的奸滑老賊做信譽擔保。
如田信那樣敢爲降將擔保的人,終究沒幾個。
恐怕田信到了這裡,也不會爲高定這樣的老賊做擔保。
何況,高定口口聲聲說殺了雍闓,卻拿不出雍闓的首級……這算怎麼一回事兒?
高定這裡已經是方寸大亂,以至於防守靈關道的高定部曲主動後撤,避免與漢軍接觸,這讓諸葛亮更疑惑。
直到高定的使者抵達南安,才帶來一個讓諸葛亮目瞪口呆的消息……高定這個蠻王,被越巂郡的土夷各部軟禁。
高定不想打,可土夷各部卻相信孟獲煽動他們的話,認爲漢軍是來燒殺搶掠的,決定主動來襲擊漢軍。
諸葛亮與參軍胡濟漫步在帳前散步,活動身體,諸葛亮思維也漸漸穩定,感慨一聲:“北伐時,孝先如出籠猛虎。當時孝先麾下有傳言,說魏賊不足慮,拖累北府者,左軍是也;鷹山一役,戰後北府吏士亦有流言,說拖累北府者,右軍是也。”
胡濟聽了擡手掩鼻輕笑:“丞相說笑了,此北府諸多笑談,做不得真。”
諸葛亮卻認真說:“雖是笑談,可孝先用兵謹慎,與我一般無二。細看北伐之際,左軍、右軍行舉,確實拖累孝先。今時今地,南中各部內亂不已,與魏逆傾軋有異曲同工之妙。”
胡濟認真思考,就聽諸葛亮又說:“魏人、吳人、南中之人常常有令人迷惑之舉動,實難揣測其心思變化。孝先曾說漢口之勝,如守株待兔。今我統兵兩萬,駐屯南岸如臨大敵,時刻不敢鬆懈。”
“今觀南中各部行舉,亦有守株待兔之感。”
“兵戎系國家興亡之大事也,敵虜多有嬉荒之舉,實教人感慨良多。”
第一次作爲主將領兵出征,諸葛亮隱約有些理解田信……不是我們強,而是敵人過於荒唐、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