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坡地,馬超的隨從親兵用攜帶的帷幕拉起一個四四方方大約邊長十二三步的幕帳,帳中馬超卸去甲衣,烤火加熱乾糧。
目前軍糧供給來自天水地區的籌措,沒有天水豪強的配合,馬超手裡這支軍隊就要斷糧。
又有蘇則居中調解,纔有了馬超不入冀縣直趨隴西,天水豪強籌措軍糧的協議,雙方保持暫時和睦、互不侵犯的狀態。
畢竟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活着的人更該考慮當下的事情,爲今後的人做考慮。
天水豪強不想跟馬超的家族繼續爲敵,馬超也不想給子孫招惹強敵。
天水作爲隴上重要的產糧區,經濟富足之餘,自然文化底蘊傳承久遠;又臨近諸胡,想要生存繁衍,自然崇尚武力。
內外因素交錯之下,天水的豪強實際上始終都非常能打。
握着產糧區,又時刻有危難逼迫,天水豪強一代代的都無法鬆懈,去過安逸日子。
因此,就跟終日鍛鍊身體磨鍊武技的軍吏一樣,天水豪強很能打;跟那些功成名就,安逸了,身體素質連續下降,心態也被富裕生活腐化的軍吏不同。
唯一限制天水豪強發展的也是地緣,天水這裡的平原還是小了一點……偏偏邊上還有一個更大的關中平原。
夾在遊牧、農耕之間的細縫裡,天水豪強再強,也底蘊不足;跟西北的遊牧諸胡拼不起消耗,跟關中農耕區更拼不過消耗。
所以經濟生產力決定了天水豪強的尷尬地位,是很能打,可無法向外擴張。
作爲曾經的隴上霸主,馬超很清楚天水豪強的軟肋、短板;而隴西郡就是天水的親兄弟,天水靠近關中有隴上難得的產糧地,那隴西就是靠近諸胡,武力強過天水,底蘊比天水更差一點。
至於隴西以西的涼州西部各郡,漢胡雜居,風氣融合……能打是很能打,可只能打順風仗,打一波流……就是受後勤影響太大了。
順風仗能搶物資,能就食於敵,所以很能打,爲了能搶一口吃的,這樣的軍隊能迅速膨脹起來。
如果戰事進入相持階段,到拼後勤拼底蘊時,西涼地區掀起來的龐大軍隊……會迅速瓦解。
所以關隴一體才能相互配合,互補短處,形成最大、最強、綜合能力最爲全面的一股勢力。
顯然,在關隴一體這個大計劃中,馬超因夙仇的原因,顯得十分礙眼,幾乎沒有他容身之地。
對推動關隴一體化也缺乏動力,馬超只是想帶着軍隊逗留在天水境內,繼續吃天水豪強籌措的軍糧,吃到朝中塵埃落定後,再做打算。
其他種種的一切……都不想管,如果能管,最好希望隴西兵能把遊楚誆騙、軟禁起來的楊阜……弄死掉。
最好能快些弄成,最好自己不出動插手,引導隴西兵殺死遊楚的過程中最好順帶讓無辜的楊阜也死掉。
不然再拖一陣時間,得到天水方面的奏報,田信會派專人來處理隴西的問題,到時候遊楚死不死、隴西如何處置……都跟自己沒關係,可楊阜如果還活着,甚至今後還要和楊阜同席用餐,簡直不敢想象這種場面。
馬超嚼着一塊加熱的烤肉乾,神情非常的平靜,弄死幾個重要人物……顯然不算什麼大事,不值得情緒激動。
“公上,山下有隴西岷陽人董驥求見。”
帷幕被拉起四五尺,馬超的親衛將躬身探頭進來詢問,並說:“此人與武都氐人大帥苻健、苻強兄弟同行。”
馬超一愣,扭頭問:“確定是岷陽董氏?”
“是岷陽董氏,非董亭董氏。”
親衛將知道馬超在強調什麼:“臣等反覆詢問,確係董太師族裔。”
董太師的太師府主簿田儀都跟着洗白了,誰還敢稱呼太師爲董賊?
董亭董氏,就是馬超續絃妻子的那一支董氏,即兒子馬承的舅舅家。只是這支董氏更慘,有被龐德斬殺典肅軍紀的,唯一一個跟着馬超南征北戰的董種,也在關平漢陽之敗時,被丁奉斬殺於亂軍中。
只是亂世至今,許多事情不能認真對待,否則沒幾個人能痛痛快快活着。
比如龐德的堂兄龐柔就在益州做事,龐德的親弟弟龐延自龐德戰死後,反而隴上出逃,前往漢中投效、追隨先帝。
馬超此刻無可不無可,也不迴應到底見不見這些人……以親衛將對自家主上的瞭解,不反對就是可以見一見,反正飯後餐點、娛樂罷了,又不影響什麼。
現在給隴西兵、涼州西部郡縣一個天大的戰機……這撥人也不見得敢動手。
真動手了,等北府主力在關中休養兩三年,攢夠軍糧,轉頭來打西涼……這些人有幾個人扛得住?
某種意義上來說,關中大開發不缺技術,不缺執行者,就缺一批任勞任怨的奴隸。
奴隸、戰爭俘虜,往往能產生更高的經濟效益。
麥城木坊、丹陽鐵坊這兩個舉世皆知的機構裡,許多人只知道工匠的重要性,卻不知道默默奉獻的降軍重要性。
以馬超的眼界、閱歷和對北府的瞭解來看:關中還缺許多奴隸。
三萬河北魏軍遲早要遣返,遣返後,那這批苦力勞動缺口就需要彌補。
百姓、府兵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一些怨氣極大的工作,就需要戰俘、奴隸來做。
新一輪對外的戰爭,絕對會在兩三年內爆發,戰爭對象不是河西諸胡,就是河套諸胡。
這胡虜就像割不盡的野草,今年抓一批河套的胡虜,明年這時候,可能漠北的一些部族就會遷移到水草豐美的河套,更北邊的酷寒地帶又會有新的部族向漠北遷移,甚至還有遙遠西域向東遷移的部族。
西域之西的西極之地,也會有部族向西域遷徙。
跟羌氐、雜胡、南匈奴打了一輩子交道,馬超總覺得遊牧雜胡的繁衍能力很強大,人力彷彿無窮無盡一樣,隨時能都忽悠、誆騙、拉扯一支僕從軍出來。
自己能拉僕從軍,田信那裡自然也能捕掠許多的奴隸。
甚至今年田信要在上林苑舉行三次規模盛大的圍獵……給馬超的感覺就是爲了今後圍獵更多的奴隸而做的演習。
田信的心究竟有多麼黑,馬超自詡還是有一點了解的。
思索着這些事情,沒多久帷幕再次被接起,幾名穿兩襠鎧的紫衣衛士入帷幕內充當儀仗、警衛,董驥、苻健、苻強三人魚貫而入。
看到董驥,馬超就想起了楊千萬,楊千萬還有個名字,就叫楊驥,取千里馬之寓意;另一個名叫做千萬,飽含着樸素的願望:要有千千萬萬數不盡的千里馬。
以氐人的文化素養來說,楊驥什麼的聽不懂,還不如千萬來的順口、寓意淺顯。
董驥一步三回頭,本以爲自己能捷足先登,沒想到這對平時傻乎乎的氐人酋帥也敢幹這種死裡求富貴的買賣。
苻健面色忐忑,他弟弟苻強則是躍躍欲試,很是激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