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黃桔綠,金風送爽。午後的陽光遍撒於河北大地。南皮,城高牆厚,向爲冀州重鎮,屬渤海郡。四通八達,前臨黃河,樂陵、德州、平原三地拱繞,實爲渤海之門戶。南皮一地,人口衆多,商旅發達。乃兵家必爭之地。
這一日,往南皮驛道上,遠遠走來一白衣人,身形瀟灑,但卻長眉微蹙,顯得滿懷心事。看他腳下,片塵不揚,似慢實快。一步邁出即近十丈,身形於道上一頓一顯,瞬乎不見。路人但覺白影晃動,轉瞬又無所見,幾疑眼花。
這人卻正是自北海而來的柳飛。一路行來,見百姓多面有菜色,瘦弱多病。乞兒三五成羣,面容枯槁,眼神呆滯。柳飛雖盡力伸手救治,奈何杯水車薪,實無大助。
沿途多見道裝之人,出入民戶。施符散水,聚衆說教。心中知道必爲太平道中人。算算時間,大亂之期不遠矣。想那黃巾之亂起後,村鎮焚燬,赤地千里,餓殍盈野,白骨遍地。中原百姓整日於飢寒交迫中掙扎求存,又逢疫病猖獗,大漢人口極倨減少,之後引發三國混戰,更是使華夏百姓苦難深重。
即嘆其之不爭,又哀其之所遭。心中悲苦愁緒,纏繞不去,無由排解。徑往城中而來,欲尋酒肆買些食物裹腹。其實以他如今修爲,即便十幾日不進食物,亦無大礙。只是習慣使然,又貪圖口腹之慾,便隨性而往。
隨便尋的一家店鋪,向店家將了些滷貨,燒雞之類。又取過身邊白玉葫蘆,一口酒一口肉吃了起來。幾杯下肚,心中稍解。
正自淺飲慢酌,卻見酒肆搭簾一掀,閃進兩個身影。眼前一暗,卻是那兩人已至幾前。喉頭咕咕,兩眼只是望着自己的葫蘆。這兩人俱皆八尺開外,體形魁梧,一黑臉一青臉,相貌甚是兇惡醜陋。此刻兩人見柳飛只是擡眼睨了自己一眼,便又自顧進食,對他們理也不理,不禁心下惱怒。當下那黑臉惡聲惡氣的問道“兀那斯卻是如此無理,竟不見我二人乎”周圍原本幾個客人,在這二人進來之時就是一靜,此時卻紛紛結帳離去。柳飛耳中聽得衆人議論“快走快走,這兩個惡漢到此,必有禍事”“唉,那書生稚弱,怕是……”“休要多管閒事,若被那兩斯纏上,便想走也不得脫了”
耳中聽得議論,柳飛漫聲回道“吾與汝二人素不相識,難不成還要倒履相迎耶”兩人聽得柳飛所說,也覺尷尬。又抹不開臉面,一時站在那,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柳飛這幾日心中本自不爽,當下沉下臉道“汝等有話便說,無事便閃開些,莫要擾人酒興”兩人大怒,道“不識好歹的賊斯鳥,咱們若不是有話問你,定要你嚐嚐爺爺的拳腳”柳飛卻正中下懷,起身道“那便讓某領教下,若你二人勝的我,某自有問必答,若勝不得那又如何”,二人聽得柳飛相激,哪還忍的住,齊聲喝道“勝你不得便隨你處置”柳飛哂笑“好,那便隨我來吧”扔下幾個大錢,當先走了出去。
三人尋的一處林間,柳飛負手而立,道“莫要浪費時間,汝二人便一起上吧”那黑臉大怒道“汝安敢小覷我等!只一人與你打過”青臉卻不答話,縱身撲到,帶起一股惡風,斗大的拳頭直奔柳飛面門而去。柳飛嘴角噙笑,堪堪待那拳頭臨近,方袍袖一捲,順勢一帶,下面一腳正中青臉的胯部。那青臉但覺一股大力起自胯上,便飛了出去,直跌了個七暈八素,不知東西南北。黑臉大驚,喝道“修傷吾兄弟”直衝上來,狀若拼命。青臉晃晃腦袋,醒過神來,生怕兄弟吃虧,也顧不得先前所說了,亦揮拳撲近。
想這二人鄢是柳飛對手,只是見二人拳法有度,存了觀摩的心思,便使出太極手段,左撥右挑,帶動二人拳勢。那二人起初不覺如何,十幾個回合後,便覺身不由己,如處一個大漩渦之中,踉踉蹌蹌,不一會兒便氣喘如牛,汗透衣衫。
柳飛經這陣活動,心中那股邪火也出的差不多了,看二人已是面青脣白。長袖一兜一翻,閃出圈外。那二人猶自原地轉了兩轉,方砰地坐倒。喘息不停,滿臉如見鬼魅,駭然望着柳飛,說不出話來。
柳飛靜靜的等二人把氣喘勻,纔開口問道“汝二人可服否”兩人對望一眼,齊齊跪下道“謝壯士不殺之恩,我等服了。但憑壯士處置”柳飛既已發泄完,心中暢快,也不爲己甚。扶起二人,自於地坐了。這才問道“我三人莫名打了一架,卻不知你二人姓甚名誰,又所爲何來,可能爲我解惑否”見柳飛動問,二人醜臉上尷尬無比。對望一眼,這才說道“我二人乃顏良、文丑。便是這南皮人氏。平日好遊俠,人皆懼之。今日自酒肆走過,聞到一股酒香,香的甚是古怪,這才……”
柳飛愣住,自己到得這漢末已是三年,這次出遊,竟是又遇到有名的大將了。這二人實有萬夫不當之用,武藝精熟。至於在白馬被關羽所殺,不是因武藝不及,實是死在赤兔馬的速度上,冤枉之極。此時聽到兩人竟是爲自己所釀之酒引來的,搞了這麼大個烏龍,不禁哈哈大笑。當下拿出白玉葫蘆,告知此酒乃自己所釀,取名“玉露”。遞於二人飲之,二人自是沉醉不提。
三人不打不相識,將那葫蘆輪轉,不多時便以盡數落於腹中。及至問起柳飛姓名,柳飛說了。想起二人下場,便問及二人有何打算。二人平日只好打鬥,哪有忒多想法。柳飛知二人雖粗魯卻有忠義,有心改變他們命運,便勸他們暫隨自己,應承日後爲他們安排個好的去處建功立業,不負一身所學。二人本就佩服柳飛,有心相隨,這時自是概然允諾。當下二人自去收拾馬匹兵刃,隨柳飛出城而去。
這一日,行至鉅鹿境內,見一山俊秀,柳飛動了遊興。便與顏、文二人將馬匹兵刃寄於山下農戶。三人邁步上山,賞玩風景。及至山腰,林木掩映間,見一小亭,石桌石凳,頗顯雅趣。柳飛愛其幽靜,建議在此稍歇,顏、文二人自無不應。秋風習習,松濤陣陣,柳飛興起,取過【藍月】吹奏起來。
卻說這鉅鹿有一大賢,名爲田豐,字元皓。博覽多識,權略多奇,初闢太尉府,舉茂才,遷侍御史,因不滿宦官專權,棄官歸家,以正直不得志於冀州太守韓馥。每日或於家中讀書,或出遊于山中,寄情于山水。以排解心中鬱郁。
這日見天青氣爽,喚一僕從,擔着酒食亦往山中消遣。堪堪臨近平日長留的半山亭時,卻聽的一縷笛音響起。那笛聲初時似不可聞,婉轉於天際,將散未散時,清音又起,那笛聲竟如被召喚般復至。只覺天地間,笛聲無處不在。紛紛自自四周涌來,竟不知那吹笛之人是在天上還是地上。笛聲迴旋婉轉,恰似吹奏之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笛聲清越,忽高忽低,忽輕忽響,低到極處之際,幾個盤旋之後,又再低沉下去,雖極低極細,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漸漸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躍,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漸增,先如鳴泉飛濺,繼而如羣卉爭豔,花團錦簇,更夾着間關鳥語,彼鳴我和,漸漸的百鳥離去,春殘花落,但聞雨聲蕭蕭,一片淒涼肅殺之象,細雨綿綿,若有若無,終於萬籟俱寂。
此際,無論是亭中顏良、文丑,還是亭外田豐與那僕從,俱是滿面迷醉,不能自已。恍恍惚惚中,不知天上人間。
柳飛自田豐接近,便已有所覺。此時,停下笛子,轉首向着田豐站立處說道“笛聲清幽,音中忽起高亢之調。卻不知哪位賢者蒞臨,何不近前容小子拜識”
田豐正自思此曲雅緻高潔,以曲度人,顯見吹奏之人心性高潔,淡泊恬然。此時,耳邊響起這清朗之音,顯是年紀不大。暗暗稱奇,忙趨身向前。口中回答“山野閒人,冀州田豐,偶經此處。未得許可,擅聽雅音,望祈恕罪”口中說着,已是步入亭內。
見亭中三人,兩個面貌醜陋兇惡的大漢,叉手而立。另一人,綸巾素袍,二十四五歲年紀。長身玉立,修長有度的手中握着一支藍光流轉的長笛,不知什麼材料所制。五官雋永,目若朗星。眉宇間透着一股書卷氣。嘴角微揚,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淡淡然,恍若謫塵仙人,一股出塵之氣。此時正詫異的望着自己。
亭中三人俊的極俊,醜的極醜,文雅的如洵洵君子,粗鄙的如惡鬼轉世。兩種極端的視差反襯,讓田豐心中興起極端怪異的感覺。
柳飛聞聽田豐報名,也自驚訝。這位三國智者,生性剛直卻又謀深多計,眼光毒辣,對世局把握極準。然其悲慘的下場卻讓人扼腕不已。觀田豐現在年不過四十,卻已兩鬢帶霜,一張清矍的臉上滿布滄桑。唯有那雙眼睛,卻是目光堅定,偶爾一轉,泄出一絲對命運的不屈和倔強。身形瘦削,一身青布寬袍,腰繫布絛。腳穿白襪,蹬一雙雲頭布靴。
心中念轉,口中謙遜道“自娛之調,有辱清聽。何來恕罪之說”欠身禮讓。重新敘禮落座,田豐請教柳飛姓名。柳飛說了,田豐略一沉吟,問道“莫不是‘隱神谷主’當面”原來,柳飛北上一路救危扶困,善名早已隨着流民傳開。故柳飛雖詫異,卻也坦誠道“然”。田豐肅容而起,再施一禮道“谷主仁義,豐甚感敬佩,請受一禮”柳飛趕緊扶過,謙遜不已。
肅手請田豐落座,這才又將顏良、文丑向田豐介紹。田豐見二人雖相貌兇惡,但卻極是守禮。道“真壯士也”。讓僕從將酒食擺於石桌上,要邀三人共用。柳飛也不推辭,欣然就坐。顏、文二人卻不肯坐,只叉手立於柳飛身後。田、柳二人無奈,只得自用了。柳飛取出“玉露”奉上,田豐自是大讚。
柳飛自後世來,學識淵博,談古論今縱橫開闔,田豐深許之。推杯換盞,二人聊的很是投機。酒至醺然時,田豐忍不住問道“谷主天縱之才,對今天下之勢有何高見”
柳飛持樽一頓,又將樽內酒水一飲而盡,將酒樽放下。方緩緩說道“飛一路走來,所見不忍言之事,車載斗量。也頗有些感觸,姑妄言之”
“週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大漢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至今已歷近四百年。致亂之由,殆始於桓、靈二帝。桓帝禁錮善類,崇信宦官。及桓帝崩,靈帝即位,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共相輔佐。時有宦官曹節等弄權,竇武、陳蕃謀誅之,機事不密,反爲所害,中涓自此愈橫。朝中君子辟易,小人雀躍。各地吏治腐敗,民不聊生,盜賊四起。此時,若有心人登高一呼,必景從者衆,以星星之火而成燎原之勢。到時,朝廷與諸州道路不靖,賦稅錢糧難以入庫,朝廷以何爲俸祿而成軍平亂?必將以權付與各州,就地徵兵討之。如此,則大禍不遠矣。想那亂民雖所涉極廣,然無明確之政治目的,更缺乏軍事素養,故雖亂卻不能持久也。而各州因亂就勢,自決賦稅錢糧,整軍備武,軍權,錢糧均決於諸侯,則成尾大不掉之勢。中庭內無賦稅,外無兵甲。若帝在一日,則諸侯無由而動,然若一日帝崩,繼位者幼。內廷不協,外令不達。必成強枝弱幹之勢。若此時有奸佞適時而動,則國器蒙塵,皇室頃頹便在即刻了。屆時。各地必然形成割據,諸侯混戰,大亂也就真的開始了。然,這卻亦非最可慮之事。”柳飛頓了一下,接着道“諸侯割據亂戰若能短時間平定,且少造殺孽,也還罷了。如若一旦拖延日久,則必傷我華夏之民的根本,到時即便最後取得統一,也已是滿目蒼痍,人口凋零。兄弟鬩牆外必侮之,到時一旦外族鐵騎突入,我華夏漢人便將面臨斷根亡種之禍矣”說罷,唏噓不已。
一席話只把田豐聽的汗透夾背,手中顫抖,酒樽鐺的一聲,墜於地上。嘴脣哆嗦着,喃喃的,反覆自語“如此,將之奈何”田豐本雖對漢室現況不滿,預感到將有變亂而起,卻哪裡想到如此之遠,後果竟至如此可怕。一時之間,腦中如兩軍混戰,人叫馬嘶,亂成一團。兩眼無神,漫無焦距的瞄着,看到柳飛,猛然站起。伸手扯住柳飛衣袖,嘶聲道“谷主高才,必有計以保我華夏,望谷主教之”說罷,跪下身去,就要磕頭。
柳飛急忙拉住,道“先生休慌,且先起身,容飛說之”田豐涕淚橫流,勉強起身坐下,只是拿眼看着柳飛。
柳飛無奈,俯身將酒樽撿起,爲他布上酒。這才緩緩道“此時亂像已顯,非是能旦夕可解之事。然事無絕對,若到時能有英雄崛起,揮雷霆之劍,以霹靂手段,統一六合,整合八荒。以忠義事君主,內修仁政,輕賦稅、興工商、練軍備。重視農事,鼓勵蠶桑。外則以霹靂手段行鐵血之事鎮之。則亦不失爲中興之機也。更或宗室如有人能行此事,則更是大善。”
田豐聽罷這才鎮定。低頭沉思片刻,毅然站起,正了正衣冠,端端正正向柳飛跪倒。道“谷主大才,若能挺身而爲天下擔負,豐也不才,願奉谷主爲主公,牽馬贅蹬,萬死不辭”旁邊顏良、文丑亦跪倒,大聲唱和。
柳飛不禁一陣頭大,慌忙站起,道“你們這是作甚,都快快起來。且聽我慢慢道來”三人對望一眼,滿面迷惑,只得起身。
柳飛看了看三人,搖頭苦笑道“非是我拿喬,實在是無心做這王霸之事,且我本不爲此世中人,終有一日會離開。若事未成,而我卻要離開,豈不是拿天下蒼生玩笑?此事斷不可爲”
田豐聞聽,大失所望,嗒然若喪,默默不語。顏良、文丑二人亦僵立當場,不知如何說纔好。
柳飛見狀又道“爾等也不必喪氣。我雖不爲王霸之事,但對現今天下英雄稍有了解,爲你等選一明主佐之。我亦在能力允許範圍內出些力氣也就是了。且旁人做來也未必就比我差了,你等又何必如此”
田豐聽聞,如魂魄回體。急急問道“明主何在”柳飛微微一笑,道“天機不可泄漏。該出現時自會出現。只是如今卻是需要未雨綢繆,早做準備以應來日之事”
田豐問道“計將安出”
柳飛微笑,道出一番話來。
正是:盡吐錦繡展韜略,指點江山做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