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司馬,屬衛尉,秩比千石,宮城的諸多掖門均設此職,統領衛士少至數十人、多至數百人,無論品秩還是職權,相比起張蒙目前擔任的秩比三百石的五官郎中來說,實屬超然拔擢,厚加優待了。
董卓說完,一雙眼睛就直勾勾盯着張蒙看,眨也不眨,彷彿要等到他的迴應爲止。
張蒙震驚之餘,自然不會同意。宮門司馬確實是美差,但與自己的志向南轅北轍,留在宮中,便如龍困淺灘,再難有所作爲。除此之外,董卓竟然還要將孫女嫁出,納自己爲孫女婿,這要是答應下來,自己從此就成了董卓的體己親信,與董卓一黨深度綁定,綜合前世所知,這絕非一個明智的選擇。
董卓雖然不說話,但眉頭輕跳、嘴角微抽,漸漸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張蒙如芒在背,思索片刻,說道:“能得董公提拔,在下榮幸之至。此等美意,豈敢不從。只怕在下才疏學淺,不足以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張蒙想來想去,終究決定先佯裝順從,否則董卓近在咫尺、呂布也只在幾步外,這兩人性情難測,一旦引發衝突,只怕對自己不利。
董卓板起臉搖頭道:“你不必妄自菲薄。當日雒舍初見,我就覺你非同常人,是可造之材,而後瞭解到你的家世淵源,更覺你我有緣。昔日令祖提攜我于軍中,現今我拔擢你於京師,輪轉反覆、暗合乾坤,豈非天意?”
張蒙聽他這麼說,汗顏不已,只能俯首稱是。
董卓以爲張蒙心悅誠服,眉開眼笑,茂密的鬚髯隨之顫動:“好!好!不愧是我西北兒郎!不愧是張然明的賢孫。”
張蒙做戲做十分,當即伏地大聲道:“多謝董公!”
董卓手指勾動,示意免禮,抱拳在頭側道:“這是你應得的,此次政亂,你護駕有功,當今天子對你多有好評,此等表現,當個宮門司馬綽綽有餘。你在宮中,天子放心,老夫也放心。”又道,“但路得一步步走,你是西北人氏,且爲張然明之後,於老夫便如同家人般,只要踏實肯幹,老夫定當竭力幫你在朝中爭得一席之地。”
張蒙再拜:“董公厚愛,感激涕零!”
董卓右拳在左掌上輕捶,再道:“承英,你尚未婚配吧?家中如果早前說定的親事,暫且作罷吧。我那孫女性格剛烈,尋常人難以駕馭,定是不願給人做小妻的。”聽這口氣,已經默認張蒙爲自己的孫女婿了。
張蒙聞聽此言,不由想到了蔡琰,心裡一沉,耳畔董卓喋喋不休,卻彷彿耳邊風,半點也聽不進去,嘴上只是敷衍罷了。
董卓並不知張蒙內心所想,說到後來心情愉悅,伸手拍了拍張蒙的肩膀。
張蒙這纔回過神,忙道:“董公之語,字字珠璣,承英都記下了。”
董卓撫掌笑道:“事到如今,都是一家人了,還生分嗎?往後人前你照舊稱呼,人後你我相見,叫老夫主公便是了。”
張蒙連聲諾諾,喊了幾聲“主公”。董卓心花怒放,越看張蒙越是喜歡,拉着他的手給他敘說當年與張奐同在行伍中的諸事。
這時候呂布端着一盤果脯走來,董卓呼道:“此番進京,不喜得登高位,而喜得兩位臂膀。承英、奉先,有你二人在老夫左右,老夫何愁大事不平啊!”緊接着就是一陣聲震屋瓦的大笑。
張蒙暗中觀察呂布,只見他面色陰沉,嘴角抽動了幾下,當接近董卓時復現微笑。
呂布給董卓與張蒙的身邊都放了一盤果脯,並不多言,轉去大堂門口站着。董卓想是適才話說多了,有些疲憊,身子側對張蒙,斜靠在坐榻上,自顧自吃起了果脯。
張蒙看着董卓的背影,思緒萬千,心知董卓之所以極力拉攏自己,一方面是認可自己的能力,希望爲他所用,一方面也是看重敦煌張氏在西北的影響力,有意親近,還有一方面只怕是看重自己與當今天子劉協的私誼,方便日後行事。想清楚了這些,可知董卓給自己的封官許願早成定局,開始看似商量的語氣,但一切都不容置喙,自己只能乖乖按照他說的做,可謂十足霸道。
可事已至此,再提其他要求,後果只能是激怒董卓,可要是真按照董卓說的做,那麼自己早先的計劃就將全盤崩潰,心中大志也將成爲鏡花水月。
適才滿口答應只爲作緩兵之計,張蒙正思索着該如何善後,忽而一念閃過:“董卓現在瞧不見我,要是我......”不自覺手往腰間摸去,“董卓武人,沒那許多顧忌,我進太尉府時,並未讓手下除我器械,現在劍就在我的腰間,只需一劍,就能結果了董卓的性命......”
張蒙的心在狂跳:“他吃果脯正歡,對我放鬆無備,我出劍出招,只需呼吸之間就能刺穿他的後頸,如此一來,他必無活路......可是殺了他,對我是好是壞......”
毋庸置疑,倘若自己在這太尉府刺殺了董卓,必將名揚天下。在這個時代,名聲可是比任何金銀珠寶都要珍貴的財富,只要能逃出生天,單這一件事積攢下的聲望資本就足夠讓他張蒙在羣雄之中冒頭了。
然而前提是,自己殺了董卓,還要能逃出太尉府、逃出雒陽。就如同鮑信、袁紹等人那樣,無論此前做了怎樣的大事、積攢下了多少的名氣,只有逃到了地方,纔算是魚入大海、鳥飛雲霄,才能一展所長。
到底要不要在這裡殺了董卓?殺還是不殺?
張蒙時下天人交戰,實在難以抉擇,看似短暫的時間對他來說如度幾個春秋。
要殺董卓,眼下是最好的時機,再耽擱片刻,等董卓吃飽了,或是又想說話,轉過了身,那便再無機會了。
揚名立萬只在今日!
張蒙一股熱血上涌,心下一橫:“管他逃不逃得掉,先動手再說!反正不可能跟着董卓,與其受制於人,不如反客爲主!”邊想邊用手握住了劍柄。1
小心翼翼地抽出劍刃,時下四周悄無聲息,張蒙卻能感受到劍刃出鞘時從手部傳至腦中那輕微的“刷刷”聲。
正在這時,董卓脖子猛縮,似乎有所知覺。張蒙幾近氣窒,立刻按劍不動。
只聽一聲咳嗽,原來是董卓吃得太急,噎住了。只見他搖了搖頭,隨後繼續吃起了果脯。
張蒙鬆了口氣,感到自己右手掌中溼淋淋的全是汗水,當下不敢再遲疑,目光始終落在董卓肥厚的後頸上,加快了拔劍的速度。
眨眼功夫,劍刃拔出過半,張蒙見董卓兀自不覺,心想:“此人今日合當該死!”
正欲一下子徹底將劍刃全部拔出,卻未曾料到,力氣剛剛聚在手上,冷不丁從側裡伸來一隻手,重重地壓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並冷冷道:“你要做什麼?”
尚不及辨認說話之人,眼前董卓聽到聲音,同時滿臉疑惑扭頭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