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五章 死戰(一)
慘烈的廝殺聲順着飄蕩的朔風,續續從對岸傳來。
韓遂清峻的身形屹立在河水岸畔,神色肅穆的注視着對岸,雖然眼睛不能親見,卻不耽誤他用心去聆聽——
那陣陣廝殺聲的每一絲變化都被他細細的記在心底,用心的去品味揣摩。對岸的戰鼓聲越來越急,韓遂知道那是河水對岸己軍前軍後陣的鼓聲,越來越急了,廝殺聲中似乎也出現了混雜,是其中一方敗了麼?
囂天的廝殺聲越來越近了,傳到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響了,韓遂的面孔僵住了,紅潤的面色登時一片鐵青。
激盪的河水從腳下流淌,漾起朵朵清涼的水花。
“報——主公!”不知道過了多長時候,身邊的一聲通稟聲拉回了韓遂的心思。是一名小校,應該是才從戰場上下來不久,衣甲上的血跡尚沒有乾透。
“戰況如何?”
“稟主公,今日之戰我軍大敗,折損了近四千騎。”
韓遂不置一語,他早就想到了失敗,只是這名小校給他帶來了證實。四千騎,才折損了這麼些,已經是萬幸了。夏侯淵乃當世名將,手中兵力又兩倍於前軍,閻行敢正面對陣,已是不知天高地厚!“大營可能守住?”
“回主公,大營定無礙。曹軍得勝後呈趁勢攻擊大營,然被我軍輕易擊退。”
“輕易擊退?”韓遂眉宇一皺,這怎麼會,怎麼可能是輕易擊退?難道——夏侯淵想繼續誆我運兵?如今渡口一天可運兵近乎萬五之數,待到明日前軍營中幾乎就能囤積到三萬騎兵,如此已然是不懼——
韓遂心中反覆推敲,“除非是想要在河水邊決死一戰,否則——”否則夏侯淵是不會放任前軍,而是趁今日之勝繼續追擊,徹底將前軍萬餘騎擊垮。
“既然你要決戰,那老夫就奉陪到底!”瞬時間一股傲氣自韓遂身上升起,他還有五萬五千多騎,豈會懼怕夏侯淵那三萬多步騎?
“傳我軍令,加速渡河——”
三天後——
“父帥”,韓遂剛剛上岸,侯在岸邊的閻行等人就圍了上來,“曹軍已經後撤十里紮寨。”
韓遂的臉上早已經沒了三天前的鐵青,紅光滿面一如往昔,聞言“呵呵——”輕聲一笑,沒說什麼,臉上的笑容更見溫和。
事實就如韓遂當日所想的那樣,當第二日晚,三萬餘騎兵匯聚西岸後,曹軍攻勢已然是停止了。到今日晚五萬五千多騎兵全軍抵到,實力之強已經是遠勝過了夏侯淵部,曹軍後撤十里立營很是正常。
西涼軍大營中。
韓遂高居上首,成公英、閻行以及樑興、馬玩、張橫等八部將分列左右。八盆篝火放置在大帳的四個角落和正中兩邊,燃燒正熾,照的整個大帳亮如白晝。
“用兵之道,心戰爲上,兵戰爲下!”韓遂頗有意味的講到,他這人名士出身,雖然扯旗“造反”近三十年,磨兵礪武了半輩子卻是沒忘掉當年弔文的架子,“曹軍兵少,我軍兵多,且離鄉甚近士氣正盛,當示之以威武,令敵未戰便已先心怯,則破之易如反掌。”
“哦?”成公英等將心底咐思,都感覺此法可行,當即便欣然問道,“如何示威?”
“方法很簡單。”韓遂一縷腮下鬍鬚,侃侃而談,將自己三日來思考所得一一道來,“明日對陣之時,我軍除去看住敵軍騎兵的一萬騎以及遊弋周邊的五千騎外,當點出三萬鐵騎,分作六個五千人騎隊,向曹軍本陣發起持續不斷地輪番衝擊,就如江海之波濤,綿綿不絕,滔滔不斷,以一波高過一波的衝鋒來消磨曹軍的抵抗意志,瓦解、震撼曹軍的軍心。且在每一波衝鋒之後,所餘的將士從兩側滑出,還回到本陣中央,重新編隊列陣,以作下一波衝鋒之準備。如此循環衝擊,只待曹軍意志消沉軍心渙散之時,本將軍當親率餘部之精銳,做傾力一擊,則破敵當不費吹灰之力。”
那三天前的第一戰之後,閻行等將詳細的將戰鬥經過書寫了一片傳交給了韓遂。韓遂看了之後,心中不由得一震,由不住的就想到三年前第一次長安大戰時,曹軍重甲精銳步卒悍不畏死的搏殺和那遠超乎尋常兵馬的韌性。是以他纔想到了這一招,斷然避免數萬大軍衝陣不成反被堵的悲劇。
失去了衝力的騎兵還不見得能比得上一名步兵,三十年的沙場磨礪,韓遂早就深切體會到了這一點。
次日。
“嗚嗚嗚——”
“咚咚咚——”
雄壯的戰鼓聲響徹雲霄,蒼涼的號角聲迴盪天地,幾可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潮水般從曹軍大營裡飛快洶涌而出,在無數旌旗的指引下,一隊隊兵甲森嚴的曹軍將士浩浩開出,繁着鐵青的戰甲還有那黑色的戰袍幾欲遮蔽了碧翠無垠的草原。
三千名身披重甲的刀牌手手持大盾緩緩前進,三千面沉重的大盾連接成一堵堵堅實的盾牆,每一名曹軍士卒的眸子裡都流露出強大的自信,他們堅信——此戰必勝!
八千槍兵、兩千矛兵和兩千兵戟兵手持鋒銳的武器緊步追隨刀牌手方陣後,長槍利矛肅立如林直刺長空,再後面則是五千名步弓手,以及殿後的部分長槍兵和校刀手、刀斧手等短兵刃戰士五六千人。
夏侯淵的本陣就在弓兵前方,長矛兵後面。
獵獵招展的大旗下,夏侯淵披掛一身金銅色戰甲,着一件紫黑色戰袍,在夏侯尚、韓浩以及數百親衛的護衛下策馬緩緩而前。
初升的朝陽,溫和的陽光灑落大地,照耀在夏侯淵精光四射的戰甲上,遠遠的望去似乎都看不清人的臉。
暖和的陽光沒有讓夏侯淵板起的臉龐有絲毫的榮華,肅整的臉龐上盡是無窮無盡的冷峻。
戰場,這就是決死一戰的戰場!
夏侯淵深深地吸了口氣,那雙深邃的眼睛驟然間變得前所未有的犀利!
兩翼的一萬精騎快速展出,清一色的黝黑鐵甲,黑色的曹軍戰袍,以及鋒銳雪亮的馬刀!這是一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精銳騎兵、
足足三萬五千餘大軍,匯聚成一股滾滾鐵流向前浩蕩奔涌。
曹軍陣前的十數裡之遙外,軍容更爲壯觀的西涼騎兵也同樣列齊了隊伍,在韓遂的一聲令下後向着曹軍的方向奔涌而出,就如大洋中捲起的滔天巨浪席捲而來,狂亂地馬蹄聲響徹天地雲霄。放眼望去,遙遠的地平線上,除了白亮發藍的天空外,除了灰色,還是灰色,那是西涼軍大半騎兵身上牛皮軟甲的顏色。
奔雷轟鳴的馬蹄聲中,夏侯淵悠然舉起右臂。
“止步列陣——將軍有令,立即列陣——”
放聲的叫喊中,緊隨夏侯淵身後的數十騎傳令兵向着四面八方疾馳而去,夏侯淵將旗的旁邊也豎起了一道“止步”的令旗。
隨着夏侯淵將令的傳達,後陣的戰鼓聲倏一變,洶涌而進的三萬餘曹軍步騎立刻停止了前進的步法。三千名刀牌手向左右迅速展開,每人之間各拉出一條可供一騎突進或一人進出的空隙來,隨他們身後的一萬兩千名槍兵、矛兵和戟兵從刀牌手之間的縫隙中大踏步地前進,不到一刻鐘,一座足以讓所有騎兵望而生畏的槍林赫然屹立在了大地之上!
“轟——”
三千名刀牌手將手中的厚盾重重地撞擊在草地上,一聲沉悶的巨響傳出,如同夏日的滾滾雷震,勢大而沉悶。
震耳欲聾的響聲中,五千名步弓手擁簇着夏侯淵等快速填補了槍兵、矛兵、戟兵離去後的陣中空白。立定後馬上挽長弓於手中,挎在腰胯間的箭壺也紛紛解下,從中抽出十多根利箭一一紮立在伸手可及出——
遠處,西涼軍陣前。
韓遂也悄然舉起了右臂,身後洶涌而進的西涼騎兵紛紛開始減速,並向兩翼緩緩展開。攢動的馬頭逐漸排列成整齊地隊列,嘈雜的呼喊聲漸漸停止,只剩下一片片戰馬的刺鼻聲。
鋒利的戰刀握在手中,懾人的肅殺之氣在兩軍陣前瀰漫開來。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候選率先越陣而出,將手中的大刀往頭頂奮力一舉,然後引刀一揮,五千西涼騎兵隨之而動,打馬斜衝而去。
“右翼——”夏侯淵不感覺驚訝,他若是韓遂,在開戰前也必然會遣一師看住兩翼的曹軍鐵騎。“下面就該是左翼了——”
夏侯淵剛想到這裡,就見又一將從西涼軍中越出,是程銀。與候選一般,揮舞着手中的長槍,程銀同樣引了五千騎遣朝了左翼盯防。
程銀之後是成公英,引五千騎兵斜斜的滑出雙方戰陣,繞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行到了曹軍側翼,並繼續向曹軍的後陣移動。
也不出夏侯淵的意料,都是平常手段。
“嗷——”
“嗷——”
李堪第四個躍馬出陣,在排山倒海般地迴應聲中,五千騎西涼騎兵策馬緩步上前,在李堪的身後一字排開。
“跟我殺啊——”李堪一挺手中長槍,仰天一陣狂吼。
“殺啊——”身後五千西涼騎兵同樣發出一聲震天怒吼,然後緊緊地跟在李堪身後,望着威武雄整的曹軍自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