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漢曹兩營的兵士都睡得格外沉,尤其劉協,經歷了一天的跋涉之後,更是頭一沾枕頭便進入了夢中。
靜夜的梆子敲響之前,徐榮倒是前來問過劉協,是否需要設置口令或派人輪流守夜。但劉協卻很是無所謂地回了一句:“不用了,傳令讓大家們都好好睡個安生覺吧。明天及以後的日子,可有着大夥兒受呢。”
徐榮不懂劉協何意,出於爲將的謹慎,他心中仍舊有所惴惴。幸好回帳之前,他看到了荀攸正在望夜。徐榮知荀攸乃陛下都爲之倚重的軍師,又敬重荀攸人品,不由上前將心中疑惑道出。
荀攸望着徐榮那擔憂的臉,不由頜首微笑了一句道:“不用令人值夜了,傳令下去,讓兵士們將輜重糧草都覆上擋雨之物便可。”
徐榮更納悶了,不防袁軍偷襲也就罷了,怎麼荀軍師還擔心天要下雨?
經荀攸這麼一提醒,徐榮才仰頭髮現今夜空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的確是有雨的跡象,想着自己事多則亂,不由謝了荀攸一句:“荀軍師果然精統大局,令末將佩服。只是,陛下和軍師爲何斷定袁軍不會趁夜偷襲?”
話一出口,徐榮就有些後悔。荀攸剛纔也說了,今夜有雨,既然如此,袁軍又怎麼可能冒雨出兵?
“非但如此,”荀攸又笑了一聲,毫不賣弄地向徐榮解釋道:“今夜袁軍大敗,被曹軍足足追擊了一天,腿腳都軟了,哪裡還有餘力前來偷營?若不是今夜我軍同樣筋疲力盡,我看依陛下那性子,恐怕還會鼓譟疲兵呢。”
徐榮一聽此言,登時心中大定。再回頭看一眼那仍舊燈火通明卻散而不整的太壽城,深深爲那些袁軍感到了悲哀:不錯,自己擔憂袁軍趁夜偷襲,袁軍恐怕更擔心自己趁夜攻城呢。這一夜,他們真的別想睡個好覺了,遇到袁術那種吝嗇寡恩的主兒,估計兵士們得在城樓上硬撐一夜了……
這一夜,果如荀攸所料,袁軍絲毫沒有半分動靜。城樓上的袁軍只是瞪着烏青眼可憐巴巴地守到了半夜,一個個看起來跟熊貓差不多。
終於輪到輪夜的兵士換崗,那第二輪兵士更慘,熱乎乎的身子還沒睡醒,不料又被大雨淋了一個落湯雞。到了第二日早上,足足有三分之一的袁軍都咳嗽連天,染上了風寒。
這些糟心事傳入袁術耳中,令被就吐血的袁術更加鬱悶不已。唯一值得一提的好事兒,就是今天早上,他終於令人將免戰牌掛在了城樓上。他覺得,自己這麼有風度懂禮節,肯定臊得那個啥都不懂的小天子和沒教養的曹操一個大紅臉。
但事實上,曹操和劉協兩人,根本就沒工夫搭理袁術。尤其曹操,天色一亮之後,便跑到了漢軍大營中向劉協請安。
當然,這真實的用意,跟劉協入曹營探虛實一般無二。他就是想知道,劉協昨夜葫蘆裡到底買的什麼藥。
但還未入漢軍大營,曹操便看到一隊隊漢軍兵士已然吃過了早飯,扛着鐵鍬離開了大營。曹操見狀滿臉不解,終於遇到一個臉熟的徐榮,又羞得不願開口相詢。
畢竟,當年滎陽一戰,徐榮只一個伏擊,就險些要了曹操的性命,令曹操連戰馬都失去了,還是曹洪把戰馬讓給曹操,又遇上援軍,這才逃掉了性命。
倒是徐榮見到曹操,立時引馬上前,主動抱拳向曹操施了一禮:“曹大人,昨日太過匆匆,無緣與君一見。想不到今日,你我又在此相逢。當初滎陽一別,某便料定曹大人必將成就一番偉業,行干鏚濟世之志。今日,曹使君果真言出必行,已替漢室掃蕩乾坤了。”
聽徐榮這一誇讚,曹操的臉色頓時好轉了不少。他本就是個生性豁達之人,同時也看得出徐榮此番誇讚與袁術不同,句句出自真心,心中不由又歡喜了不少:“得徐將軍此番美贊,操不勝榮幸。當年孟浪之事,還是不要再提了……對了,不知徐將軍此欲何往?”
“奉陛下之令,大軍與荊州兵分爲五隊,挖掘睢陽渠,引睢水倒灌太壽城,將袁術淹成活王八!”聞聽曹操詢問,徐榮眉飛色舞起來。說完此句後,見兵士行軍不整,他又忍不住上前呵斥,不得已向曹操抱拳告辭道:“今日有軍令在身,不便與曹使君暢談。改日大破袁軍之後,定當親自宴請使君,把酒言歡。”
“將軍慢行。”曹操此刻的臉色很陰沉,但仍舊說完了場面話。待徐榮離開他視線後,曹操登時一扯馬繮,朝着來時之路走去。
“主公,我們不去覲見陛下了?”樂進這傢伙就是沒眼色,哪壺不開提哪壺。
隨曹操同行的程昱臉色更加難堪,聽聞樂進此言,不由怒喝了一聲:“還去什麼去,難道要讓主公自取其辱嗎?!”
樂進一介武夫,又是個點頭就着的脾性,被程昱這麼一噎,登時氣急敗壞起來叫道:“程昱,你莫要仗着陛下替你賜名便如此囂張,告訴你,我樂進雖比你矮兩頭,但一隻手就能廢了你,你信不信?!”
“匹夫,你敢辱我?”程昱本就高傲剛戾之人,又有武力在身,自不怵樂進。聞言陡然眉立,登時要掣出腰間佩劍與樂進廝殺。樂進同樣拔刀,一時間,兩人當真要刀劍相加。
而此時,曹操心中惱怒,回頭望了這二人一眼,只是冷哼一聲,便縱馬回營。兩人見曹操動了真怒,登時都尷尬在一旁,又抹不開面子,只是大眼瞪小眼,彼此呼呼喘着氣一步不讓對方。
最後還是夏侯惇趕上前來,對着兩人嘆了一句:“莫再胡鬧了,文謙,速速回營傳令,讓兵士跟着漢軍一起挖渠去。”
“爲什麼啊?”樂進對這曹軍第二號人物,不得不給幾分面子,但卻仍舊疑惑不已:“我們今日不是來向陛下借降兵攻城,怎麼又要去挖溝了?”
“陛下這是根本沒同意我昨夜之計!”程昱心中最爲惱火,見樂進如此冥頑不靈,沒好氣地解釋道:“太壽古城本就殘破,又毗鄰睢水,此時又值秋汛,若掘睢陽渠倒灌太壽城,則城池一日可下。比之我昨夜之計來,不傷人和,更勝一籌!”
樂進這下全明白了,身爲曹將,頓時感覺心中異常憋屈兒。按道理講,這個辦法,曹軍也非無人能想得出,只是昨夜天子那麼陰不陰、陽不陽的來那麼一齣兒,滿帳文武都被劉協搞懵了,自然就沒往這方面想。
而更可惡的一點,這一計其實根本不是劉協所想,而是歷史上曹操對付袁術,用的就是這一招。也就是說,劉協完完全全剽竊了曹操的計謀。
但反過來,程昱那一計也的確狠辣,身爲漢室天子未當場痛罵程昱,已然給了曹營上下很大的面子。所以,此事下來,就顯得曹操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自個兒憋得燒心。
“這天子……你這軍師?……”樂進左右糾結半天,看看程昱,又往往漢軍大營,最後只能一揮馬鞭,深嘆一句:“唉!”
夏侯惇皺眉苦笑,知樂進那等心思簡單的武人好打發,見程昱臉色漸漸陰沉後,還是擔憂上前勸道:“仲德,此事到此爲止。”說罷這句,夏侯惇左右環顧一眼,才輕聲又慎重地向程昱告誡道:“無論如何,我軍與漢室,還是休慼與共的盟軍!”
“將軍勿要多心,此事某心中自有分寸。”程昱輕笑了一聲,那笑中有着一抹令夏侯惇這種沙場宿將都爲之陰寒的陰森:“其實,這種事兒,早晚都會發生。藉此,我等知曉了天子的又一面脾性,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仲德,慎言!”夏侯惇心中陡然升出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又加重語氣向程昱告誡了一遍。
程昱微笑着,望了望漢軍的營帳,才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