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政治,其實跟市井大哥收小弟是一樣的。”大漢皇帝劉協曾經這樣對劉備說過。並且,一直以來,他也是讓劉備這樣做的。
一位外來的市井大哥,要想獲得當地無賴頭目的支持,光靠拳頭大是根本沒用的。同樣,像劉備這樣的強龍,也是很難壓住地頭蛇的。
壓不住怎麼辦?
毛爺爺曾經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但這句話讓劉協說,他卻會說:毛爺爺說的對!不過,要想建立革命友誼,請客吃飯那就是免不了的。
強龍既然壓不住地頭蛇,那就龍請蛇吃飯、混成一塊兒唄。否則,龍蛇混雜這個成語是怎麼出現的?就跟一個人那樣,吼出一句誰敢惹我,看到真有人站出來,就摟住那人的肩膀,再喊一嗓子:誰敢惹我倆?
那纔是聰明人。
而初平元年冬天及初平二年新春時候,劉備基本上就是按照劉協這個方針進行的。不是今天去李莊主莊中喝頓酒,就是自己請客讓徐州里的大佬們一塊兒聚聚,始終這樣一來二去加強交往、建立深厚革命友誼。
最多,就是吃飯喝酒的時候,劉備同志再聊一聊如何建設徐州美好明天這個話題,同時將一些自己的想法措施跟人講講,看看那人是什麼反應。大多時候,這種做法都是很和風細雨的。
因爲,黑臉那邊有人給他做了,那位大漢皇帝,上來就給了劉備一個壓人的身份。接着,又砍了廣陵太守趙昱的腦袋立威。劉備只要扮演好這個小紅臉的角色,給這些大佬兒們些溫情關懷、雨露均沾一下子,他們的心就應該開始向劉備靠攏了。
但很快,徐州們那些大佬兒就發現,新年過去沒多久,趙昱的腦袋還殷殷出現在噩夢中時,劉協和劉備兩人的角色,忽然就調換過來了。
劉備同志不再請大家吃飯喝酒了,反而雷厲風行地趁着春風未起的時候,頒佈了一系列建設徐州美好新明天的措施。並且,言辭還挺嚴厲,大有你不跟着我幹,我就幹你的意思。
相反,那位神秘的猶如大家閨秀的漢室天子,這個時候卻忽然喜歡起了拋頭露面。先只是在行宮中宴請一些徐州俊彥隱士,開開沙龍,論論經書,談談生命,聊聊理想什麼。
可他是誰,是大漢的皇帝啊,天下所有打工仔公認的老闆!於是,幾場沙龍下來,徐州那些眼紅心活的大佬們,也急忙趕着旁聽去了。
同樣是請客吃飯,這時候徐州大佬兒們就看出淘寶賣家秀和買家秀的區別了。劉備畢竟草根出身,縱然半路得來了個皇叔身份,但那籠絡人的水平還是有些流於表面了。尤其再加上張飛、關羽這兩位**往身後一站,殺氣騰騰地看着人家,怎麼都讓人沒什麼胃口。
可劉協卻不同,人家從來不遵從潮流,卻是製造潮流、引領潮流的人物。不論是泡茶這種雅事能給你說出些生命和玄學的問題,就是走個路都能問出你個‘我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這種乍一聽淺薄、但細一想又高深莫測的問題來。
與其說那些大佬兒是被請來喝酒吃飯,不如說他們來接受洗腦教育來了。尤其劉協那緩慢的語音,高雅的談吐,恰到好處的手勢,溫婉和煦的笑容又將天家上人的風采表現得淋漓盡致,使得那些根本聽不懂劉協說什麼的大佬兒們,光聽着劉協妙語連珠就如飲佳釀,頻頻點頭,屁股虛坐在茵毯上就根本沒放在腿肚子上過。
還是天子大氣啊,無視衆人醜態,將趴地上的大佬們一一扶起,也不落座就對衆人說:“朕移蹕徐州久矣,全賴諸位賢達,令朕無思鄉之念。然人生無不散之筵席,朕這些時日之所以這般想多看諸位幾眼,是因爲朕即將要與諸位賢達辭別了。”
什麼?
天子陛下要走了?
我們以後不用再受這‘二劉’忽冷忽熱的氣,再不用看他們忽黑忽白的臉色了?這…這簡直喜大普奔啊!不不,嘴上還是應該說:“我們捨不得啊……陛下您爲何要棄我們而去?”
“其實不想走,其實朕想留的……”劉協話一出口,看到諸位徐州大佬兒頓時那依依不捨臉上閃過驚恐和尷尬後,才喘了一口氣接着說道:“只是河北袁紹逆賊眼中無朕,挑釁漢室威儀,朕若不北上興伐,不知天下又有幾多狼子野心之徒效仿,爲漢室江山、爲黎民百姓,朕不得不走啊。”
“陛下,徐州新逢大殤,我等有心殺賊、卻無奈只能困守當地,令天子親身犯險,實乃有失臣子之道。臣不才,倒還有些家資,願捐奉出來,以供軍資。”糜竺這時候跳了出來,也知道是被劉協忽悠傻了,還是喝多了,謙謙如玉的君子忽然就說出這等豪邁無邊的話來。
這話一出,在座諸人恨不得用眼睛將糜竺殺個千段萬段:你糜竺土豪,我們都知道,可你這時候說這話,你啥意思?
可就在衆人還鬱悶氣憤的時候,陳登忽然又跳了出來,將樽中之酒飲罷隨手一扔狂放說道:“想不到子仲竟也有這等氣魄,大丈夫生於亂世,不能上陣殺敵已爲憾事,可若如此報效君恩之事,子仲若還想專美於前,便太小瞧陳某及諸位俊彥了!登不才,也願將一半家資捐出,以壯軍威!”
這時候,就算傻子也聽出來了,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這哪裡是天子請客吃飯,分明就是設下了一場鴻門宴,等着宰他們這些大魚來了!
還是劉備好啊!
至少人家雖然嘴上說得挺厲害,但至少還沒有動刀子吧?最可恨劉協這種表面上笑得比誰都甜,背後卻一刀子捅來扎你個大出血……
可這又能怎麼辦?
沒辦法,徐州大佬兒們都知道今天躲不掉這一難,只好一個個義憤填膺地站了起來、心裡滴着血上前,口口聲聲也說要將自己的一半家財捐出來。
幸好,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小金庫到底有多少錢,那一半兒家產,還不是他們想捐多少就多少?
再怎麼說,這笑面虎皇帝馬上就走了,他難道還能在臨走前派人將他們的家產調查出來?——別開玩笑了,家裡到底有多少錢,我們自己都不清楚,你皇帝又能知道多少?
不過,好像看起來天子也不在意這些。他只是一番感動莫名後,又悠悠嘆息了一句:“可惜,朕此番入徐州,只帶了三千五官將士。與袁術一戰,折損亦有三成……”
“陛下,臣家中還有些僮客家奴,平時也使槍弄棒慣了,也個個心懷漢室,陛下若是缺兵,就將他們也一併帶去吧。”這話如此糙,自然不是糜竺所言。不過也差不多,因爲說話之人,是糜竺的弟弟,糜芳。
然後,不用陳登再出來,那些已然捐了一半家產的徐州大佬兒們,或許感覺一下少了一半家產,也養不起那麼多僮客蒼頭,又呼啦啦搶上前去:“陛下,臣家中也有一些僮客壯丁,比糜家那些更忠君愛漢,您千萬別不好意思,千萬別跟我們客氣……”
但劉協卻搖了搖頭,十分可惜地說道:“上陣精銳,豈是一些僮客蒼頭就能勝任的。朕麾下將士,可都是從屍山血海裡趟出來的……”
不要僮客蒼頭?
那就是想要職業兵了?
我們徐州,除了劉備手下還有些像樣的兵外,剩下的……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在了始終默然不語的曹豹身上。
曹豹對天發誓,這一刻,他才知道萬衆矚目原來也不是那麼享受,反而還十分難受。可是,抱定了鐵公雞一毛不拔心思的他,愣是在數百隻眼睛的注視下,抿了兩口酒,然後,就悠悠做出了一個十分蹩腳的動作。
他趴倒了……
他竟然喝醉了?!
張飛完全看傻眼了,內心千言萬語最終匯聚成一句話:我老張,就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可就在張飛跳起來準備再一次拎起曹豹的時候,劉協忽然一眼神狠狠制止了張飛。然後,劉協也悠悠抿了兩口酒,看着醉倒在案几上的曹豹,露出一抹‘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冷厲眼神:曹豹啊曹豹,朕可是給你機會了,原來只想拐走你一半的丹陽兵。可你既然不想被朕騙,那就準備着被朕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