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和孫觀、吳敦、尹禮等流,此時還不知道,就在泰山腳下,一支大軍已經漸漸匯合起來。面容冷漠的曹洪望着那七堆熄滅不久的篝火,止不住冷笑:“臧霸,臧宣高,你當初夥同陳宮壯士斷腕,火燒城池害得孟德差點身隕。此番竟然不知好歹還敢歸來,當真不知‘死’字怎麼寫嗎?!”
馬下的幾隻獒犬已然約束不住,奔跳前撲着準備搜尋獵物。曹洪看着這幾隻獒犬激烈狂吠,不由高舉起了左手,準備揮下發動進山的命令。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清晰的咳嗽聲傳來,打斷了曹洪的殺機。曹洪皺了皺眉,雖然有些不喜,但還是不得不開口道:“郭祭酒,夜深風大,不知你來此爲何?”
“當然是來阻止你壞我的大事。”郭嘉渾不在意地說完這句,隨後不等曹洪氣怒,便從懷中掏出一把藥丸出來,合水服入肚中後,蒼白的臉色才微微好轉:“不用如此怒目而視,你以爲我讓靖安曹兵士緊密盯視臧霸,就指望你尋到這些泰山賊寇,繼而一網打盡嗎?”
徐州南北有兩患,一直是曹操的心疾:南面笮融作亂,北面就是泰山賊寇剿殺不盡。這兩患是當初劉備在位廣得人心時,都沒有解決的賊患。而曹操這一年在徐州可謂步履維艱,正指望着剿滅這兩大禍患,震一震自己的威名,扭轉屠夫的形象。
如今泰山賊寇覆滅的時機就在眼前,而之前始終監視臧霸一事郭嘉也做得極爲漂亮。曹洪萬萬想不到,在這關鍵時刻,郭嘉竟然會不知所謂地說出了這番話,他不由皺眉反問道:“祭酒所爲,難道不正是爲此一刻?”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主公的眼界,豈能只放在徐州?”郭嘉接連兩個問句,不由讓他俊朗的面容顯得更神秘,甚至就連夜風吹起他的寬袍,都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氣質。
可這種氣質,曹洪無異於不懂得欣賞,反而面色更加慍怒:“大軍枕戈而臥、聞訊而聚,莫非就要因你一句話,而使得這場征戰半途而廢?不行,此事我必要稟告主公,治你個阻撓軍機之罪!”
可郭嘉卻忽然忍不住笑了,嘴角還不由浮出幾分自傲:“在主公面前告我狀的人多了,可曹將軍見過誰告贏了嗎?”
“這……”曹洪一時氣噎,不由垂頭喪氣起來:郭嘉行爲不檢,曹操麾下多少謀士早就看其不順眼。可奇怪的是,就如郭嘉所說,告他狀的人多了,卻沒見誰告贏得了。雖然曹操每次都獎勉那些告狀之人盡忠職守,但郭嘉也未曾因此遭受過懲戒,甚至就連被訓誡一番都未嘗有過。
一次兩次算是僥倖,但次次如此,便值得讓人深思了。曹洪望着郭嘉那張有恃無恐的面龐,心中不由多了幾分動搖:“那依祭酒之見,此番洪當如何處置?”
“回去,接着睡覺!”郭嘉這話簡直大言不慚,可不待曹洪動怒,他便忽然伸出一隻手,用白得嚇人手掌在曹洪面前搖了搖:“我且問將軍,你認爲就算臧霸重掌泰山賊寇,就以這山中一萬烏合之衆,難道會給整個徐州局勢造成動盪嗎?”
這算是一個激將的問句,曹洪登時上當:“祭酒未免太小瞧曹洪,莫說臧霸歸來,就算他親領三萬泰山賊寇,我又有何懼?”
“這就是了。”郭嘉抓住曹洪語中的漏洞,步步緊逼說道:“既然這夥人對我們沒什麼威脅,那我們又何必如臨深淵?況且如今漢室與曹氏還處於同盟期,北面袁紹又逢新敗,對漢室懷恨在心,你以爲漢室還會有心思在此針對我們?”
“這?……”曹洪向來不是能言巧辯之士,遇到郭嘉這等鋒芒,登時啞口無言。但潛意識當中,他仍舊不肯放棄自己的觀點,終於待那絲擔憂翻涌上來,他忽然有種明悟:“可臧霸終究是漢室的人,即便他此番入徐不針對我們曹氏,倘若借泰山賊寇之手,挑起袁曹兩方的爭端,豈非讓我們成了漢室手中之刀?”
聽聞曹洪忽然說出這等猜測,郭嘉那雙如飛鳳一般的眼睛不由認真地看向了曹洪,直到將曹洪看得有些發毛時。郭嘉才忽然縱聲大笑不止,一邊笑還一邊拍着曹洪的肩膀道:“曹將軍,這一萬烏合之衆,在徐州尚且不能攪動出一番聲勢,你卻讓他們去招惹袁紹……你難道以爲此時是夜間,就可以瞎說夢話了嗎?”
曹洪一時臉慚,驀然想想自己這番話,的確覺得太過荒誕。
可就如臧霸等人不知道郭嘉和曹洪這番話對話一樣,郭嘉和曹洪也不知道,此時臧霸對着孫觀等人說些什麼。
“臧老大,你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樣的大富貴?”吳敦緊忙趴在臧霸的腿前,那模樣簡直就如一條搖尾邀寵的犬。
而臧霸則不着痕跡地擡腿,掙脫了吳敦的騷擾,隨後沉聲緩緩說道:“出徐州,入青州,打袁紹!”
這九字一出,彷彿帶着異常的魔力,登時讓大帳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孫觀、尹禮兩人目瞪口呆,就連吳敦也一臉癡呆。
許久之後,孫觀和尹禮兩人才牽動着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放聲嘲笑:“臧霸,臧宣高,原以爲你入了漢室後是真心還念我們這些弟兄,卻想不到你竟如此大言不慚!打袁紹?袁紹如今乃宇內第一強閥,兵可漫野,將可成雲,你令我等去打袁紹,莫非是嫌我們死得不夠快嗎?!”
就連一直有些偏向臧霸的吳敦,這時聞聽臧霸之言,也不由面露絕望之色:“臧將軍,天是黑了,您也不能這樣空口白牙說夢話啊……”
見這三人反應,臧霸當即懶得多言,微一揮手,登時有幾名健卒將適才拉貨的驢車推了進來。然後不待臧霸吩咐,這三人猛然持起利斧,大喝一聲,砍向了那驢車。
木屑飛濺,可那斧頭之上,卻響起了金石之聲。雖然這三人飛速劈砍,不多時,那木屑當中亮人眼睛的色澤,便暴露在了孫觀、吳敦、尹禮三人面前。這一刻,此三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彷彿晚上看到了太陽。
“這,這是黃金?”吳敦上前,刨出木屑當中的一塊金子,忍不住用牙咬了一口,隨即興奮喊道:“真的是黃金,這下,我們發財了,發大財了!”
整整五十輛的驢車,吳敦怎麼也想不到,臧霸一出手,竟然是如此大手筆。這一刻,就連剛纔叫囂的孫觀和尹禮兩人,也不由乖乖閉上了嘴巴:財帛動人心,更不要說,還是不摻一點假的黃金!
“瞧你們這點出息!”臧霸沒好氣地將吳敦一腳踹開,無不矜持地說道:“這些,只是定金!”
孫觀和尹禮一聽這話,那眼睛登時都睜圓了:足以買下他們一萬人性命的黃金,還只是定金?
那真正事成之後,該會多少黃金?!
“臧老大,這事我們幹了!”孫觀和尹禮再無半分猶豫,對於他們這等山賊來說,拼死拼活爲的不就是這些黃白之物嗎?更何況,真正上場拼殺的,不過那些泰山賊寇,他們這些首領,哪有真心拿命去拼的?
所以,這筆買賣對他們來說,簡直穩賺不賠!別說是打袁紹,此時就算是讓他們打秦始皇,他們都敢去刨了那兵馬俑。
“幹你孃個屁!”臧霸忽然又是大怒,上前又是給了孫觀、尹禮兩人一人一腳:“收起你們這些鬼心思。這些黃金,是讓你們招兵買馬用的。一萬叫花子入青州……哼,陛下出手,哪能如此寒酸?”
“知,知道了。”到了這個時候,孫觀、吳敦、尹禮等人才不管臧霸說什麼。反正你有錢,你說什麼都算。
“那好,你們記住了,拿了這筆錢就想辦法入青州,大鬧一番,去打他孃的袁譚,打得那個沒腦子的倒黴孩子找不到北!”
“遵命!臧老大放心,我們鐵定在青州大鬧一場,打出漢室的威風來!”
“放屁,誰說你們是漢軍?”臧霸再度大怒,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麼跟這些蠢貨處一塊兒來的:“記住了,你們就是泰山賊寇。是被曹軍攆得沒地方跑,入青州尋一條出路的泰山賊寇!”
“是,是,這就相當於本色出演,我們保證圓滿完成任務!”
“這還差不多。”臧霸擦了一把汗,對付這三個蠢貨,他真感覺比上陣殺敵一場還累。
不過,總算陛下交代的任務,完成了啊……
“這天下,總算又該有趣一些了。曹洪啊曹洪,你以爲臧霸入泰山,除了挑撥袁曹兩家關係之外,難道還會有其他可能嗎?”同一時間,郭嘉抓了一把夜風在手,神情狡黠:“你既然已猜到了這點,爲何就猜不出,主公正期望有人能推他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