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和他的手下,是在等到東城門被一幫流寇衝開之後,方纔混在人羣之中涌入城內。
進城之後,劉安在人羣之中大呼小叫,慫恿着流寇往令支縣府衝去,還揚言縣府中有數不盡的錢糧,每個人能拿多少算多少。衆流寇好不容易搶下城樓,一時間興奮過頭,對劉安等人在人羣之中的呼叫,自然是一呼百應。
“有火光的地方就是縣府,大夥衝呀。”
“殺,殺啊。”
流寇沿着街道,一路向縣府方向追去。倒是也有一些人,趁着混亂之際流竄到街頭巷陌,挨家挨戶進行搶劫。從東城門城樓撤退下來的衛士和義勇,這會兒四處潰散,儼然沒有一個整齊的隊伍。原本衛士和義勇人數就不多,這會兒一經分散,更是失去了阻擊流寇的可能性,反倒成了流寇一路緊追不放的目標。
劉安原本還打算約束一下流寇,對於他來說,畢竟首要的任務是攻下縣府,甚至若有可能的話,最好還能搶在牛海的前面打進縣府。不過在他斬殺了兩個不停指揮的流寇之後,發現更多的人已經跑遠,索性什麼不顧,領着兩、三百號流寇向縣府方向衝去。
半個時辰前,尚且還是一片安靜狀態下的令支縣,如今猶如人間地獄一般。混亂,殺戮,火焰,慘叫,放佛就像是一陣滾滾而來的颶風,正由縣城東邊向全城蔓延開來。
劉安帶着他的手下經過一個巷子口,看見十幾個流寇正在跟堵進巷子死衚衕的七、八個義勇糾纏。那七、八個義勇拼死頑抗,用手中兵刃擊退了流寇的多次進攻。
“老大,要不要幫忙?”劉安的一個手下躍躍欲試的問道,一邊說着,一邊還揮動了一下已經沾滿血跡的大錘。
“別耽誤時間,把他們都叫出來。放把火燒了這些人就得了。”劉安冷冷的說道。
“嘿嘿,紅燒也好。交給我了。”那大錘手下獰笑了一陣,轉過身向拿着火把的幾個流寇招手,讓這些人跟着自己。
大錘手下來到巷子口,厲聲呵退了那些仍然在糾纏的流寇,他讓這些人跟上隊伍繼續向縣府衝去。接着他又派人在附近找來一些乾草,並就從一些民戶家裡拆卸了木門板,搶了一些燈油。蒐集齊全後,他帶着那些流寇把乾草和木板向巷子衚衕裡面扔,然後把點燃的燈油、火把、火棍子等,接二連三的擲在那些乾草、木板上面。
天氣雖然很冷,但畢竟十分乾燥。再加上有燈油的助燃,乾草最先燒着,木板在火勢之下薰着烤着,很快也發出了濃烈的黑煙。被困在衚衕內的那些義勇見狀,嚇得連忙尖聲求饒,可是這些求饒聲很快讓黑煙嗆住,只剩下痛苦的掙扎聲。
衚衕外,跟着劉安手下的一衆流寇似乎沒有任何憐憫之心,早也不再是從遷安出來時的那幫困苦不已的農民。他們跟着劉安的手下一起獰笑着,就像是在看一齣戲劇一樣,眼睜睜的看着被困在大火後面的義勇一個個跪倒在地,死命的扣着自己的喉嚨。
不到兩刻鐘,劉安帶着一衆流寇奔襲到縣府大院前。
此時此刻,縣府大院乃至四周的街道,全然處於一片靜謐之中。見不到一絲一毫的燈火,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聲響,就如同是亂葬崗一般,甚至要比亂葬崗更要詭秘,竟連一些狗吠、蟲鳴之聲也都沒有。
縣府大門敞開着,一陣輕風拂過,那看似沉重的朱門晃晃悠悠的搖晃了一下,發出一聲拖沓的“吱”的一聲。
劉安與一衆流寇站在大街上,不由都有幾分疑慮。
“安爺,這,怎麼會是這樣?”有人驚疑不定的問道。
“老六,帶人繞到後面去。沙子,你先從正門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劉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按理說縣府這裡應該是重兵把守纔是,就算人去樓空,也總得留下點動靜纔是。更奇怪的是,怎麼沒看到牛海的人馬?
很快,隊伍分成兩部分,老六帶着三十來個人沿着縣府院牆向後院摸索而去。
沙子心裡頗爲瘮的慌,趕緊叫了七、八個人跟着自己一同往縣府大門走去。把剩下的半扇門推開,沙子叫那些流寇先進去看看情況,自己則在門檻外翹首張望了一番。過了一會兒,那些去查看情況的流寇紛紛叫起來,說院子裡面沒人,公堂上很多器具都被搬走了。沙子這才放下心來,轉回身對劉安他們連連招手。
“縣府的人早就逃得沒影了。”
劉安心中的石頭總算放了下來,他也不管牛海到底爲什麼還不出現,或許是在城外迷路了,又或許是跟縣府逃跑的人撞了一個正面,這會兒仍在廝殺之中。反正現在他搶先一步佔領了縣府,到時候領取功勞自己必然排在第一,弄不好都能成爲令支縣新的縣君。歡喜之餘,他振臂一呼,指使着流寇們涌入縣府哄搶物資。
跟着人羣一同走進縣府大院,過了公堂,來到*走廊。劉安一邊打量着縣府的陳設佈置,一邊暗暗尋思着換作自己做主此地會如何重新整頓。耳邊滿是流寇們亢奮的歡呼聲,有人從一些房舍裡找到些許值錢的物件,有人則找到許多幹糧,還有人從班房裡找到公門中的皁衣躍躍欲試。這一切都放佛在彰顯着勝利!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通往後院官邸的門橋處傳來一聲驚呼:“什麼人!”
劉安微微一怔,帶着幾個手下飛奔着趕到門橋前。門橋橋頭這邊,十多個流寇神色慌張,正盯着門橋另外一頭看着。他眯着眼睛仔細看,只見有一個身影站在門橋對面,藉着一些月光和火光,可以辨認出對方穿着一身皁衣,腰間甚至還配着劍,赫然是公門之人。
在場的流寇雖然得了甜頭,一路從東城門殺將至此,沿途倒也幹掉了一些役兵和義勇,但到底骨子裡還是一幫遭受壓迫的農民窮人,乍得一見公門之人,本能意識上仍有幾分膽怯。
倒是劉安根本不畏怕,尤其門橋對面僅僅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就算是公門中人,難不成還想以一敵百麼?當即,他立刻吆喝了一聲,穩定住衆人的情緒,又對手下說道:“你們兩個,過去把他做了。”
兩名手下兇狠狠的提刀衝上門橋,然後才走到一半,馬上發覺了情況異樣。
其中一人扭轉頭回來,對劉安喊道:“老大,那人好像是大章……”
劉安眼神一冷,大章正是他早先安排混入城外難民人羣中,潛入城內的內應。按照他們事先的計劃,大章爲想辦法弄到一套皁衣,裝扮成縣府的差役然後取騙開西城門,接應牛海的人馬進城。按理說,這會兒大章理應跟牛海的人馬在一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沒等劉安理清楚頭緒,門橋上另外一名手下已經接近人影,忽地大驚失色的喊道:“不,不好了,真是大章。他,他死了,他被人一刀刺穿了胸口,已經……已經死了多時……”
聽了這句話,劉安臉色瞬時大變,忽地意識到情況着實不妙。
他早該料到,縣府既然之前被人放了一把火,如果沒有人去救火,這會兒火勢早應該已經燒到縣府大院裡面來了纔是。可縣府非但沒有人,大火業已被撲滅,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到這一點,換言之,也就是說根本這就是一個圈套。
“糟了,中計!”他慌張的脫口喊出這番話,隨即拔腿就要來時的方向逃走,“快走,快離開這裡,走走,都出去!”
其他流寇見劉安如此緊張,原本就不安穩的心緒這會兒也亂了起來,連忙緊跟在其後。
門橋上的兩名劉安手下,正打算去看看大章的屍體到底爲什麼站立,可在聽到劉安的話之後,也不敢多做停留,轉身就要往回跑去。然而,忽然之間,變故就放佛憑空中毫無徵兆的發生了一般,最先聽到的就是四周院牆上方傳來一輪又一輪密集的“嗖嗖嗖”聲響。緊接着還有一些人聲從遠處來:“別放走一個賊人,放箭!”
那一輪又一輪的聲響,有經驗的人馬上便能辨認出這是是弓弦聲。
兩名劉安的手下還沒來得急從門橋上走下來,背後已然硬生生捱了七、八箭,接連慘叫一聲之後便滾翻在地上,當場就像是死透了的刺蝟一般。
而*裡的其他流寇,這會兒只顧着逃跑,根本沒想着去躲避,全然成了院牆上那些弓手的活靶子。只一輪箭雨襲擊下來,十多人之中立刻倒下一大半。最後面的幾人當場斃命,另有幾人中箭受傷,臥倒在地上哭嚎的不成樣子。
劉安因爲第一個開逃,利用身後那些手下和流寇的身軀擋住箭雨,這才安然無恙的從*逃到前院。他正要召集還在前院裡四處劫掠的一衆流寇時,卻在門廊上赫然發現,此時此刻前院同樣正遭到埋伏已久的弓手襲擊。
那些一直潛伏在院牆上、屋舍房檐上的弓手,全是身穿白衣,分明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像是尋常義勇。
劉安心慌不已,他着實未曾預料到,原本一切是那麼順利的搶城計劃,怎麼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候出了這樣的岔子?這些白衣人又都是什麼人?他原本還盤算着組織一部分人進行反擊,可對方居高臨下,自己這邊的人根本沒有弓箭,逃跑突圍都成問題,更別說反擊了。
只是短暫的尋思,他立刻做出決定,準備召集衆人向外突出。
儘管這幫白衣人的伏擊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一眼掃去,其實這些人並不算很多。
若是成功逃出縣府,召集城內其他流寇,倒還是有相抗衡的機會。
“老三,老三,快把人都拉出去。快。”劉安扯着嗓門向不遠處的一名手下大喊道。
然而,流寇們畢竟是毫無紀律和組織的,招呼許久方纔只集合了三、四十餘人。劉安顧不上其他,只帶着這三、四十餘人匆忙的向大門方向搶衝。
眼看就要接近大門口,門外忽地傳來一陣慘叫聲,沒多時,幾個流寇從門外逃進門內。
“不好了,不……不好了,門外有……啊……”
那流寇還沒把話說完,一支羽箭從背後射來,透穿了他的喉嚨。
劉安大驚失色,可是現在已然沒有回頭之路,只能抱着一絲幻想,希望門外的敵人不會太多,哪怕把身邊所有人拼盡,也得讓自己逃脫出去。他帶着一衆人繼續衝向大門,左右羽箭如同雨滴,時不時便有人中箭跌倒,然後慘叫不止。經歷一番跌跌撞撞,總算衝出了大門,還沒來得急喘口氣,倖存的人已然被外面的景象嚇呆了。
就在剛纔流寇們經過的縣府外大街上,這會兒整整齊齊排列了一隊騎士。在這隊騎士左右,還有另外兩隊早已擺好架勢的弓手,此時此刻,弓手的箭正對準縣府大門口。騎士一共有百餘人,清一色的白衣罩着皮甲,手持着短馬戟;至於弓手有一部分同樣是白衣打扮,而另外一部分則是尋常百姓一般的裝束,看上去正是令支縣本地的義勇。
劉安等人呆愣當場,不久前勝利的喜悅,纔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卻又是遭到如此巨大的轉折,不可不謂是大起大落。
雙方相持少許,從騎士隊中慢條斯理走出一騎,卻是一個翩翩少年。
這少年白色斗篷上沾了許多血跡,手中的馬戟戟刃上亦有已經乾涸的血沫子。
“何人是劉安!”
少年冰冷的眼神掃量了一陣擁擠在縣府大門口衆人,用一種強迫的氣勢問道。
劉安吃了一驚,怎麼這些人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了?他愣了一下,一時間不該輕易應聲,只是悄悄的向後縮退了幾步。
“但凡指認劉安者,可免一死。”那少年並不心急,旋即又補充的說道。
不到一會兒,縣府大門口的一幫流寇不約而同把目光匯聚到劉安身上,平日裡他們雖然畏懼劉安,但此時此刻劉安已經成了別人的甕中之鱉,自己自然只能見風使舵。劉安剛想向左右使一個眼色,讓衆人都閉嘴,可就是他的一個手下,忙不迭的站出來指着其說道:“他,他就是劉安。”
劉安憤怒不已,真正是牆倒衆人推。
“哼,還以爲你是一個有膽識的人,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個鼠輩罷了。”馬背上的少年冷嘲熱諷的笑道,引得身後一衆騎士皆跟着嘲笑起來。
“你,你們別得意。我們只是打頭陣的,用不了多久,大隊人馬就會趕到。識相的,現在趕緊逃命。否則,稍後只要是落在我的手裡,定要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劉安故作兇狠的說道。畢竟他是一個混跡江湖的痞子,這點滑頭到底還是有的。除此之外,他也的的確確還對牛海的人馬抱有一絲幻想。
“是嗎?”少年忽然冷笑起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轉過身來,向身後使了一個眼色。
只見一名胡女騎士打馬上前,從馬背上取出一個酒罈子大小的布袋子,徑直的拋向縣府大門口。布袋子在地上滾落了一圈,停在了縣府大門的臺階下面。
劉安仔細一看,只見這隻布袋子上滿是血跡,不用多想也知道里面盛的是一顆人頭。他頓時有了一種跌入冰窟的感覺,看來,這布袋中所裝的人頭十之八九就是牛海了。
“你,你去看看。”
一個流寇被衆人推搡着上前,小心翼翼的打開布袋,露出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嚇得此人連忙踉蹌後退了幾步。
劉安眯着眼睛辨認,果不其然,那人頭就是牛海。他大駭的後退幾步,驚詫的盯着眼前這少年,之前的兇狠、殘忍和暴戾一掃全無,換上的是身臨絕望之境一般無助之態。
“兩個時辰前,賊部牛海已經被我等伏殺於西城外,餘部斬斃五十六人,抓獲二十一人。劉安,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那少年一副居高臨下之態說道。
“你,你究竟是何人?”劉安吞了一口口水,鼓起一股底氣問道。
“我乃徐無縣祖昭。”少年語氣平緩的說道,如同輕描淡寫一般。
劉安瞪大眼睛,他自是知道“龍城飛將”祖昭的名號,上次在徐無縣繁安亭伏擊此子時,自己同樣是派了幾個人去協助。他僅僅只是衝着賞金而去,根本並沒有在乎此子有多大的能耐,直到這一刻自己方纔大覺大悟,看來那個神秘人懸賞五千金取此子人頭的確是先見之明,只可惜……
【最近沒有存稿了,白天又比較事忙,下週一便要開學,所以每天更新的比較遲一些。各位讀者大大見諒了。】
【推薦一部比較老的電影,希區柯克的《電話謀殺案》,迄今爲止最完美的謀殺案,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