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祖昭帶領祖季、公孫隆、韓當等人向那些仍在逃竄的騎手追去時,之前一直在兜圈子那一衆胡騎,忽然調轉方向,徑直的又向這邊折返回來。在接近祖家子弟與賊衆纏鬥的戰場之前,他們漸漸放慢馬速,一一取出馬弓,藉着丘陵居高的地勢下坡衝力,射來一片箭雨。
只聽得此起彼伏的弓弦繃動聲響,“撲撲撲”的羽箭脫弦緊隨其後。
黑暗中,一張密集的箭網從天而降,根本毫不在乎在箭網覆蓋之下是否有自己人!
祖恪、祖厲以及其他有經驗的祖家子弟,第一時間辨析出天空中呼嘯而來的聲音,他們奮力從眼下的戰鬥中脫身,扯起嗓子向周圍左右的其他子弟發出警告。
“箭襲,快隱蔽!”
“胡人又殺回來了,胡人在放箭,大家小心。”
雖說警告聲此起彼伏,但真正能反應過來的人少之又少。許多年輕氣盛的子弟正與手持農具的賊寇打得不可開交,此時此刻別說沒有多餘的心思聽進警告,即便有聽到警告者,也無法立刻做出反應。
一輪箭襲,原本激烈不已的戰場上頓時消沉下來。
那些避之不及的人中箭倒地,捂着傷口翻滾哭號;而祖家子弟人人配有座騎,不僅最先中箭的是他們,甚至連坐下座騎也不能避免。受驚的馬駒脫離控制,或將主人摔下馬背,又或是肆意踐踏倒地的傷者。
不過,畢竟胡騎人數不多,哪怕箭鋒再狠,四十餘人的箭襲所造成的效果十分有限。正如早先祖昭在山丘上下令放箭一樣,祖家子弟與張家兄弟的人數遠比胡騎更多,但真正射斃的賊人屈指可數,大多隻是負傷而已。再加上祖家一行人多有配備防具,即便是被射落馬的子弟也並不多,並且大部分傷者還能保持繼續作戰的能力。
反倒是與衆人糾纏在一起的賊寇們,經此箭襲之後傷亡銳增。這些平頭百姓不僅沒有防具,甚至大冬天裡連一件稍微厚實的衣物也沒有,輕易的便讓箭鋒造成重大損傷。許多中箭未死者紛紛趴伏在地上哭着、喊着、求饒着,尚能行動者也趕緊趁機逃竄。
祖恪、祖厲意識到胡人是要殺一個回馬槍,他們對圍剿眼前這些平民百姓本是沒有任何積極想法,只不過是因爲早先宣稱過“不放走一賊”,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爲這些賊人纏鬥,故而纔再這裡消耗下去。這會兒真正的胡賊企圖逆襲,他們當然能分清輕重緩急,當即召集所有子弟準備向胡騎迎戰。
“別管這些小毛賊,都會合過來!”
“胡賊膽敢越境涉事,今日便叫他們有來無回。”
“祖家子弟聽令,迎擊胡賊。”
混亂的場面中傳來這些令聲,所有祖家子弟和遊俠兒們很快便反應過來。他們沒有再去理會那些求饒、哭喊不止的農民,紛紛調轉馬頭,向幾位長輩那裡靠攏。不一會兒,外圍的荒原上便集結起五、六十騎。
“都列開,以防胡賊再射箭!”
“準備接敵!”
一衆騎士排成線性陣型,手中所持長兵器齊齊挺舉,擺出準備衝鋒的態勢。
果不其然,遠處正在迅速逼近的胡賊緊接着又射來一輪箭雨。不過這次祖家衆人這邊早有防備,大家紛紛揮動長兵器進行格擋,畢竟真正射到他們跟前的箭只是零零散散個別幾支罷了。即便天色深沉並不能看清楚箭的方向,任意揮動兵刃也足以歪打正着,再不濟也有身上的鐵甲正面防護。
待到那些胡騎逼近到一定距離,祖恪高舉手中兵器,呼嘯着招呼衆子弟發動衝鋒。
“迎敵,衝!”
“殺!”
早早擺好陣勢的衆騎士,隨着呼嘯聲響應起來,紛紛吶喊着催馬發起衝鋒。
儘管胡騎佔有地勢優勢,但對於裝備精良的祖家子弟而言,全然不在乎對方這點便宜。
荒原南北,兩路騎隊正面相向,彼此皆從喉頭中發出撕裂天地般的怒吼,就放佛在真正交手之前,連聲勢也不會有半分讓步。
然而,就在祖家衆人做好短兵相接準備時,眼看正面迎上來的胡騎隊伍原本也似如此。可偏偏兩隊人馬迫近之前,領頭的胡騎一甩馬鞭,竟帶引着隊伍突然轉向。不僅如此,趁着轉向放慢馬速的功夫,胡騎一個個再次扯弓放箭。如此之近的距離,他們沒有像剛纔那樣採用拋射,而是直接照着門面一通平射。
平射箭的箭程雖短,但箭速極快,精準度也相對要高。
祖家衆騎士完沒料到這幫佔着地勢優勢的胡人,居然不敢發起對衝。更沒料到對方還會發起箭襲,就這樣硬生生的與撲面而來的箭網相撞。七、八名子弟中箭栽倒在地,他們大多並沒有被直接命中要害,相反是敵箭射中坐騎,坐騎絆倒之後摔下馬背。
“鼠輩,欺人太甚!”
“追,倒要讓胡賊血債血償!”
衆騎士咬牙切齒,發力猛追。對方北地男兒而言,騎射並不是什麼難事,胡騎能以騎射擾擊,他們同樣亦可還擊。只可惜此次衆人配備長兵器,他們又不像祖昭那樣裝配特製的馬鐙、馬鞍,在疾奔過程中沒辦法安置手中武器,總不至於將武器丟了然後取弓射擊。因而也只能硬着頭皮,全憑馬力追擊。
胡騎繞了一個圈子,繼續向北奔去。
北面荒原地勢起起伏伏,多有丘陵,對彼此而言皆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不過胡騎在前,祖家衆騎士在後,或多或少也能顯出主動和被動。更何況這一隊胡騎顯然精於地形,每次在奔上山丘後都會回身射來幾箭。雖不是每次都能射中身後的騎士,可對後方衆人而言也造成不小麻煩。
“潑賊,可敢正面較量,只會暗箭傷人麼?”
馬背上的祖恪憤怒不已,一邊怒吼,一邊拼命抽打已沾滿血跡的座騎,催馬快行。馬身上的血雖多是出自賊人,但其自身也有幾處傷勢,這會兒持續奔波,已然顯出吃力之態。
追了一陣,胡騎屢屢回頭放箭,前後合計造成十多人墜馬。這些墜馬的騎士,有些還能重新爬上馬背,也有些在衰落中折損骨頭,少數則是中箭負傷又或者座騎負傷。
祖家衆騎士被胡騎這樣牽着鼻子走的方式無不光火,有一些子弟索性拋下兵器,取出馬弓來還擊。可因爲地勢限制,再加上胡騎是往前跑,他們是在後方追,所獲成效十分有限。
常年往來胡地的祖厲,很快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他深知遊牧民族最擅長的便是這種擾敵戰術,敵進則退,退時以箭擾襲,敵退則進,進時更是以箭追襲。若繼續追擊,遲早便會陷入這樣的困境,還沒正面跟賊子交手,自己一方便已元氣大傷。
更何況從一開始受箭襲墜馬的子弟,說一句難聽的話,陣亡了反而是好事。一旦負傷,尤其是身負重傷,連帶着座騎也負傷,那反而就成了累贅。不管是進攻還是撤退,若是分人去照顧傷員,胡騎趁機從旁襲擾,只會讓更多人受傷;若是不顧傷員,胡騎追至,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些子弟受戮,必將成爲一輩子的心傷。
“不能再追,趕緊撤回去,與其他人會合。”
祖厲連忙向身邊衆人大喊道。有子弟聽到喊話,隨即又向左右傳遞下去。
只是偏偏跑在最前面的祖恪等人,火上心頭,仍在急催座騎往前追擊。
祖厲和其他子弟在後方連續招呼數聲,仍不見這些人反應。生怕這些人孤軍深陷,無奈之下,只能先交代幾名子弟先行回去接應半途中的傷員,他則帶着其餘子弟繼續緊跟上去。
與此同時,南邊樹林裡的火光總算破影而出。
祖陵帶着五十餘名騎士緩緩行出林叢,只是這會兒大部分祖家子弟和張家兄弟已然追蹤胡騎遠去,夜色下也看不太清楚,倒是東邊還有十來人馬的身影在晃動。他趕緊帶隊趕了過去,會面後才發現是張預、祖繁二人領着幾名騎士正在照看傷員,在這些人身邊不遠處,還有五、六個蹲伏着的人。
祖繁接下祖陵,告知纔不久前大家在此間跟賊人交戰,那五、六蹲伏的人正是捉獲的賊人,其他賊人一半死於當場,另一半則趁亂逃走。
祖陵忙問道:“大公子他們呢?”
祖繁滿是苦惱,看向東北面,說道:“大公子追趕那些騎馬的賊子去了,阿季和公孫家的幾個客人跟着他。厲叔公、恪叔公他們帶着大隊人馬往北去追另一波胡賊去了,都追了多時,這會兒也不知道如何。”
祖陵頓時蹙眉,訝然道:“怎麼又多出胡賊?”
適才他負責在南邊製造聲勢,進林叢後又是小心徐進,整個過程中都沒有遇到賊人,自然是不知道胡騎的事情。
祖繁倒是也很詫異,反問道:“陵叔公竟不知?莫不是之前沒遇到縣府的人?”
祖陵搖頭道:“傍晚時大公子派人去通傳,只說令支縣的功曹來了。不過他們沒有從南邊走。大公子派來的人也沒說林中有胡騎呀。”
祖繁嘆息道:“可能時間緊迫,未及多言。阿包讓黑箭賊害了,適才從林子裡逃出許多騎馬的賊子,有一半是胡人裝扮。看來,此事必然牽扯到羌胡。”
祖陵沉思一陣,同樣覺得此事頗有蹊蹺。不過眼下顧不上胡思亂想,祖昭、祖厲、祖恪等人都與賊人交了一陣手,他這會兒纔剛剛趕到,實在大有不應該。當即,他便與祖繁、張預二人商議,留十人照看傷員和俘虜,祖繁再帶十人往東去尋大公子,自己與張預帶人往北去馳援祖厲、祖恪。
議定之後,三人立刻開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