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之外,馮芳等諸多大臣,聚集在一處角落之中,交頭接耳起來。
“看來陛下雖然嘴上說得好聽,可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要保下這個傻子將軍。”
“是啊,如今此事可有些難辦了。”
衆人議論紛紛,唯獨鍾繇說道:“諸位,我等終究是大漢臣子,那大猛將軍雖然誤殺了馮家公子,但他畢竟是軍中肱骨,且也並非惡意謀殺,陛下若真要保其不死,說來也並不觸犯律法,我等何必爲此,徒惹得龍顏大怒?”
此話一出,諸多大臣都對他有些怒目而視。
“元常,事到如今,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不錯,這些年陛下對他從幷州帶來的那些人,太過倚重。崔鈞和二荀,出身名門,又是從龍功臣,位居你我之上,也就罷了。那什麼錢理,孟建,石韜,張隆,蘇茂等等,都是些什麼東西?村夫之子,商賈之後,不值一哂,如今竟然與我等同列臺閣。好在今日只是小朝會,他們這些外放地方的官員不必上朝,否則會是何等局面,當真就難說了。”
“說得是啊。我等衆臣,多有年老體衰者,而錢理等人,卻都正當盛年,我等家族同輩之中,豈有能與他們相比之人?爾等想想,數年或十數年之後,朝中豈有你我家族立足之地?”
“我等便是要趁着如今朝中人多之時,讓陛下明白,究竟誰纔是大漢的頂樑柱,元常,你身爲廷尉,乃是此事扛鼎之人,你可斷斷不能後退,否則我等豈不功虧一簣?”
鍾繇見自己一句話,似乎差點犯了衆怒,趕忙賠罪。
“鍾某失言了,給諸位賠禮了。只是如今陛下明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我等如之奈何?真要論起來,身爲天子,本就擁有特赦之權,對於大猛將軍這等有功之臣,犯罪加以赦免,也並無半分違背國**常之處。”
“唉,這倒也是。原以爲只要不去動關羽等幾人,陛下當不至於和我等撕破臉皮。沒想到區區一個呆傻蠢貨,也讓他這般上心。”
“楊公不知爲何,對此事不管不顧,若有他帶頭,憑藉弘農楊氏之威名,定然好辦得多。”
就在衆人紛紛嘆息的時候,一個大臣說道:“爾等莫非忘了,沒有了楊公,還有王司徒在此,有他統帥我等,一齊施壓,也定可成功。”
被他這樣一提醒,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看向了王允。
“不錯不錯,太原王氏近年來風頭正勁,合當成爲士族領袖。”
王允之前一直不說話,此刻看衆臣推舉自己,連連謙讓。
“誒,老夫何德何能,敢當此重任?諸位都是當今賢士,老夫怎敢談領袖二字?”
“王司徒不必過謙。自汝南袁氏沒落,當今天子御極之後,便是弘農楊氏,太原王氏,潁川荀氏,博陵崔氏,應運而上。如今崔、荀二族,明顯與陛下共進退,楊公稱病不出,王司徒自是當仁不讓。”
“是啊,王公若不肯擔當此任,則我等衆人,唯有回府坐以待斃了。”
“懇請王司徒再勿謙讓。”
數十位朝臣,異口同聲,王允捋着鬍鬚,面帶得意之色。
“好,既然諸位如此擡愛,那老夫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此處非是說話之地,老夫在府中設下酒宴,還請諸位賞臉光臨,再談對策。”
諸位大臣都喜上眉梢,一一上了馬車,朝着司徒府趕去。
太尉楊彪府上,對外宣稱生病的楊彪,這時卻正在後院之中舞劍。
只見他步伐穩健,面色紅潤,手中寶劍,舞得好似行雲流水,雖然稱不上什麼劍法超羣,卻也絕無半點身體違和之像。
許久之後,一輪舞畢,楊彪長長呼出一口氣。
“父親……”
楊修端着一盆清水走了過來。
楊彪將寶劍遞給了府中的下人,隨後在清水中洗了一把臉。
“怎麼?看你臉色,外面定是又有了什麼動向了吧?”
楊彪帶着幾分打趣的口氣,隨口調侃了一句。
楊修卻明顯沒有他這樣的好心情,他將臉盆交給了下人,扶着楊彪走到了一旁的涼亭之中,坐了下來。
他拿起小刀,一邊給楊彪削着水果,一邊說道:“孩兒實在想不通,父親此番爲何裝病,不去上朝?如此大好良機,白白便宜了那王允。”
楊彪接過了他手中的水果,卻沒有直接吃,而是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起來。
“這水果,美味多汁,然偏偏這果皮令人難以下嚥。人們都只想吃果仁,卻不想要果皮,總覺得果皮礙着自己食用,多有不便。故而千方百計,要將其削去。總以爲沒了果皮,便可大快朵頤,甚至囫圇吞棗,吃個盡興,卻不知裡面還有果核,讓你不得痛快。更不知這果皮雖然食之無味,卻是比果仁更有大補之效。”
楊修聽得一臉納悶:“父親好端端說這果皮作甚?誰吃果子還不削去果皮,這有何奇怪?”
楊彪看了他一眼,隨後拿起了另一隻沒有削皮的果子。
“你看此果,雖是果皮俱在,啃食起來,確有不適之感。然人生百味,本就沒有一帆風順之事,何況果皮效用更佳,無端將其丟棄,自以爲取得果仁精華,其實不過是買櫝還珠之舉罷了。你若以爲去了果皮,便可大口啃食,則必定咬中果核,傷及口齒,反而得不償失。”
說完,他拿起那隻沒有削皮的果子,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嗯,不錯。雖有幾分酸澀之感,細細品來,卻是回味無窮啊。”
楊修聽得卻是雲裡霧裡:“哎呀,父親,如今情勢緊急,那王允可不是個善碴,這等大事,讓他得逞,則我楊氏於士族之中,便是地位全消,聲望日減,您怎得還有心在此論起吃果子的道理來了?”
楊彪擡頭看了看他,眼神之中,似乎有一股怒其不爭之意。
隨後,他嘆息一聲:“唉,他們要爭,便讓他們爭去吧。區區一個大猛罷了,便是殺了他,又能如何?是能讓陛下就此知難而退,還是讓錢理等諸多幷州文臣武將,心甘情願臣服於世家?這等毫無用處,只會冒犯天顏,自招災禍之舉,我等何必去湊熱鬧?”
楊修當即大悟:“啊……孩兒明白了。大漢江山便是這果子,權力是那果仁,而那些幷州的大臣,便是果皮,當今天子,就是果核!爲了奪權,削去了果皮,一旦成功之後,他們自以爲是,張狂跋扈,便是要遭了果核之報的時候。而且,這果核,還是個自己會動的果核。”
“莫要胡言,老夫只是吃個果子,偶有感慨而已,你這小子,心思休要太多,罰你回去抄寫《詩經》百遍。”
“啊?又要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