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宮女說道:“我看妹妹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怎得就入了宮了?”
另一個女子嘆息一聲:“唉,還不是家中貧苦,無奈之下,纔將我送了過來。姐姐呢?”
“我也是如此。唉,這世道實在艱難……”
那年輕些的女子又說道:“都說當今天子仁厚愛民,這麼多年來,眼見着又是減稅,又是賑災的,可怎麼咱們的日子過得還是這般悽苦呢?”
說到這裡時,躲在一旁偷聽的劉赫,也是心中有了幾分驚訝和好奇,因此豎起耳朵,聽得愈發認真了。
那年長些的宮女說道:“妹妹,你還年輕,有些事你不懂。天子雖施仁政,可這好處啊,卻落不到咱們的頭上。賦稅一減,那些地方鄉紳、大族,都想多佔更多田地。就說我家吧,我們縣裡的那個惡霸,說是出錢來買我家僅有的二十畝地,可是我父親不答應,他們就偷偷往我家地裡扔石頭,禍害莊稼,還在夜間打傷了我大哥,然後再拿着錢來要地,我父親急需錢買藥給我大哥看傷,也就只得同意了。水田沒了,僅靠那十幾畝旱田,無法養活這許多人口,纔不得不將我賣進宮來。”
“啊……原來姐姐家也是這般遭遇。”
年輕的宮女驚呼一聲:“小妹家中也是一樣。前些年朝廷發了政令,說除山林、水澤之外,其餘地方,但凡能開墾耕種的,都算是自家的田地,我父母二人起早貪黑,幾年下來,也開出了六七畝水田,十幾畝旱田,還租了鄉紳韓家的三十畝地,再加上這些年田地產出年年提升,因此每年收成,不但能夠養活一家老小,遇到豐年之時,還能上集市換些錢來使。”
這宮女的語氣這時已經有些歡快起來,大概是想到了往昔的日子,頗爲懷念,不過緊跟着,她這語氣又急轉直下,變得極爲憤恨和傷感起來。
“可是……可是那韓家,去年忽然要將佃租翻倍,原本三成的佃租,收到了六成,除此之外,他還硬說我家開出來的那幾畝水田,是毀壞河流水澤,犯了殺頭死罪,只用幾百個錢,就強奪了過去,我父母無奈,纔將我送入宮,又將我的一個妹妹送給別人做了童養媳……”
說到此處時,這宮女已經開始啜泣起來,顯是十分傷心了。
年長的宮女寬慰起了她:“唉,妹妹也不必傷心了。姐姐雖然也剛進宮不久,不過聽領班的宮女說過,宮中不論是太后,還是陛下,皇后,都十分和善,你我進宮,或許也算是一件幸事,也未可知。皇后娘娘每日召集宮女,一共紡織、刺繡,賣出錢糧之後,還會分給宮女,不少宮女靠着這些年攢下的錢,給家中可是置辦了些家產呢。”
年輕的宮女聲音中帶了幾分質疑和驚喜:“是麼?還有這等好事?皇后……皇后娘娘她……她竟是這樣的善人麼?”
“這還能有假?聽說過幾日便是宮外送來蠶絲的時候了,那時你我姐妹便會見識了。”
“真能如此,那可……那可實在是太好了。”
年輕宮女有些喜極而泣,不過很快,她又再次帶着怨憤說道:“哼,日後若有機會,我要跟皇后娘娘,還有陛下說說,該好好治治那些大族,大戶們纔好,平日裡都是他們欺壓咱們老百姓……”
兩人正聊着,一個尖銳的聲音喊了起來。
“嘿呦,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在這裡磨日子呢?”
兩人似乎認識來人,語氣變得十分驚慌:“啊……洪……洪公公……”
“哼哼,你們是哪裡的宮女?不去各宮伺候着,竟然跑到這裡躲懶?”
她們進宮時曾經見過這位協助太后和皇后掌管後宮的洪公公,知道人家的地位,此刻自然是被嚇得面無血色,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
“洪公公……奴婢……奴婢是剛剛……剛剛入宮的,還不知……不知道宮裡的規矩……”
“哎呦,原來是兩個雛啊,既然不懂規矩,那咱家就來教教你們。”
說罷,洪公公聲音忽然變得更加尖銳,如同公鴨嗓子一般:“來人吶,把這兩個沒規矩的賤婢,拉下去鞭打二十。”
“啊……洪公公饒命啊,公公饒命啊……”
“且慢!”
一個聲音打斷了兩個正要來拖走她們的太監,洪公公本能地勃然大怒:“又是哪個沒規矩的雜碎,竟敢……”
喊了一般,這洪公公那公鴨嗓子,直接尖叫了起來:“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劉赫款款走了過去,洪公公和另外兩個太監,自然是認識他的,渾身顫抖着跪了下來,兩個宮女入宮以來,也只見過幾個領班太監和宮女,給太后,皇后,還有淑貴妃貂蟬請過安,自然是不認識劉赫,此時兩人還一臉懵懂和惶恐,也不知來的這個男的是什麼大人物。
劉赫看了看她倆,隨後看向了洪公公:“洪公公,這兩個宮女,所犯何罪,要鞭打二十?朕看她二人身子骨,二十鞭子下去,只怕也去了半條命了。”
“回……回稟皇上,她二人進宮不久,不在各自宮中伺候本主,卻……卻在此地閒聊躲懶,理當受罰。”
“啊……他……他是皇上……”
兩個宮女驚呼出聲,洪公公扭過頭,惡狠狠瞪着他們:“大膽,陛下面前,怎敢如此放肆……”
“誒,洪公公,不必動怒,她們衝撞的是朕,朕都沒有怪罪,這鞭打之刑,也就免了吧。”
洪公公自然不敢有違:“陛下宅心仁厚,福澤四海,這是奴才們的福分。”
他對那兩個宮女喝道:“還不快拜謝陛下?”
兩個宮女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跪地磕頭:“奴婢……奴婢叩謝陛下……”
“好了,都下去吧,朕獨自一人在此處走走。對了,洪公公,你去傳司隸校尉到這亭子中來見朕。”
“奴才遵旨。”
劉赫獨坐亭中,一臉輕鬆:“曹操啊曹操……你萬萬想不到,要破你這流言之計,居然只是靠這兩個不起眼的小小宮女……”
沒過多久,錢理低着頭,邁着小碎步,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微臣叩見……”
“好了,繁文縟節就免了吧,朕有話要問你。”
“陛下請講,臣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錢理躬身站立在劉赫面前。
劉赫問道:“如今國庫歲入,還有地方田畝之中,尋常小民百姓,以及豪門大族,佔比究竟如何?”
錢理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起來。
“回陛下,如今朝廷所轄州郡之中,擁有良田達到五百畝的大戶,總共佔據了大約六成五的田畝。然而,他們所繳之稅,卻只佔據了不到四成。其中,田賦佔比最低,只有大約三成左右。”
“果然如此……”
劉赫前世學習歷史時,就知道在東漢末年,豪門大族的土地兼併,已經達到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地步,只是沒想到自己治理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是有這種現象,可見在桓靈二帝之時,這個比例會扭曲到什麼程度。
這些大族佔據大量土地,可是一來朝廷對他們不但沒有多徵稅,反而時常有諸多減稅之策。二來,不少大族還隱瞞田產和人口,藉以偷稅,而東漢本就是皇權與豪門共天下,朝廷即便知道這些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才造成了這樣的現象。
劉赫冷冷一笑:“好,朕知道了。那些流言之中,說朕準備加稅是麼?”
錢理回道:“不錯。諸多富戶、大族,乃至尋常百姓,紛紛遷離,多半也是因爲此事。”
“好。”劉赫一拍旁邊亭子的大柱:“既然冤枉朕要加稅,朕不能白受這個冤枉。傳旨下去,昭告天下,從今年的八月初一開始,正式加稅。”
“遵……啊?”錢理張大了嘴,極爲詫異和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