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滿臉不解:“父親,這幾年,你一直告病在家,連朝會也極少參與,使得那王允出盡風頭。如今外面人人都說,太原王氏,已經成了天下士族領袖,汝南袁氏被滅,我弘農楊氏也已沒落,這……您怎麼就不急呢?”
楊彪翻了翻眼皮,說道:“急?爲何要急?這士族領袖的位置,難道坐得很舒服麼?”
“這是自然。”楊修不假思索道。
“那太原王氏,本是幷州一個不入流的家族,莫說與我楊氏相比,即便是比之潁川荀氏、鍾氏,范陽盧氏,也有所不如。可當下,王允當朝,王氏如日中天,不少家族紛紛前往依附,多少當今名士,地方官員,都成了他的門生,風頭一時無兩,在朝中也是一呼百應,怎會無用?”
楊彪聽着他一番極爲慷慨的話,臉色忽然變得異常嚴肅起來。
“修兒,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且馬上就要在司隸,甚至在洛陽,爲朝廷效力,有一點,務必要牢牢記在心中。”
楊修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也坐直了身子:“孩兒但請父親指點。”
楊彪站起身來,推開了窗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易經》有云:日中而昃,月滿則虧,天地盈虛,與時消息。連這一方天地尚且如此,何況你我?爲人處世也好,在朝爲官也罷,務必牢記,風頭不可太過,更切忌得意忘形,否則必遭災禍。”
楊修陷入短暫的沉思,隨後說道:“父親的意思是……太原王氏如今便是風頭太過,招災惹禍,就在眼前了?”
楊彪重新關上窗戶,衝着自己兒子點了點頭:“本朝自光武帝以來,士族與皇權,共分天下。後世道變遷,外戚、宦官,紛紛造亂,又經兩次黨錮之禍,士族大受打擊,幾乎一蹶不振。尤其在董卓之後,天下士人,膽戰心驚,如履薄冰,幾無立身之地。”
“嗯,孩兒自小便聽父親和幾位叔父、老師多有提及,對此也是深惡痛絕。只恨幾位先帝,聽信讒言,遠離賢士,纔有諸多禍端。這纔有的衆多家族,紛紛另擇明主,妄圖藉此亂世,重塑綱紀。而父親等人,便選擇了當今天子。”
楊修對這些事情,也是如數家珍。
楊彪正色道:“不錯。當今天子,雖然看似對士族極爲嚴苛,甚至於有些殘暴,屢次大肆誅殺士族不說,如今又專門針對我等加稅,然而陛下之聖明,乃數百年罕見之主。爲父遍觀天下英雄,日後成就大業,一統四海者,非陛下莫屬,此乃大勢所趨,我等唯有順應天命,方能保全家族榮耀。若是因眼前些許蠅頭小利,逆天而行,必是粉身碎骨,被抄家滅族不說,只怕還要在史書上留下一個千古的罵名。”
楊修聽得入神,不自覺地頻頻頷首:“孩兒記得,聖人有言: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那王司徒,只怕便是如此之人了吧?”
楊彪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了一句:“家族興衰榮辱,不在眼前,而在長遠。而立身長遠之道,在於忠於其事,而非忠於其人。我楊氏如今所忠者,非陛下一人而已,乃是忠於平定四方,再造盛世之目標。爲此事而勞動奔波,則無論何人掌權,我等進可以輔弼明君,建功立業,退可以謙守田園,保全家聲。”
楊修臉色大亮,恍如茅塞頓開:“父親一言,孩兒如醍醐灌頂也。不過……”
“不過什麼?”楊彪問道。
“嘿嘿……”楊修咧嘴一笑:“不過孩兒此次被調回洛陽,如今想來,背後父親當沒少出力吧?否則陛下怎會想起我一個區區外放不足半年的小吏呢?父親想必是要孩兒在陛下面前,多多露面,一旦王氏遭殃,牽連甚廣,朝局必然動盪,陛下定會多多提拔新人,執掌中樞,那纔是我楊氏蟄伏多年之後,再次出手之良機了吧……”
“胡說八道。”楊彪臉色一沉,呵斥了一句:“你平日多讀些聖人之書,休要在此賣弄口舌。陛下可不喜歡臣子依仗這等小聰明在聖駕面前賣嘴。”
“是是是,孩兒這就回去讀書。”
楊修一臉得意,退出了書房。
徐州,東海郡,郯縣城。
“哈哈哈……大哥,小弟已經將那什麼狗屁會稽虞家的人給……”
張飛的大嗓門,只喊到了一半,他見到了坐在劉備身邊的田豐,聲音便戛然而止,一臉尷尬。
劉備、姜桓和太史慈,不斷給他使眼色,張飛卻是不明所以。
田豐主動問了起來:“會稽虞家?莫不是揚州會稽郡的那位經學大家虞翻,虞仲翔所在家族?”
“啊……這個……”張飛吱吱唔唔起來。
“呵呵,元皓所料不差,卻是此人。”劉備對張飛招了招手,張飛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小跑過去,坐到了姜桓的邊上。
田豐訝異道:“聽聞此人向在揚州任職,怎會到了我徐州境內?”
劉備面色變得有些忿恨起來:“哼,此人號稱儒學大師,卻不知忠孝仁義,值此國難之時,他背棄揚州刺史劉繇而去,反應曹賊之邀,前往豫州出仕,做什麼大將軍府的主簿,豈非可惡?”
“哦?竟有此事?”田豐聞言,驚訝之餘,卻也有了幾分惱怒之色。
不過,隨即他臉上又露出疑惑,正要發問時,劉備搶話道:“備得劉繇皇兄書信告知,言及此人在江東多有聲望,恐其投靠曹賊之後,會招江東俊傑紛紛前往,因此令我中途劫殺。故此,備令三弟,只帶十餘騎,走廣陵郡,入揚州,攔住此人車架,取他性命。”
“原來如此。”田豐疑心盡消:“此燎賣國求榮,投靠國賊,合該有此下場。倒是三將軍,孤身犯險,委實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哈哈哈。大哥和軍師如要賞賜,便與我一甕美酒,讓我盡情一醉便可。”
張飛咧嘴大笑,惹得衆人也是心情大好。
不過張飛大笑的同時,又埋怨了一句:“這姓虞的,放着堂堂大漢的官不當,要去給那曹賊辦事,自然該死。就算洛陽遠了些,來徐州爲我大哥效力,也是好的嘛,當真不知好歹。”
“誒,三弟休作此說。備德薄才淺,有賴天子恩澤,代領一方,已是誠惶誠恐。如今朝廷招賢納士,備身爲臣子,理當爲陛下舉薦賢才,豈能自招才俊爲己用,如此豈非與朝廷抗爭?”
劉備這話,說得謙遜無比,誠懇非常。
姜桓卻說道:“大哥此言差矣。大哥貴爲皇室血脈,當今天子,也尊稱一聲皇兄。如今坐鎮青、徐兩地,與曹賊相抗衡,自然少不得賢才輔佐,那曹操發得招賢榜,大哥如何發不得?”
“是啊主公。徐、楊、豫等地的賢才,與其被那曹操招去,與朝廷作對,不如大哥自己招來,左右總還是爲大漢出力,大哥何必推諉,好不爽快。”
張飛也嚷嚷了起來。
“這……”
劉赫捋着鬍鬚,瞄了一眼田豐的臉色,說道:“不知元皓以爲如何?”
田豐眉目低下,思索片刻,這纔開口:“二位將軍所說,也並非無理。如今天下士子,對陛下有所誤解,以至離心離德者,不在少數。此次曹賊利用朝廷賦稅改制之機,對陛下大肆污衊,以便於自己招攬天下人才,實乃奸猾之詭計也。主公若能將青、徐、楊等地人心,盡收己用,雖說有與朝廷爭搶人才之嫌,卻也總好過被曹賊得了去。”
見他也這麼說,劉備再無疑慮:“好,傳令下去,發榜……招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