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西。驛道。
二月初的關中,春寒料峭,再加之靠近刀兵之處,驛道上行人稀少。
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遠遠傳來,馬蹄聲雖急卻很整齊。一隊鐵騎從遠處出現,人人體型彪悍,衣甲鮮明,持着清一色的金背大砍刀。
當先一員高大的將領,虎背熊腰,滿臉威猛之氣,提着一把長長的雁翎刀,在身後百餘騎兵的簇擁下飛馳而來,直奔潼關西門。
奔到西門口,連馬都沒下,後面一名侍衛模樣的騎兵扔下一塊鐵牌,守衛的士兵驗過腰牌立即畢恭畢敬的向領頭的將領弓腰行禮,放行入關。
來者正是奉命前來接任潼關主將徐榮的華雄。
潼關主將府邸,得到消息的徐榮抱着傷體親自出迎。徐榮在涼軍中也是響噹噹的人物,要是換做別人斷無抱病迎接的道理。但華雄不是別人,華雄是他的兄弟,哪怕是華雄鬱郁不得志的時候,徐榮也是依然把他當做兄弟寥寥幾人之一。
華雄遠遠看到吊着膀子,顫顫巍巍的徐榮,不禁心頭一熱,連忙下馬快步迎了上去:“子耀,折煞華某也。”
徐榮蒼白的臉色上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公偉,你小子又長胖了。”
兩人哈哈大笑,並肩進了府內。
當日下午,徐榮在兩名士兵的扶持下,拖着病體親自帶着華雄巡查防務。雖然華雄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到城樓上看一遍自然明白,但是他依然不顧華雄的勸說,堅持要親自解說。這是他謹慎的習慣,正因爲這份謹慎,他才能成爲大將,正因爲這份謹慎纔沒失去潼關。
巡查了整整半個時辰,徐榮累得快走不動路了,華雄卻是一臉的雲淡風輕,只是不時的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否聽了進去。
徐榮暗暗皺了下眉頭,帶着華雄走到城門正中,靠着城牆一邊休息一邊遠遠眺望着漢軍。
華雄的視線落到城門轉輪上,發現搖把已被砍斷,邊上一個百夫長模樣的將領率着十個士兵守護在轉輪旁。
華雄奇怪的問道:“此轉輪已壞,爲何不修好?如此城門豈不是成了死門?”
徐榮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正要回答,那員百夫長冷冷的答道:“在下奉丞相之命,在此守護潼關城門轉輪,任何不得妄動。華將軍欲修轉輪,莫非想要開門投敵麼?”
華雄勃然大怒,正要呵斥,卻聽徐榮道:“這位乃丞相大人之族弟李東將軍,因丞相擔心漢軍再來夜襲,故命人在此守護,無丞相的命令,此轉輪不得修復。”
華雄心頭一沉,腦海中閃過賈詡臨行前送的“多動腦少動手”六字真言,立即滿臉堆笑對李東道:“原來是李將軍,辛苦辛苦。華某不過隨口提提,不要見怪。”
李東原本是想在華雄面前示下威,沒想到在西涼軍中一向以脾氣火爆出名的華雄居然如此彬彬有禮,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也連忙謙卑見禮。
徐榮疑惑的望了華雄一眼,心頭又增了一絲疑慮,他跟華雄相交十多年,對這位兄弟可是知根知底。
次日,華雄親自送徐榮到潼關西門門口。
徐榮一抱拳,努了幾下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轉身正要登上馬車,忽又回頭盯着華雄緩緩的說道:“公偉,兄弟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華雄哈哈笑道:“你我兄弟十多年,有什麼不能講的,子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起來了。”
徐榮沉聲道:“公偉是西涼嫡系,徐某是遼東外來的和尚,有些事情還望公偉自己把握分寸。話不多說,公偉心中明白即可。”
華雄神情立即變得嚴肅起來,也正色說道:“多謝子耀提醒,華雄省得。”
徐榮不再說話,登上馬車緩緩的離開了潼關。
華雄望着遠去的馬車,暗暗的說道:“不管來自西涼還是來自遼東,還不都是大漢的子民?”
沉吟了片刻,對身邊的衛士一揮手道:“走,去城樓上看看。”
城樓下,漢軍依然在無謂的叫罵和挑釁。
華雄聽得大怒,大聲喝道:“你等關東小兒,竟敢辱罵老子,看我神箭!”
一箭飛去,正中一名士兵的髮髻中,嚇得那名士兵面如土色,屁滾尿流的連連退逃。
連射三箭,箭箭都正中樓下漢兵的髮髻,驚得城樓下的漢軍惡退幾十米,逃出弓箭能及的範圍。
城樓上的涼兵紛紛叫好,高聲歡呼,稱讚華雄的神勇。連守在轉輪邊的李東,臉上都露出了欽佩的神色。
漢軍中軍大帳中,劉協與諸將聚集在一起,相對無言,整個大帳中一片愁雲慘霧。
奇襲失敗,強攻只能白白增加傷亡,於事無補。五子良將之首的張遼歷練尚淺,沒有展現他那歷史上八百破十萬的驚豔,跟其他將領一樣束手無策。
至上次奇襲失敗之後,劉協和王越又先後幾次登上過潼關城樓上,可是轉輪損壞之後就沒修好過,反而增加了士兵把守。李東和那十幾個士兵對他們來說形同虛設,但是搖不起轉輪,殺了這些人也無濟於事。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眼看已過了十幾天,馬騰又送來了加急密信。信中說的很明白,臨涇天氣逐漸變暖,冰城有逐漸消融的跡象,陛下不在半月之內攻下潼關,臨涇將城破人亡,他自知希望渺茫,所以會讓兒子們和侄子突圍出逃,只希望屆時陛下能接納他們,給他們個一官半職,延續馬家香火。
從臨涇到潼關東,這封密信經過重重阻隔到劉協手中,路上至少花了七天時間。所以他只有七天時間來攻打潼關。
七天。雄關如鐵,七天如何破得?此時要是有諸葛亮、龐統這樣的謀士在旁,或許可能出奇謀攻破,如今守着一班武將,卻是無計可施。
此時他才突然驚醒,身邊大將一堆,有昔日橫掃黃巾的老將,有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五子良將,有絕世虎將,還有天下第一劍客,獨獨缺乏運籌於帷幄之中的謀士。
正與諸將有一搭沒一搭的無謂討論着,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哈哈的大笑聲,在營中巡視的胡車兒一路奔跑着闖進了大帳。
“大喜啊。陛下,大喜啊……”
劉協騰身站了起來,充滿希冀的問道:“喜從何來?”
胡車兒滿臉激動的遞給劉協一張紙條。
劉協接過紙條迅速掃視了一眼,跳了起來一把揪住胡車兒,顫聲問道:“此物從何而來?”
胡車兒笑道:“適才城上射下幾箭,正中士兵髮髻,這紙條便是從士兵髮髻上所發現。”
劉協呆了一下,隨即喜得一陣狂笑,許久才慢慢歇下來道:“全軍休整一日,準備進關。”
紙條上赫然寫着:“明夜二更,見火光可入關。——大漢騎都尉華雄敬上”
一向老成持重的朱雋仍然心存猶豫,說道:“會不會是李儒的詭計?”
張遼搖頭道:“他等只要守住潼關即可,根本無詐降的必要。我等只需小心謹慎即可,切切不可坐失此良機。
月光如水,一層銀輝撒在城樓上,冷風中的潼關在月色中顯得更加陰冷。
李東身上披着幾件麻衣坐在地上,屁股下也墊着一層厚厚的麻布。十幾個親信士兵,一半在輪流睡覺,一半坐在麻布上與他在閒聊。
有個士兵抱怨道:“李將軍,這得守到什麼時候啊,日夜守候,人都快累垮了。”
李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再守幾天,丞相會另派幾名我們李家的心腹將領前來接手,接任者一到我等就完成使命了,到時我必呈報給丞相賞賜諸位。”
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李東擡起頭來,驚叫道:“華將軍!”
華雄手持長刀而來,刀身在月光下閃着攝人心魄的光芒,臉上卻溢滿和藹可親的笑容,哈哈笑道:“諸位辛苦了!”
衆士兵紛紛誠惶誠恐的站起來,李東也連忙站起行禮道:“多謝華將軍關心,此乃卑職職責所在,不敢有負丞相重託。”
華雄微微一笑,對身後的衛士道:“呈上來。”
衛士端上來一罈酒,一拍泥封,滿滿倒滿一碗酒,酒香撲鼻而來。
華雄端起酒碗,遞到李東面前笑道:“這大冷天的,李將軍如此盡職盡責,華某頗受感動。特意爲各位備得好酒,好與諸位驅寒。”
李東心頭一熱,正要接酒,眼中感激的朝華雄望去,見華雄雖然依舊滿面笑容,眼中卻隱隱藏着一絲殺機。
他心中一寒,急忙將手縮回,退了幾步道:“多謝華將軍美意,卑職重任在身,不能喝酒,還望將軍恕罪。”
華雄的笑容瞬間凝住了,露出滿臉的猙獰,眼露兇光,沉聲喝道:“真的不喝?”
李東臉色大變,回頭望過去,發現身邊的親信士兵已經被華雄帶來的衛士團團圍住了。
李東不禁心頭大駭,一股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結結巴巴的說道:“卑職不敢喝,還望將軍恕罪。”
刀光一閃,人頭落地。
華雄冷冷的吹了吹刀刃上的鮮血,輕蔑的瞄了一眼嚇得跪倒在地上求饒的士兵,對衛士喝道:“把他們全部綁起來,立即把轉輪修好。”
城樓下不遠處,六萬漢軍整整齊齊的肅立在月光下,聚精會神的緊盯着緊閉的城門,寂靜無聲。
月過中天,城樓上一片火光大起,照得天空一片通明,在寒冷的夜晚中顯得是那麼溫暖,暖透了城外六萬人的心窩。
劉協激動得差點落淚,長劍一舉:“入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