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與郭嘉走到營外空曠的荒野,郭嘉環顧四周完全沒人,這才輕聲說道:“主公,實不相瞞,不管益州是否能在一年多內徹底穩定,有一件事還望主公先做準備!”
“什麼事?”王旭問道。
“主公若是……”郭嘉一頓,沒有將後面死去二字說出來,轉而道:“若是有何不測,就算有少主降世,也極爲年幼,面對如今亂世,那當怎麼辦?”
王旭沒有隱瞞,直言道:“託付賢臣輔佐攝政!”
“此法雖然可解一時之急,但並非良策!”郭嘉搖頭,若有深意地道:“荊州文武雖然不乏忠誠義士,短時間內必然無恙,可少主長成之後可確定能懾服文武?”
“不管主公留下幾位少主,誰都無法確定,更重要的是,賢臣雖然相輔,可其身亡後怎麼辦?其後人是否也能忠誠?是否會爭權?況且,如今荊州各方全因主公才凝聚再一起,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是否有賢臣能震住各方,也還說不定。”
“曹操、孫堅誰不是一方雄主,他們必然會圖謀荊州,主公可敢確定無人去依附?到時四分五裂也未必不可能,就算穩定,少主在一個大權旁落的環境下成長,也未必能成大事,甚至有危。所以,還當有另一個過渡期。”
王旭也知道這些,只是實在沒好辦法,此刻聽到這番言語,忍不住問道:“那奉孝可是有好辦法?”
“稱不上好,但能有些用處。”郭嘉遲疑了一下,接道:“主公可想過,再次讓主母全面攝政?”
“你是指……”王旭驚愕。
“不錯!”郭嘉毅然點頭:“效仿高祖之呂后般攝政,主母早年曾全面參與軍政。與主公一同南征北戰,戰功彪炳,在荊州老臣心中也有很高地位,百姓間的威望又高,只是這些年才漸漸淡出去。僅偶爾隨主公征伐,但仍有雄厚的基礎,如今可讓其再度攝政,將來自可避免大權旁落之患。”
“而且主公最好讓主母懷孕,其親子承位,必然更爲不同。同時,主公最好再酌定攝政之臣,以輔佐主母。還有,將來兵權也需三分,主母掌核心,另兩部。一部歸謀臣,一部歸武將,雖然體系會有些混亂,但可減小變數發生,以便少主長大後順利承權。”
靜靜聽完,王旭陷入沉思之中,他還真沒想到這上面去。
這樣做顯然是可行的。至於郭嘉說的分兵權,倒是多慮了,他的初衷應該是擔心大權旁落的外戚手中,但徐淑和王旭兩世至親,論起內心的情感,在徐淑心中只有王旭是她最親的親人,比之這一世的父母和徐盛這個親哥哥還親。
至於其它親屬,就更不能使其有點滴動搖了,作爲後世之人,思想上就有天壤之別。
而且。王旭和徐淑的出發點和郭嘉不一樣,郭嘉產生這些想法的初衷,是建立在古人那種家業承襲的點上,而他們如今想的,只是以建立勢力。保全家人的安危爲主。
在能保證安危的基礎上,即便失去這些權勢也無所謂,畢竟王旭死,匡扶天下,建立一個太平盛世的宗旨就沒了,對於徐淑來說,這個時代將失去一切吸引力,保留着後世記憶的她,甚至都不知道活着是爲了什麼。
因爲她的夢想和希望,都在回到這個時代的那一刻,全部破滅。這個時代給不了她想要的任何東西,之所以對生活充滿渴望,是因爲與王旭之間這份無與倫比的愛,可以看着心愛的男人實現蓋世偉業,與心愛的人在一起。
而王旭死後,她就失去了一切,讓這一世的親人快樂活下去,是她唯一的支撐點,對於她來說,恐怕那日子與顏明一樣,除了一堆完全無法談心裡話的人,剩下的只有僞裝再僞裝,舉世皆寂。
如果有可能,甚至寧願以所有的金銀珠寶、權勢財富,換取一臺可與後世人連通的電腦……
靜靜思慮過可行性後,王旭心中接受了郭嘉的提議,但卻沒急着說什麼,而是反問道:“奉孝,那你覺得那時兵權該交到誰手中?”
郭嘉沒有絲毫遲疑,笑道:“可給趙雲和田豐!”
王旭高深莫測地笑笑,卻是突然道:“我覺得你與趙雲最合適,元皓太剛直了,性子太烈,不適合。”
“若真有那一天,主公病危之前,屬下必然下野!”郭嘉出人意料地道。
“這是爲何?”王旭非常疑惑。
“屬下今日說了這一切,已經不適合!”郭嘉躬身一禮。
王旭默然,很快接道:“你是怕我,還是怕他們?亦或者兩者都怕?”
聞言,郭嘉先是一愣,沒想到王旭這麼直接,但隨即微笑不語,雙目與他對視,一片坦然。
凝望着郭嘉那清澈的眼神許久,王旭卻得不到答案,慨然嘆道:“奉孝,我與他人不同,不會做那等事,也不會試探你,是真心期望若我有個意外,你能輔佐成事。”
話音落下,郭嘉卻是突然退後兩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還請主公恕罪,若主公真有意外,奉孝再不輔佐任何人,便在這荊益之地,安享餘生便可。”
這話讓王旭越來越聽不懂了,疑惑道:“奉孝這是何意?”
“主公!”郭嘉擡起頭來,臉上露出一絲悵然:“屬下今生最得意的決定,便是當年跟隨荀彧前往拜見,此後能來這荊州之地。”
“可主公也知屬下之志,並非安於一隅之地,若主公真有意外,那將來荊、益之地無論如何穩固強盛,也是守成有餘而進取不足,只能偏安在這西南之地。待少主長大時,即便文韜武略堪比主公,一時雄才。可那時天下大勢必然已定,只有三種可能。”
“一種,便是北方曹操或袁紹,以絕對強勢的力量掃六合、平八荒,一統宇內。荊、益之地也不得不臣服,交出權柄,尋一地方享受太平盛世,從此不問政事。”
“一種,則是天下兩分,一南一北。國家分裂。”
“最後一種,則是最有可能的,我等守於西南,孫堅雄踞江東,北方一統,成割據三分之勢!”
“但不管是哪種局勢。少主成長的二十來年,已經失去了統一天下的最好時機,起步也晚,甚至荊、益的文臣武將和兵士都將失去進取之心,再加上西南先天比不上北方,各方勢力又基本穩固,自成一體。那時。窮屬下畢生之力恐怕也難有作爲,決定成敗的將是後人。”
“此外,主公若有意外,但卻有後,基業仍在。這麼多年來,主公待屬下甚厚,堪稱厚恩。讓屬下身得其位,盡展所學,乃是明主。與屬下傾心相交,是爲益友。教會屬下很多世間少有的學識。是爲良師。這一切,嘉縱使萬死也難以報答!”
“嘉又豈能轉投他方,與主公之後敵對,做那不忠不義之事?哀,莫過於心死。屬下有自知之明,既然已註定心死,那身居高位又有何用,毫無意義,不過吃着飯卻做不了實事的酒囊飯袋而已,還不如交給有衝勁的人,也許能創造奇蹟。”
“顧慮太多的人,再如何有能力,也發揮不出來,而田豐與屬下不同,其性子剛烈,不肯服輸,認死理,甚至明知不可爲,註定失敗,也會一如既往的堅持下去,所以主公若有意外,最需要他這樣的能人來奠定基礎。”
“可以說,主公在,郭嘉心裡就有底,主公不在,郭嘉的魂也就沒了,前路也斷,這也是嘉之所以只能爲臣,而主公可以爲主的原因。不過主公也可放心,屬下終身不會離開荊、益之地,若少主有危難,必傾力獻策,只是終身不再主事。”
說到這裡,郭嘉笑着接道:“若是主公、主母願意,那郭嘉願意做少主之師,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助少主將來成器,也將主公和屬下未能完成的遺憾,盡數交付。”
這番肺腑之言將王旭徹底震撼了,他從沒有想過這些,也從未去考慮到這些方面。
即便知道自己對荊州的重要,但也不知道重要到這種程度,在這一刻猛然發現,似乎自己還是陷在這些史上人物超凡的能力中,陷在歷史對其的記載中,而忽略了他們也是人這個事實。
郭嘉太聰明瞭,太超凡了,可這一切卻與其性格無關,他也同樣有其性格缺陷。
就好像,歷史上郭嘉同樣投效過袁紹,觀其不是明主,趁沒有太多瓜葛的時候,果斷就轉投曹操。
而田豐不瞭解嗎?肯定了解其並非最好的明主。
最明顯的例子,當他諫言袁紹不要急着與曹操開戰,好好經營數年,等北方穩定後,以壓倒性的優勢徐徐輾壓,若是心急,必定失敗,結果被袁紹以禍亂軍心關起來。
不久,袁紹官渡一戰果真兵敗,所有人都以爲,這時袁紹會後悔不聽其諫言,放他出來重用,但唯獨田豐自己斷言死定了,結果不到一日,就被羞於見他的袁紹所殺。
可見田豐心裡是明白的,可他的選擇,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有着一種偏執的倔強。
但郭嘉沒有,他選擇的是有明燈的未來。
這便是性格的差異,而現在荊州的形勢,若自己生死,郭嘉感覺到沒有希望,就沒了鬥志,沒了激情,所以力薦田豐這樣的人來主事。
想到這些,王旭慨然一嘆,自己生死,恐怕後果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
這一刻突然明白了諸葛亮爲何會活生生累死,爲何會不顧一切北伐,也許未必是因爲他願意事必躬親,而是蜀漢沒有主心骨,沒有一盞明燈,他不得不親自去點亮那盞燈,告訴所有人,至少他還在,他還沒有放棄,還有希望!
怪不得劉備在的時候沒有事必躬親,走了之後卻什麼都要親自處理,以致鞠躬盡瘁。
可不行就是不行,結果就是那樣,人的力量終有窮盡之時,他終究是人,不是神!
如今王旭從郭嘉的見解中,已是深深理解,荊州在自己之後,再沒有一盞明燈,可以想見,爲了給衆人希望,田豐和趙雲接過大任,恐怕也會留下一個鞠躬盡瘁的美名,那是無奈,而非願意!
甚至他很清楚,若真的身死,那荊州這些人要想奪取天下,那將是多麼困難,多麼不可思議!能夠給他個保證,二十年內各方勢力不亂,那就已經是萬幸了。
這些名臣良將們雖然忠義,但不是傻子,也不是全都一個性子,他們之間也會有矛盾,也會有自己的考慮,也會因爲時局和經歷的不同,而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突然間,王旭覺得史書對自己的引導需要慎重,過多的借鑑或許會造成判斷的失誤,從實際出發似乎更爲可靠!
回頭看着沉靜的郭嘉良久,王旭沒有再多勸什麼,只是輕聲說道:“奉孝,若我死,你教好我的後人!”
“屬下必盡全力!”郭嘉堅定說道。
但很快,王旭又猛然咬緊了牙關,以不容置疑地語氣說道:“奉孝,助我得益州,益州的人手中可能有解毒之法,我不能死,也不希望你心死,我要活,我們都要爲了目標而活!”
“主公所言當真?”郭嘉渾身一顫,突然間升起一種難言的力量。
“真的!”王旭點頭。“毒來自益州,解毒之法應該也在益州,捉到劉璋,可自救!”
郭嘉大喜過望,臉上一改之前悲色,雙目精光閃爍:“主公,屬下立誓,必然傾盡一切奪取益州,爲了主公,也爲屬下自己!”
王旭握緊了拳頭,豪情道:“好!我們一起打他個天翻地覆,沒有未來,我們打出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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