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來了!”
“什麼?”馬騰懷疑自己聽錯了,“備戰!韓遂的兵馬有多少?”
“不是不是,兄長別急!”候選急忙把住馬騰說道:“是韓遂,沒帶兵馬,就有一百多人在寨外林子裡藏着,他自己帶着十個人叫寨門呢,要不要放他進來?”
馬騰皺着眉頭左右看了一眼,幾人誰都沒了主意,馬玩說道:“兄長,要不咱們放他進來把他綁了押送朝廷換個功勳?”
“且住。”馬騰擺手示意馬玩別激動,對候選說道:“小心探查周圍可有埋伏,先放他進來,看看他想幹什麼。”
這一下帳中可是炸了鍋,衆人交頭接耳地透露着不安。那可是韓遂,不是涼州過去的從事韓約啦,如今人家是坐擁十萬衆可攻掠三輔掀起涼州反叛的大首領啊。
“壽成,咱們是不是……該出去接一下?”
混不吝的李諶聽到韓遂這個名字也沒了霸氣,他至多千百號人劫掠縣城就已經是天大的事情了,跟從涼州名士搖身變成掌十萬鐵騎割據涼州叛軍惡首的韓遂可就小巫見大巫了,這叫鬼怕惡人。
馬騰擺手有些憤怒道:“不接,在帳裡等他,他是反賊咱們是漢軍,見面不紅眼已是念着情分,再出去迎接傳出去成什麼了?”
至多半柱香的時間,候選掀開帳簾對衆人給了一個眼神也不說話,衆人便見到半掀着的簾子下露出多半個身子,身子的主人腰側空空已經下了刀劍,鐵甲外罩紅袍,正抖弄着袍子上的積雪,接着伸手一撩,一個臉頰消瘦眉眼狹長鬢角斑白的男人便帶着笑臉入了帳中,很自然地對衆人拱拱手,笑道:“諸位都在啊,在下韓遂,字文約,不請自來望諸君勿怪。”
說完,韓遂這才朝馬騰與馬宗再度拱手笑道:“一別多年,大郎與二郎可還好?”
真是一別多年了,他們初次見面在羌人部落裡,馬宗現在還記得那一日情形有多麼驚心,三郎一刀捅死了羌人小王北宮伯,萬箭齊發之際就是這個男人,就是這身紅袍橫着一杆大槍旋風一般撞入羌人之中,一聲高喝與董卓制止了羌人的射擊,救下衆人之性命。
那時候的韓約而立之年,正是男人雄姿英發的年月,而如今不過三年時間,這個化名韓遂的男人卻是有些未老先衰了,看上去已然不惑。
馬宗不知說些什麼好,只是拱了拱手,馬騰嘆了口氣,袖手說道:“文約兄看上去也是焦頭爛額。前來只怕不是敘舊,坐吧,有話直說。”
韓遂嘴角掛着笑,隨手拉過一張胡凳便坐在帳中,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位置。或者說他這樣的人根本不用在意位置,從他入帳起,除了馬騰之外沒有人能與他的目光所對視,儘管他們的眼神都看像自己,人的名,樹的影。從他入帳起,他就如同漫步在自家後花園一般閒庭信步。
“想必大郎這邊的情況也不太好吧,在下看了一眼,張家川約莫有近萬的漢子,兵甲只怕不足兩千吧。”韓約臉上帶着從容,他看見衆人眼中如同困獸一般的眼神,聽見馬玩起身時鎧甲相撞的聲音,可他仍舊無所畏懼地說道:“別急着說你們有五千可戰之兵,就算五千吧,如果在諸君眼中那些棍子也算兵器的話。”
馬玩走到韓遂後面,對馬騰給了一個眼神,便打算將韓約抓住,外面韓遂的那些個衛士根本不夠看,卻不想韓遂連頭都沒扭,自顧自說道:“在下死了,或者被押送朝廷,有什麼用呢。難道在下今日將壽成陰殺,張家川就不攻自破了嗎?行了,坐回去吧,你是覺得王國好呢,還是宋建成氣候一點?”
馬玩在後面一頓,荊軻刺秦的氣勢已是一頓,又見馬騰對他搖頭,在心裡嘆了口氣,徑自走到旁邊取了壺酒放在韓遂面前,坐了回去。
韓遂說得對,他在年前殺了李文侯和邊章,一躍成爲手下兵馬最多的叛軍首領,但他死了也還有王國、還有宋建,十幾萬人,根本不是死一個兩個人就能結束的叛亂。
“首領不好當吧?”韓遂看着馬騰笑了,“身邊兄弟找你要糧,要你兵器,你什麼都得籌備,還得想着法子帶着兄弟活下去。以前的老友都成了手握兵馬的將軍,沒了糧食就得想出方法跟外面去打仗,死一些人糧食就夠吃了,不想打仗就沒有糧食沒有兵器,身邊兄弟慢慢因爲弓刀粟米這些可笑的東西積怨,然後死在自己人手裡……你也沒辦法。”
韓遂搖着頭,馬騰卻不知他是在說叛軍還是在說自己……首領難當。
“三郎在洛陽還好嗎?”韓遂自嘲地笑了笑,久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對馬騰問道:“光和七年在下從洛陽回來時去了一趟,沒見到三郎。”
“舍弟過的還不錯,有勞文約兄記掛。”
馬騰說了一句,他心裡巴不得韓遂別提馬越,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可不是鄰家兄長,是他娘涼州最大的叛軍頭目,自家弟弟可是朝廷兩千石官員,這是要光宗耀祖的,萬萬不要跟這個賊首撇上一點關係纔好!
“我不想涼州人再自相殘殺了,你不要擋我,我要出三輔打仗……人太多了,總要死一些,糧食纔夠吃。”
“不可能!”馬騰說道:“某是漢軍,既然食君俸祿就要爲君分憂,你想入三輔,就必須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馬騰的話斬釘截鐵裡透着色厲內荏,韓遂卻是輕描淡寫,“張家川寨子下的不錯,兩座鄔堡,犄角相望?要多少人能填平,一萬?兩萬?”
帳中沒有人忘記,這個男人一句話,就能令十萬人赴死。張家川這個寨子下的再精妙,那也只是能頂住幾千人圍攻。
“保好你的兄弟就夠了,壽成。涼州,比保不了,我也保不了,這天下沒人保得了,他們都說是涼州錯了,其實涼州沒錯,錯的是這個天下!好了,我要回去了。”韓遂從胡凳上站起身,提起那壺酒對馬玩說道:“再考慮一下,把我綁起來的最後機會。”
看着馬玩無動於衷,韓遂笑了,對着壺口淺酌一口隨手放下,對衆人拱手道:“多謝款待,文約告辭。”
說罷掀開帳簾,不再回頭地跨上駿馬,朝着谷口搖搖晃晃地走了。
帳中幾人面面相覷,李諶撓了撓光頭嚥下一口口水,韓遂這氣度,單騎入帳無所畏懼,李諶說道:“壽成,要不,要不咱也反了吧,你還是首領,咱們跟韓遂井水不犯……”
“不可能!”馬騰皺着眉頭對李諶咆哮一聲,他很憤怒,三郎還在洛陽,他這個大哥可不能反。
他的憤怒根源是他很恐懼,因爲他知道,李諶說出了帳中所有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