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像是羌人演武會上憨笑着跪在馬下效忠的古塔兒。
那一聲絕望中將生的希望寄託給自己的吶喊像極了江南水鄉一柄長戈無比決絕的黑夫。
那眼神和被賊人圍困時將自己扶上馬鞍一刀紮在馬屁股上的劉伯並無兩樣。
是了,這就是他們的樣子。
從什麼時候起奔馳在草原上無畏無懼的馬三郎成了如今遇事拔腿跑得飛快的馬君皓了呢?是什麼讓自詡威武蓋世的他將效死的兄弟袍澤拋於身後,只顧着自家性命呢?
是隻差一步便可封侯的尊貴爵位?還是隻手擎天顛覆宮廷的威風,竟教他成了如今的模樣。
曾經未能與黑夫一同喋血,令他在往後的歲月裡追悔莫及,現如今他不想再後悔下去了。
長街盡頭,追擊而來的賊人衆多,粗粗一望不下半百之數,眼看距那倒下的甲士還有不到五十步。
一把拽開甲扣,鐵半甲被他抓在左手當作盾牌,右手提着環刀返身而去,身後的楊豐反應不及,一把抓住馬越的鐵甲急道:“你做什麼!”
馬越臉有些發麻,髮根都豎了起來,一震左臂揚刀指着倒地的士卒說道:“我的人還在那!”
說話時馬越正迎着楊豐那一雙眼睛,他只等着楊豐那招牌式叛逆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楊豐這一次沒有半點忤逆,俊美的臉上映着月光正慘白,嘴角卻勾起笑容,手一鬆便持着漢劍護在馬越左邊,“請主公救人!”
馬越也帶上笑容,但更多的是狠厲,黑夫死在山賊手中是他一生的遺憾憤慨,當時他奢望身邊有十名長水軍士他就能扭轉敗局。
這一次,他的身邊有十名長水軍士了!
那一聲‘將軍快走’就是呼喚靈魂的吶喊,心頭的血液在剎那間像燃起滔天烈焰,掌中鐵鎧護住頭頸提刀便反着衝了回去。
“小心強弩,跟我上!”
原本寂靜的長街變得紛亂不堪,四周的高門大宅中帶着兵器的漢子來勢洶洶,高牆上的強弩正在上弦隨時準備射擊,另一側牆頭上亦有弓手上牆,車騎府的朱門開啓,兩列效忠於車騎府的家兵如臨大敵。
馬越並未被這些拿着兵器的漢子嚇到,反而衝勢更快了幾分。
西涼漢子從來不缺少萬夫莫敵的膽氣,在這個時候,曾經在大陸澤一戰單騎追殺張寶的那股威風彷彿闊別多年再度回到了馬越身上,這股膽氣令他所向披靡。
這是道之所在的膽氣!
眨眼間衆人便已奔出十餘步,馬越更是飛奔至那傷兵身旁將鎧甲在其頭上一包,一把撐起他,仰起頭來敵人中跑得快的漢子已經近在咫尺,一道寒光在眼中閃過,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一刀劈在肩頭……街道上,朱門裡,握着兵刃的刺客源源不斷地涌出,喊殺聲在這個夜晚尤爲響亮。
在受傷的瞬間,車騎府的弩手再度出現在高牆之上,手中強弩已然上弦。
別說是沒有盾牌,就是都盾牌在手照樣無法在三十步內擋住弩矢。
沒有辦法一戰方休了,敵人太多,短暫的遲疑都將會令身邊的長水好手被刺客吞沒,唯一的生路就是折返,向來時的路折返。
“衝不過去,撤回去,撤向皇宮!”一腳將面前的漢子踢翻在地,連補上一刀的心都沒有,馬越攙着受傷的袍澤左右揚刀,“快,我來斷後!”
身旁的僅剩的七名護衛伴行左右,刺客們衝了過來,幾乎要將他們吞沒。
如今的馬越有些後悔自己的驕傲,他對當前的形勢還是太過樂觀。他緊張了近乎一月的時間,唯獨在大事將成的時刻鬆懈了。
這一絲鬆懈,便被敵人敏銳地把握住,將自己置身死地。
“嗖,嗖!”
受傷的長水漢子被馬越扛在肩頭,聽到背後的聲音馬越連頭都沒扭,只是死命地向前奔跑,這種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弓箭!
強弩是軍備,民間不得私藏,車騎府的這六七張強弩已經給了馬越莫大的恐懼,然而此時聽背後的聲音四周衝上來的刺客手中還有強弓,簡直是上天無門!
箭矢如蝗一般地飛來,人跑的再快也難以跑過箭矢,鐵甲護在後脖頸上,對於自己的後背與受傷袍澤的屁股已經不在馬越思考範圍內了。
身後叮叮幾聲,他聽到耳畔的風聲,敵人的吶喊,箭矢釘在背後裲襠甲上的清脆聲響,以及……袍澤倒地的聲音。
匆匆回首,馬越咬緊牙關眼眶欲裂,一名長水甲士仰面躺倒,箭矢正中面門,是爲了阻擋敵軍返身迎敵。
“何…苗!趙……延!”
楊豐一手護着馬越身後,弓着身子握劍疾走,身旁的衛士饒是訓練有素面上也都被慌亂佔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