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裴氏,家住隴縣,河東省親,百人護衛。
馬車中夫人雖未言明,但馬越已經知道,上天賜予自家的大機緣來了。
裴姓女子嫁到隴縣,孃家在河東,動輒百人護衛。符合這幾點的人物涼州恐怕只有一個人,那便是此時涼州刺史樑鵠的妻子裴氏。就連馬越自己都沒想到自己隨手救下的馬車中居然有如此貴不可言的人物。
此時儘管天下亂象已顯,但終究還是漢家王朝,若想在大亂前謀到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的家人不被那些諸侯所害,唯一的路線便是依附大漢王朝。而涼州所部一州刺史對於如今一無所有的馬家來說當真是天大的機緣。儘管如今的刺史並非如同日後州牧一般的封疆大吏,但在這一州之地略有權勢。何況世人皆贊樑鵠爲書法大家,就連馬越這等山村野夫也聽說過樑鵠的名字。
裴氏被劫的地點距離彰山村不過十幾裡,衆人一路策馬揚鞭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村中。馬越素知馬騰爲人豪爽大方,便未與馬騰說明裴氏的身份,喊上關羽馬宗帶着彭脫等二十餘名武士帶刀上馬,一路呼嘯着奔向隴縣。
彭脫等人被衛和一紙書信送到馬家討生活,偏偏這兩年他們愣是沒遇上什麼戰事,沒有能夠一展身手的機會,這兩年來都是馬家養着他們,他們早想爲之效力。彭脫這二十餘人都是曾經伴隨衛和走南闖北的好漢子,其中有胡人有漢人,甚至還有七個驪幹遺族也就是後世所稱羅馬人。這些羅馬人的祖先東征至此被漢軍打敗後定居在涼州建立了隸屬漢朝而屬於自己的城市,數百年的民族融合並未使他們的熱血退化,反而更加喜好戰鬥。
由馬騰馬宗關羽彭脫四人帶領下的二十餘武士,衆人足矣擊退上百盜匪。這年頭所謂的盜匪可不是像李諶那樣,成百上千全副武裝的大型匪幫,像李諶那樣做大還未被剿滅的匪幫幾乎是鳳毛麟角,有的多是類似西域路上馬越等人最後遇見的那幫瘦骨嶙峋,連劍都握不穩的窮苦流民,十三歲的馬越在搏殺中都能斬殺流匪首領,別說如今武力今非昔比的衆人了。
此時的馬越倒是希望再遇上小股盜匪,好讓馬車上的夫人更加清楚他馬家勇武,大兄馬騰早就有意仕官,只是苦無門路,所以馬越這一次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地把這裴氏夫人送到州治所,若能借此搭上刺史的關係馬氏兄弟從此平步青雲擺脫白身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也不知是否入夜盜匪都在林中安營紮寨,衆人奔馳一夜都未遇到哪怕一個賊人,大兄馬騰不知馬越心中所想,擔心夜路遇到攔路賊人一路催促,衆人快馬加鞭一夜行進百里,第二天太陽升起之時在隴縣十五里外遇到了樑鵠派來接裴夫人的三百兵馬。
一夜疾行衆人已然疲憊不堪,隨軍進入隴縣後便被樑鵠安排在城外驛館休息,同時派人傳來口信第二天晚上在刺史府內宴請馬氏兄弟。
奔馳一夜馬越早已睏倦,到了驛館仰頭便睡,醒來時已是月明星稀。
“想不到三郎竟救了刺史大人的家眷。”
驛館房間內,一罈北地烈酒,兩盤下酒菜,馬越與幾位兄長席地而坐。
“說來也巧,昨日我獵到一頭黑豹,瞧得天色已晚便打算上官道借匹馬來回家,不想正遇到盜匪截殺刺史夫人,看衛士不敵我便出手殺了幾人,之後盜匪便奔潰而逃,這是上天送給我馬家的機緣啊。”
馬越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從這樁好事中爲家族獲取更多的利益,馬騰看着自己年輕的弟弟興奮的手舞足蹈,不由得嘆了口氣:“羌胡民風彪悍,涼州官民之間終究有太多隔閡與誤解,終有一日我大漢會爲其所害。”
聞言馬越火熱的心也冷卻了下來,不想自家大兄心中所想竟如此深遠,他對於日後的羌胡作亂略知一二,卻不想馬騰身爲局中人物竟能看得如此透徹。
“大兄所言甚是,不過這塞外苦寒之地民風彪悍,若是手段的當,日後羌胡也是一大助力呢。”
馬騰一皺眉頭,“小豆子此話怎講?”
卻見馬越指着兄弟三人略微泛黃的頭髮,“涼州所患並非胡漢民族之紛爭,而在於我漢家當權人與異族首領並非一心,不錯,我漢家確實有四百年曆史,可這血統又能說明什麼呢?你我兄弟身上不也有羌族的血液嗎?”
馬騰與馬越的母親爲羌人,因此到了他們這一代三人的頭髮在陽光下仔細看還是有些泛黃,看着皺眉思索的馬騰,馬越又道:“北地羌漢可上馬作戰者何止十萬,這些塞外羌胡既羨慕我漢家之高貴,又恨我漢家之富庶,歸根結底是段太尉並不坐鎮涼州,但凡段太尉如今安在,羌胡安敢作亂?”
馬騰聞言也不禁點頭,涼州三明是北地男兒的驕傲,數年前段穎鎮壓羌族義軍斬首四萬何等威勢。如今段穎身在洛京,貴爲三公太尉,不可否認的是他仍舊威震塞外,那冷麪人屠在百萬羌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大兄你想,若我漢家兒郎再有一人在羌人中有足夠聲望,振臂一呼便是十萬控弦隨他號令,俱是敢戰之士整編成軍加以訓練,我西涼大馬可橫行天下而不敗。我聽那西域商人所言,在我漢家之北還有廣袤土地……效仿霍驃騎爲陛下開闊疆土,男兒功名馬上取豈不快哉!”
馬騰早知自家兄弟不是庸人,這番言論也是叫他眼前一亮,只是言語中對於漢庭多有不敬他眉間閃過一絲不悅,不過一閃而逝之後是更深的悲痛:“涼州人,苦啊!”
“這裡已經經受不起如此大戰了。”
馬騰一句涼州人,苦啊。是說到馬越的心坎上了,重生之後他從來沒想過古人竟會活的如此淒涼,世人皆知北地男兒驍勇善戰,卻不知那些孱弱的嬰孩兒根本經受不起塞北的朔風,十個新生兒降生頭一年便會被呼嘯的朔風帶走四五個,再加上連年的戰亂邊境土壤貧瘠誰都無能爲力,沒有糧食人們易子而食,羌漢之間摩擦不斷,盜匪橫行男兒多是自幼習武,但多數都未能加冠便死於戰亂或是盜匪手中,平平安安長成的十不存一。
涼州男兒如此壯烈的長大,怎能不驍勇?怎能不善戰?
每個北地男兒胸中都有大志向,他們從出生便是踩着屍山骨海與天爭命,他們纔是漢家男兒的驕傲,他們祖祖輩輩守護着漢家邊陲阻擋着塞外的異族入侵。正是因爲有他們纔有荊襄世家百代繁華,正是因爲有他們纔有漢家天子高枕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