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像是火星撞地球。
兩道鋼鐵洪流,驟然撞在一起。
前排的槍盾手瞬間人仰馬翻,成片成片地倒下。
長矛刺在盾上,火花迸濺,鐵盾相撞,擦出鏘啷啷的相聲。
但當雙方第一排盾手被衝撞力擊倒的時候,缺口打開,形勢就發生了逆轉。
麴義的士兵外面鐵盾,裡面則只有輕甲,不如高順陷陣軍的重甲。
這樣一來,陷陣軍的長矛輕易就可以刺穿麴義軍的身體,而麴義軍士兵面對陷陣軍的鐵殼,幾乎毫無辦法。
戰局初一交鋒,很快就變成一邊倒的屠殺。重步兵的優勢,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衝鋒之中,刀槍不斷揮砍,輕易就能帶走最少一個敵人。
而敵人的刀槍,卻破不了防!
這就是重步兵的強悍之處,歷史上高順陷陣營只有八百,就已經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如今光重步兵就有三千,再加上兩千輕弩手,壓制得曲義軍擡不起頭。
“撤!”
隨着曲義一聲聲嘶力竭的吶喊,先鋒軍直接敗退。
緊接着兩邊側翼王摩、韓定、韓荀、呂曠等部也開始撤退,沒有了弓箭壓制,青州軍左右兩翼張飛部與黃忠部立即壓進,開始追擊。
冀州軍變成了大潰敗,丟盔棄甲,狼狽而逃。張飛與黃忠率領兵馬一個衝殺,就斬殺數千人,讓敵人死傷慘重。
但僅僅追擊了二里,就已經追不上了。因爲高順的是重步兵,移動速度極其緩慢,無法追擊。
所以當曲義的兵馬脫離了陷陣軍的戰場之後,馬上組織起反攻,張飛與黃忠加起來不過一萬人,而敵人尚有兩萬,因此很快陷入苦戰,田豐見狀,馬上鳴金收兵。
然而此時此刻,見到青州軍已經大獲全勝,開始追擊,公孫瓚提矛揚馬,
高聲道:“敵人已敗,正是追擊之時,衝!”
“衝!”
所有的騎兵同時開始發動進攻,宛如發生了地震,地動山搖,數萬只馬蹄捲起沙塵暴般的煙塵,輕騎兵以排山倒海之勢向着曲義發動了進攻。
由於公孫瓚的兵馬是在戰場的兩側,騎兵發動的攻勢,也是從側面進行突襲,所以出於正中間的青州軍,很順利地後撤,將收割殘局的任務交給了機動性極強的公孫瓚騎兵。
公孫瓚領着三千白馬義從,衝在了最前面,勢如破竹,一路絞殺不知道多少曲義殘兵,隨着騎兵加入,戰場上很快變成了犬牙交錯,敵我難分的局面。
騎兵衝入陣內,將先鋒軍各路人馬全部衝散,士兵們盲目四散逃跑,騎兵則追擊砍殺,戰場形勢一片大好。
張飛回到本陣,找到田豐,埋怨道:“先生,此番大勝,正是追擊之時,怎麼忽然鳴金了?”
田豐下頜山羊鬍微微抖動,擡起頭,笑眯眯地道:“勝了嗎?”
“沒有嗎?”
“哪裡勝了?”
田豐反問。
“冀州兵已經大敗了呀,先生看不到?”
張飛回過頭看了眼遠處,戰場上已經是一片混亂,冀州軍狼狽奔逃,幽州騎兵已經將戰場切割成數百個方陣,有人在逃跑,有人在抵抗,有人跪地投降,冀州軍儼然已經是一片大敗的模樣。
“冀州兵確實大敗了,可這只是矇蔽別人的假象而已。”
田豐輕笑道:“翼德再好好想想,出現在此地的不過是冀州的前鋒軍,正如我們營寨中還有兩萬主力中軍一樣,你猜猜,冀州的主力中軍現在在何處?”
張飛撓撓頭,仔細思考片刻,再看向遠處彷彿已經潰敗的冀州兵,忽然驚出一聲冷汗:“誘敵深入?”
“是了。”
田豐目光深邃,看着已經領兵追擊到很深位置的公孫瓚,淡然一笑地道:“公孫瓚此次,怕是要大敗一場了。”
戰場上此時的形勢依舊沒有改變,兩條腿又如何比得上四條腿?
曠野上到處都是逃跑的冀州兵,人們驚慌失措,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被碾得四處逃竄,很多人都慌不擇路,甚至還有人往漳水方向跳入了奔流的河水中,無論怎麼看,都會感覺這是一場大潰敗。
公孫瓚與部將嚴綱、田豫等人,領着三千白馬義從,一路深入追擊,刀鋒直指遠處在逃竄的曲義大將旗幟。
之前在戰場上曲義挑釁他,這個仇到現在他可還記着呢。
雙方一前一後奔逃,曲義身邊只有數十名親衛,都騎着馬,快速地往來的方向逃跑,而身後的追兵已經越來越近。
前方是一道高坡,不算山嶺,只能算是一道比普通地面陡峭幾丈的斜坡而已,之前袁紹就曾經站在這坡上眺望戰場,現在看過去好似已空無一人。
曲義很快縱馬跑到了這坡上,公孫瓚丟失了視野,倒也不驚慌,繼續勒令騎兵追趕。
但很快,就看到坡上陡然伸出無數的頭顱,這些人人人都舉着三尺長的強弩出現在了坡樑上,居高臨下,鋒利的尖銳在陽光下閃爍着銀灰色的光,刺眼奪目。
強弩,區別於輕弩。根據史料記載,輕弩尺寸一般在兩尺內,差不多就是四五十釐米左右,體型輕便,但射程短,威力小,類比於手槍。
而漢代的大黃強弩,則是單人作戰用的最好的弩,屬於強弩範疇,尺寸一般在三尺以上,使用者必須是身強力壯的士兵。
最遠射程能夠達到兩百多米,雖然同體積下不如北宋的神臂弩射得遠,威力大,但已經屬於此時最強單兵遠程武器,威力類比於步槍。
歷史上的先登死士從來都不是什麼衝鋒陷陣的兵種,而是強弩兵,界橋之戰,就是曲義用強弩兵將公孫瓚擊敗。
當時公孫瓚率領白馬義從發起騎兵衝鋒,曲義就以早就埋伏好的強弩還擊,趁着公孫瓚軍陷入混亂之際,大舉進攻,擊潰了他的白馬義從。
現在也是如此,曲義很清楚青州步兵強悍,如果早早地把強弩帶過去,頂多殺傷一些步兵,無法對強大的輕騎兵造成威脅,到時候一被騎兵衝陣,就必輸無疑。
所以早做埋伏,以先鋒軍爲誘餌,故意詐敗,誘敵深入。而早早埋伏好的先登死士,便在此時此刻發揮出重要作用。
就看到曲義出現在山樑上,哈哈大笑:“公孫瓚,你中了我的計了!放箭!”
“什麼?”
公孫瓚大驚失色,慌忙下令撤退,但騎兵衝鋒之勢,哪有那麼容易停止,光物理慣性就不是他所能夠逆轉的。
耳邊只聽得強弩恐怖的牛皮筋響動,所有的先登死士扣動了手中的扳機,小兒臂粗的弩箭驟然發射出去,向着騎兵隊射去。還沒等白馬義從反應過來,箭雨就貫穿了他們的身體,士兵如雨點一般落下。
一時間,整個白馬義從陷入了無比混亂之中。前面的想要儘快調轉馬頭,脫離戰場。後面的因爲無法抵消馬匹衝鋒的慣性,前後相撞,在箭雨之中人仰馬翻,三千人死傷不知多少。
“快,快撤!”
嚴綱奮力嘶吼,對公孫瓚道:“將軍快走,我來斷後。”
公孫瓚寶馬神駿,竟然硬生生止住勢頭,然後扭身從側面逃走,剩下的白馬義從散落一團,相互衝撞,大多數都被箭支刺穿,摔落下馬,只有少數在後面的,及時調整,倖免於難。
見到一戰將白馬義從擊潰,曲義立即上馬疾馳,下令全軍進攻。坡樑後冒出大量士兵,開始向坡下衝鋒,往戰場的方向追擊而去。
原地只剩下大量被弩箭射穿身體的騎兵和白馬,鮮血染紅了戰場上的黃泥土地。
袁紹的中軍開始發力,大軍如潮水一般向着戰場涌來,公孫瓚狼狽奔逃,根本已經管不了後方戰場。
因爲此時後方的戰場他的騎兵還在絞殺袁紹的先鋒軍,四面八方,七八公里範圍之內,到處都是散落的敵我士兵,根本無法一一組織起來,所以公孫瓚只能繼續往自己營寨的方向逃竄。
嚴綱率領殘存的數百白馬義從斷後,很快被曲義追上,二人大戰十多回合,最終被曲義斬於馬下。衝在最前面的白馬義從幾乎全軍覆沒,緊接着就是開啓了新一輪的絞殺,所有的兵馬都失去了組織與號令,亂成了一團。
隨着袁紹中軍抵達戰場,各部人馬也一擁而上,戰場就變得更加混亂。袁紹本人也親自抵達了前線,身邊只有幾名謀士及數百強弩兵與大戟士,登上了一處約五六丈高的小山坡,觀望着戰場的形勢。
他看到整個戰場上已經沒有任何秩序可言,散兵遊勇四下奔逃,時而有袁紹殘存的先鋒軍組成陣勢,擊殺大量騎兵。又有騎兵列陣,追砍奔逃的步兵,整個局勢都是兵荒馬亂。
但總體上來說,隨着公孫瓚的白馬義從被擊潰,袁紹的中軍壓境,戰場形勢已經在變好。大量的騎兵開始敗退,殘存的先鋒軍也慢慢開始集結。
而在這個時候,青州軍在做什麼?
他們並沒有作壁上觀,按照田豐的話說,不能給人家落下口舌,該做的姿態得做足。
事實上他們在袁紹中軍出現在戰場上的時候,就已經出動。
但袁紹的中軍足有四萬人,分爲七八部,散亂在各處戰場,不斷地擊潰公孫瓚的騎兵,而青州軍的三校人馬上去,很快與冀州的五校人馬戰在了一起。
東漢一校爲兩部,一部爲五曲,所以一校總計五千人。有一個校尉兩個軍司馬十個曲軍候,屬於一個完整的編制。
青州軍出動的三校人馬,就是高順部,張飛部,黃忠部。
而冀州那邊則出動了顏良部,張郃部,韓猛部、何茂部、呂祥部,總計兩萬五千人,一開始處於對峙狀態,到了後面,隨着幽州軍局勢越來越差,青州軍也不得不加入戰團,與冀州軍展開了激烈的生死搏殺。
雖然人少戰人多,但陷陣軍的可怕還是足以讓冀州軍忌憚,再加上張飛黃忠之悍勇,斬殺了敵人數名將領,連幾名軍司馬,甚至作爲校尉的張郃韓猛何茂呂詳等人,也差點死在二人手裡。
唯有顏良確實還算有些本事,與張飛戰了三十回合不分勝負。又與壯年黃忠交戰了數回合,同樣沒有分出高下,原本黃忠想在亂軍中將其射殺,但人太多,找不到機會。
從上午隅中時刻,戰爭一直打到如今傍晚日入時分,雙方總算是暫時收兵。青州軍以付出兩千人的代價,重創了冀州軍,殺死擊潰達四五千人。
戰場上到處都是亂兵,雖然沒有硝煙,但成片的屍體、血紅的地面、殘破的鎧甲、破損的兵刃以及沒有主人,只能呆呆地立在夕陽下,不斷嘶鳴的戰馬,都宣示着這場戰爭的殘酷。
鮮紅的火燒雲如血一般絢爛,在殘陽的映照中,曠野上殘存的士兵在軍官催促下,艱難地返回各自營寨。
戰鬥仍然沒有結束,青州軍只是將以顏良爲首的五校人馬擊潰而已。袁紹實力未損,而公孫瓚則元氣大傷,因此在公孫瓚的兵馬死傷慘重之後,袁紹開始變動主攻方向,開始向青州軍發起進攻。
只是相比於午後那場劇烈的廝殺,此時動靜已經小了許多,即便有戰鬥,也只是零星局部而已,並不算多,主要集中在青州軍營寨外圍,四面八方都是敵人。
又過了半個時辰,袁紹開始中軍壓進,一邊組織起先鋒軍殘部撤退,一邊讓有生力量加入戰團,很快在戰場佔據主動。
幽州軍已經全面敗退,甚至就連公孫瓚本人,都被曲義一路追到自己的營寨門口。
在將公孫瓚打回營寨內後,曲義又率領先登死士返回戰場。
青州軍和幽州軍的營寨當然不在一起,青州軍因爲是步兵,更靠近漳水河畔那個方向,依水紮營,便於防守的同時,也能保護幽州軍馬匹在河邊飲水放牧。
而幽州軍則是在平原上,營寨也十分簡陋,除了正面有一排柵欄以外,背後大片營盤都沒有遮擋,主要建築物都以馬廄爲主。
就好像草原民族是從來不會選擇在草原上建造城牆是一個道理,因爲對於騎兵來說,奔跑起來纔是正道,如果周圍都是障礙物,反而是自縛手腳,不利於騎兵的進攻。
所以幽州軍營寨中雖然防禦設施不多,但因爲離得較遠,曲義已經算是孤軍深入,隨着公孫瓚本部留守兵馬出來,他也不得不暫時退回去。
而在戰場另一頭,隨着公孫瓚的騎兵部隊敗退,一路潰逃,正面戰場的壓力自然就落在了青州軍的肩上。
袁紹派了足足七八校兵馬,除了已經無力再戰的先鋒軍以外,幾乎所有中軍四萬人,全都開始向青州軍營寨壓進。同時後面由袁譚率領的一萬五千後軍,也正在往戰場移動。
夜幕降臨,星垂四野。
藉着夕陽殘存的一點餘暉,冀州軍打起了火把,營寨的曠野上,包括後方率領後軍的袁譚部在內,袁紹八萬大軍,先鋒軍殘了一半,顏良部也被殺死四五千,還剩下六萬多人,整個平原上,像是被火把點燃。
青州軍全都退入營寨內,留守於營寨裡的典韋一直在觀察着戰場情況,等到前面的張飛黃忠高順部開始慢慢後撤的時候,立即組織起士兵,上到營寨圍牆進行準備作戰。
隨着乒乒戰鼓哞哞號角聲,幾座互爲犄角的營盤裡,一隊隊士兵從夯土寨牆的垛口後面冒出頭,弓上弦刀出鞘,到處都是鐵甲葉子呼啦嘩啦的碰撞聲、焦急惱怒的催促聲、齊整整的吶喊聲,還有簡短急促的號令聲和尖銳的警哨聲,整個營寨無比熱鬧。
張飛黃忠高順三人渾身浴血退入寨內,身上多是敵人的血,但整個身體卻像是從水裡出來一樣,戰鬥了一天,鐵人也堅持不住,渾身大汗淋漓,已經疲勞到了極致,特別是陷陣軍,退入營寨後幾乎全都癱瘓,脫下鎧甲能倒出水來。
田豐一邊組織後營準備淡鹽水給士兵補充鹽分,一邊排兵佈陣,讓留守的士兵儘快上寨牆準備戰鬥。青州軍在他的統一指揮下,還算是井井有條,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
“敵襲!”
隨着一聲尖銳的吶喊,所有的牀弩同時開始啓動,帶着鬼哭狼嚎般的呼嘯聲,向着遠處已經殺來的冀州軍射去。
輕弩、強弩、牀弩,就是弩箭的三樣代表。
如果把輕弩比作手槍,強弩比作步槍,那麼無法移動,但威力巨大的牀弩,就是大炮!
最遠射程能達到四五百米,威力巨大可以將人串成一個糖葫蘆。
營寨上方數百架牀弩同時作響,極大地威懾了冀州兵馬,叮叮噹噹的鳴金聲響起,在付出了數百人的傷亡之後,原本還想一鼓作氣,將青州軍與幽州軍一同殲滅的袁紹,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看到敵人的火把開始緩慢有序地撤退,田豐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一邊命令士兵繼續保持警戒,一邊開始準備做撤離工作。
敵人以兩萬五千先鋒軍爲誘餌,先是擊潰了公孫瓚,又給予了張飛等部極大的壓力,除了陷陣軍只傷亡了兩三百人以外,黃忠部與張飛部兩支輕甲步兵校傷亡都在千人以上,整場戰鬥青州軍也最少付出了三四千人。
而袁紹除了已經被擊潰的顏良部以外, 後方還有最少四萬生力軍可以再戰,如果強行攻打的話,哪怕依靠營寨防守,最後的結局很有可能是兩方都討不到什麼好。
到時候田豐原本是想按照陳暮留下的計劃,同時削弱袁紹和公孫瓚,就得變成三敗俱傷了。
好在袁紹還算理智,沒有繼續選擇強攻。
田豐撫摸着下頜鬍鬚,細細思索片刻,對着營帳內大口喘着粗氣的張飛高順黃忠等將領說道:“此戰還好我軍傷亡不大,可以撤兵了。”
“一切都依先生之言!”
張飛沒有異議,不說他本來就很尊重田豐,單說劉備陳暮在離開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聽從田豐的話,就足夠了。
“好,明日撤兵!”
田豐留下指令,走出營帳,仰望着星空。
今日一戰,三分之勢,已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