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當中,寬闊的大殿內上下等級分明。
一等錄事尚書每人單獨坐一張席位,擁有一張桌案,上面還擺放着大量從尚書檯送來的公文。
二等參議博士,兩人同坐一張席,沒有桌案,他們只有轉交公文以及抄錄公文的權力,要瀏覽公文的時候,只有抄錄的時候才能看。
三等諫議侍郎,全都坐在大殿右側的一張大席上,他們甚至連瀏覽公文的權力都沒有,只能旁聽觀政,可以提出意見。
但即便如此,這些諫議侍郎們也因爲有這樣的權力而感到興奮,因爲他們已經實實在在地接觸中央大權。
這就相當於一羣地方上的科級局長,卻能夠進入中央國務院觀察天下政務一樣,不僅是一個上達天聽的機會,同時也是學習和提升自己的重要途徑。
能夠被選拔到這裡的不是蠢人,這些人很快就意識到,內閣人員作爲皇帝近臣,未來所擁有的權力就如同之前的尚書檯。
很多人都知道,西漢時丞相制度,丞相總攬大權。但到了東漢,丞相制度被廢除,雖有三公主政,可實際上三公如果沒有錄事尚書這個職務,基本跟擺設沒有什麼區別,完全失去了實權。
真正的實權都在尚書檯手裡,正如同康帝時期,尚書令都是宦官的人,使得朝廷其他大臣根本無法插手政事。官員升遷貶謫全都是皇帝和宦官的一句話,職能總攬朝政。
在這一點上,東漢的尚書檯、唐宋的羣相制、明朝的內閣制和清朝的軍機處制是一個性質。都是皇帝召集一羣忠於自己的臣子處理政務,加強中央集權。
而東漢的尚書檯與其它制度略有不同的是,尚書檯的品秩比較低,額外還有三公九卿制,這樣就相當於養了一堆閒人,完全沒有意義。
曹操時期,
荀彧入主尚書檯,被稱爲荀令君,是曹操之下的二號實權人物。可尚書令的品秩只有千石,而朝中其它三公九卿都在,曹操把他們撇開,把政務都交給荀彧處理,就是這樣的情況。
現在陳暮給三公九卿找事做,又組建內閣,取代了尚書檯,雖然看似名稱不同,但聰明人都看得出來,性質是一樣的,只是將原來的尚書令一人,改爲大家一起商議。
所以即便是三等諫議侍郎們,也很清楚在內閣裡待着有什麼好處。一個個坐在席上,伸長了脖子看着上面的錄事尚書和參議博士們,等待會議開啓。
衆人落座之後,陳暮環顧四周,沒有說話。有宦官給幾名錄事尚書上了茶水,自從炒茶被他搞出來,現在也逐漸開始流行起來。
等了好一會兒,殿內靜悄悄地,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覺得等得不耐煩,誰都不想被逐出內閣去。
一直過了約小半刻鐘,宣殿後室走出一名宦官,朗聲道:“陛下到!”
“見過陛下!”
羣臣們連忙從席上站起來,雙手放在額頭,然後按照禮儀行禮。
劉備在幾名宮女宦官的簇擁下緩緩進入殿內,走到了高臺之上,盤膝坐下,俯瞰衆人雙手虛擡:“衆卿免禮,坐下吧。”
“謝陛下!”
羣臣們便再次坐下。
劉備看向陳暮說道:“少府卿,議事吧。”
“唯!”
陳暮站起身,對衆人說道:“諸位,今日是內閣第一次會議,內閣組建就花了一個月,你們當中有些人是跟隨陛下多年的老臣,有些人則是被朝廷遴選進來的人才,還有些人則是被推舉而來,皆是有才之輩,我想問大家,內閣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衆人互相看看,賈逵今年才二十六歲,他是一個善於抓住機會的人,因爲家境實在是太貧寒了,很清楚機遇不會自己找上門,而是需要靠自己爭取,所以也是立即起身,沉聲道:“內閣徵召諸才,便是爲了羣策羣力,治理天下。”
“不錯。”
陳暮讚許地點點頭:“我就需要你這樣用簡單言語就能概括的人才,內閣存在的意義,就是治理天下。如今三公九卿各有職權,但他們的職權也會遇到問題,碰到麻煩,內閣,便是解決這些麻煩的地方。”
如果打個比喻的話,三公九卿就相當於後世的各個部,這些部門都有分內的事情,比如交通部管道路規劃,公安部管治安刑事,法院管審判和制定法律。
但這些部門並不能使國家進步,因爲他們還需要一個領頭的部門來制定方向,控制國家未來該如何發展。
清朝管這個地方叫軍機處,後世管這個地方叫國務院,而現在則叫內閣。
“內閣容納天下之才,向天子建言,目的就是讓大漢帝國未來該走什麼道路,定下什麼國策。爾等都是從地方做起,將來做得好,也許還會回到地方,然後有可能再回內閣,一步一步,做到我今天這個位置。”
陳暮又說道:“但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們能記住在內閣的日子,因爲未來你們是有可能成爲治理國家之人。不過在成爲一等錄事尚書之前,你們就像是一羣學生,以後各自去地方爲政,做得好才能回來,做得差就會掉隊,希望你們能夠朝着這個方向前進,爲陛下效力,爲國家效力,明白了嗎?”
“明白了。”
羣臣們便再次起身,向陳暮行禮。
等衆人坐下之後,陳暮便再次開口道:“既然大家已經明白了內閣的意義,那麼我們就開始議事吧。今日第一個議題就是,當前天下混亂,局勢未明,我們應該定下的國策是什麼?”
“收復江山!”
立即有人站出來道:“應以犁庭掃穴,剿滅四方賊寇!”
這個國策就是現在出兵,如果確定了這個國策,就下一個議題就應該是該怎麼出兵,打哪裡了。
但很快有人持反對意見道:“如今陛下剛剛收復河北,兵疲民困,若繼續用兵,難免窮兵黷武,當務之急,應該是休養生息,以觀天時。”
“不可,一位休養生息,那是給敵人喘息的機會。此時動兵確實不行,但不意味着完全不能動,我們可以疲敵。”
又有人站出來說。
這三個建議基本就代表了三個方向,既立即出兵、休養生息以及一邊出兵,一邊休養。
看着好像是廢話,但實際上這確實是目前應該要考慮走的道路。
三派各有各的觀點,出兵的人認爲,如今天下,依舊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除了益州劉璋,荊州劉表稍強以外,其餘諸侯都不足爲懼。
所以應該趁着他們實力還不強大的時候,立即出兵進攻。
反對的人認爲,雖然這些諸侯實力不強,但一者朝廷多年征戰,軍民都已經疲憊,需要休養。二來一旦逼迫得太急,會導致那些諸侯聯合在一起,到時候就更難對付。
因此可以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實際上陳暮對於這個國策早就已經定下了,那就是選擇一邊休養,一邊出兵。既只佔據關中、幽州,在其餘諸侯邊境陳兵,給他們威懾,但實際上卻以休養髮展爲主。
他之所以出題,就是在考驗大家的能力。
見衆人各抒己見,陳暮與沮授等人細細觀察,讓大家暢所欲言,並沒有立即出聲阻止。
過了許久,大家都把各自意見闡述得差不多,陳暮四下觀察,就看到衆人之中,諫議侍郎級別裡,唯有張既閉口不言,而參議博士當中,唯有董昭、毛玠閉目養神。
於是他開口說道:“孝先、公仁、德容,爲何不言呀?”
張既左右看看,見董昭和毛玠都沒有說話,便只好先出言道:“卑對目前天下局勢並不是很瞭解,對朝廷現狀也不是很清楚,因而不敢妄自下結論。只是我觀朝廷現在正在淘汰老弱,訓練精銳之卒,這並非三五之日就能完成的事情,因而我推測,朝廷應該是以修養爲主。”
“嗯,不錯,很有見地。”
陳暮點點頭,又看向董昭和毛玠道:“孝先、公仁,你們二人這些日子應該看過不少尚書檯的文書,對朝廷當局和天下局勢應該有所清楚,又爲何不說呢?”
董昭想了想,先開口道:“因爲我知道朝廷已經有了國策,所以即便說也無用,便沒有多費口舌。”
“哦?”
陳暮就笑道:“那你說說看,朝廷現在的國策是什麼?”
“取關中而觀望天下。”
董昭道。
“穩幽州而坐看河南!”
毛玠補充了一句。
“善!”
陳暮讚許地點點頭,然後看向臺下諸位內閣臣子道:“古者有云,觀葉落而知秋,國策的定製,並非是隨行所欲,而是要看當今的形勢。缺糧就要先發展農業,缺兵馬就得打造強軍。大家雖各有見解,但過於片面,以後還得多多觀政,好好學習纔是。”谷亥
“唯。”
衆人齊齊表示明白。
又有人道:“還請少府卿明示,如今朝廷具體國策是什麼?”
陳暮說道:“正如孝先、公仁所言,我們雖得河北,但已顯頹勢,因而需要休養兩三年,恢復河北地方民生治理。不過對外方面,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關中雖是四戰之地,局勢極爲混亂,可沒什麼強敵,乃先取之。幽州是我們的後方,必須安穩才能得天下,因而這兩年我們的國策便是對外取關中和幽州,對內修耕植,畜軍資,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這些日子,我見公文當中有糧草運往關中,就是於此吧。”
董昭說道。
“不錯,正是如此。”
陳暮點點頭,對衆人道:“現在進入下一個議題,天下各路諸侯,不乏向朝廷遣使者,但也有很多諸侯並沒有向朝廷遣送使者。爾等有些人曾經事過這些諸侯,你們覺得,我們應該如何與這些諸侯交往?”
賈逵起身道:“卑曾經在河東擔任郡吏,在卑來之前,聽聞馬騰、韓遂因部曲間的矛盾,二人已互相爲敵。卑覺得,或許可以利用他們二人之間的矛盾,對我們得關中大有幫助。”
“哦?”
陳暮驚訝道:“還有這種事情?”
張既也說道:“此事我也聽聞了,不過好像鬧得不大。”
陳暮便問鍾繇道:“尚書檯可有關中公文?”
鍾繇道:“昨日送了幾份過來,上面並未記載此事。”
“或許是還在路上。”
陳暮倒並沒有責怪軍情司的情報不給力。
之前說過,軍情司大部分力量都運用在對付袁紹以及在河南等地潛伏上。
關中、益州、荊州、揚州這些地方太遠,僅安置了幾個據點,並沒有全面鋪開,因此情報更新不及時也是很正常。
不過因爲要馬不停蹄攻略關中的戰略,所以現在軍情司已經正在對關中情報據點進行擴大的事宜,相信再過個一兩個月,情報傳遞將會快得多。
陳暮腦子裡快速回憶了一下,他通讀二十四史,而且記性非常好,隱約似乎記得今年確實有韓遂馬騰反目的記憶,但具體內容就忘了。
畢竟時過境遷那麼久,他也不可能每件事情都記得,不記得這件事也合情合理。
歷史上韓遂馬騰在此時反目,二人越鬧越大,先是馬騰打敗韓遂,緊接着韓遂又發起反攻擊敗馬騰,還殺了馬騰的妻兒,也就是馬超的母親和兄弟。
等到曹操派了鍾繇擔任代理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諸軍後,鍾繇把這件事情上書給曹操,曹操纔派鍾繇和涼州牧韋端調停,才結束。
而二人反目成仇以及鍾繇調停的時間,剛好就是建安四年末到建安五年初,也就是公元199年年末,200年年初。
現在年號變成了章武元年,公元200年初,恰好就是韓遂馬騰鬧矛盾的時間節點。
陳暮想了想,對鍾繇道:“立即派人查探此消息。”
“嗯。”
鍾繇點點頭,表示明白。
陳暮又轉頭對賈逵和張既道:“很好,這個消息對朝廷很重要,如果屬實,或許對朝廷有很大幫助。”
接着又對衆人道:“大家對其餘諸侯,還有什麼見解?”
陳登道:“袁術已苟延殘喘,孫策佔據壽春之後秣兵歷馬,對江東虎視眈眈。曹操被夾在中間,必不能忍受。朝廷可以遣使,向曹操闡明他若是攻打江東,朝廷必鼎力支持。”
“這又是二桃殺三士之計嗎?”
陳暮笑了起來。
他想起了當初陳登給陶謙獻的計,結果被自己輕鬆識破。
陳登似乎也想起了這件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他只會這個計策,而是當時和現在的局勢,他認爲更適合這個計策。
陶謙時,他是讓陶謙利用徐州爲誘餌,引誘曹劉反目。現在故技重施,拿揚州做誘餌,引誘孫曹反目。
雖然徐州時他失敗了,但陳登認爲並不是計策的問題,而是徐州的地緣因素問題。
當時陳暮破解他的方法就是和曹操平分徐州,徐州位置不太好,北面就跟青州接壤,西面又跟兗州接壤,兩邊各拿接壤的一半,所以纔會出現平分之事。
但揚州不同,揚州被長江分隔,只跟豫州接壤,不跟淮北接壤,孫堅不可能跟曹操平分揚州,因此這個計策很大概率能夠成功。
陳暮沉吟了片刻,點點頭道:“或許可行,到時候可以發一份公文給曹操試試。”
這計策曹操不可能看不出來,但這是陽謀。
他完全可以利用朝廷的名義讓孫曹一起進攻揚州,畢竟袁術是叛逆之臣屬於事實,二人都不會拒絕借朝廷名義討伐揚州這塊肥肉,至於誰最後吃下,那就看他們的本事了。
接着杜畿上書道:“卑曾經做過漢中府丞,知道張魯已與劉璋反目,於漢中自立,朝廷若攻打漢中,劉璋必不會來救。且張魯此人並無多大才能,若是大軍威逼,必然驚懼,朝廷不若下詔勸說於他,卑料他既不會投降,也不會過分得罪朝廷。到時候朝廷可以先破韓遂馬騰,平定關中,再取漢中。”
杜畿的意思是穩住張魯,這樣在朝廷大軍進攻韓遂馬騰的時候,張魯就不會來救他們。等到韓遂馬騰被消滅,再來對付張魯。又因爲張魯跟劉璋反目,劉璋也不會來救他。如此一來,一層一層,等到把漢子奪下,就可以進軍益州,攻取蜀中。
“善。”
陳暮覺得合理,立即應允。
當下,又有其他內閣大臣各抒己見,發表了自己對各路諸侯外交的看法。
有人認爲應該遠交近攻,先穩住劉表劉璋張魯這些離得遠的人,對付近的韓遂馬騰曹操孫堅呂布這些人。
有人覺得可以先利用韓遂馬騰之間的矛盾,先讓他們內訌。並且利用曹操和孫堅都有向江東擴張的野心,也讓他們內訌,消耗他們的實力,坐山觀虎鬥。
還有的說宛城的張繡並不是真的忠心劉表,可以勸說他投降朝廷。
衆人紛紛建策獻言,集思廣益,很快就有了大量朝廷對外的一些外交政策。有拉攏、打壓、驅使、逼迫,等等方式,都可以進行。
甚至說者無意,聽着留心。
陳暮聽到宛城張繡的名字,目光頓時看向饒有興趣地看向南方。
這些年來他一直先處理袁紹,倒是忘記了宛城張繡。
要知道,潁川是跟南陽接壤的。
這意味着朝廷其實離南陽很近,他們可以直接通過潁川郡,從昆陽直取宛城。
路線就是從後世的平頂山市走葉縣過方城縣進攻南陽市,中間一片坦途,沒有任何關隘,幾乎毫無障礙。
歷史上曹操是先徵的南陽再打的袁紹, 但那是因爲曹操佔據的河南,需要後方安穩,防止張繡北上偷襲許都才只能這麼做。
而劉備是從青州進攻的冀州,根本不用擔心這個問題,所以一直沒有理會。
現在終於抽出了身,就可以打南陽了。
畢竟。
南陽的地理位置,可是非常重要。
北連洛陽、兗州、東臨豫州、南接荊州。甚至從西北方向還有武關直通長安,還可以通過漢江進入漢中,可謂是交通極爲發達之地!
若是能得南陽,便相當於扼守住了南北咽喉,曹操劉表孫堅他們想聯合在一起,也很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