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禪準備拼個魚死網破的時候,身後一隻溫軟的小手拉着了他,劉禪回頭便看到了呂容一心想要置於死地的張皇后。張皇后與劉禪夫妻多年,能感受出他作爲一個無權皇帝的痛苦,如果劉禪當真只是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昏庸,也還就罷了。但是張皇后知道,他的夫君並不真正的昏庸無能,只是在明哲保身,等待時機。數年來所做的種種,都是爲了迷惑趙舒,爲了能在趙舒完全放鬆防備的時候,給他致命的一擊。身爲昭烈皇帝的兒子,蜀漢帝國現在的君主,劉禪有着先帝一樣的雄心壯志,也想要做一箇中興的明主,而不是趙舒手中的傀儡。張皇后瞭解夫君的想法,也瞭解自己兄長張紹的想法,更能明白蜀漢帝國現在的形勢。所以她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自己的愛情,放棄了關興而踏入皇宮的大門。這幾年張皇后所做的,就只是陪王伴駕,和劉禪一起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幫助他一起欺騙趙舒。
不久之前,兄長張紹突然提出了讓幼妹嫁給趙舒的計謀,張皇后自己曾極力的反對,她不願意把自己的痛苦再延續到妹妹的身上。可是趙舒的權柄已經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想要扳倒他,只能從這點點滴滴的事情做起,慢慢分化瓦解他的內部。葉楓是趙舒的心腹左膀右臂,只要此計能成,就能像分化關興一樣,將他從趙舒的陣營拉攏過來。更難得的是,葉楓精於歧黃之術,一旦他願意,只需在趙舒的飲食裡面稍微動動手腳,便可以使這個掌握蜀漢政局的權臣喪命。所以,最後張皇后妥協了,答應把妹妹嫁給趙舒,三日之後便要舉行婚禮。看着張霖含淚答應,張皇后也明白小妹心中的痛苦,於是在今晚她派人將張霖接到了宮內,姐妹二人秉燭談心。
可是沒有過多久,就聽到內侍來稟報,外面有叛軍逼宮,要見皇帝,皇帝也起駕前去。張皇后擔心劉禪的安危,先讓人安頓好張霖,自己帶着幾名內侍,也跟着來到宮門。還沒有走近,都聽到了兄長張紹的死訊,張皇后並沒有流下眼淚,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蜀漢帝國的國母,要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即便是天塌地陷,也不能爲之所動。緊接着又聽到有人奏請劉禪,賜自己一條白綾,張皇后反而笑了,“孝憨皇帝”的伏皇后事件,她早就聽過。當張皇后答應進宮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自己和兄長便是再重複伏皇后一家的事情,只是成敗在天,生死由命而已。
大約是天不佑大漢,前朝的伏皇后全家棄市,屍骨未腐,今朝卻又多了一個張皇后。大漢王朝的皇后難道都是這樣的宿命麼?張皇后微笑着,死並不是她所畏懼的,她懼怕是即便自己一死,也不能保全住皇帝劉禪。看着劉禪的衣角不住顫抖,張皇后知道皇帝捨不得她,這幾年的朝夕相處,皇帝對她不再是歉疚,而她對皇帝也不再是同情,都同樣有着深深的眷念。兄長張紹已經死了,皇帝的位置也是搖搖欲墜,張皇后怎麼可能吝惜自己的一條性命?所以她走到了前臺,輕輕拉住了劉禪的手。
皇后雖然一言不發,但劉禪能感受出她的心意,她願犧牲性命,來保全自己這個沒有用的皇帝。大漢開國四百年,劉禪最仰慕的是秦末紛爭,一統天下的高皇帝;是王莽篡位之後,中興聖主光武帝;是以販鞋起身,北抗曹魏,東據孫吳的先皇昭烈帝。痛恨的是失政於閹宦的桓,靈帝;當了數十年傀儡的孝憨皇帝。可是此情此景,劉禪居然只能是做那個孝憨皇帝,不僅朝政失於趙舒,就連自己的皇后都不能保全,這樣的皇帝,做着還有什麼意思?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張皇后看到了劉禪心中的痛苦,掙扎以及對趙舒的怨恨,她的心中也恨趙舒,可是這不是爆發的時候。皇帝隱忍多年,難道毀於自己;兄長全家皆死,難道也要讓他們因爲自己而白死?現在只有保住了皇帝,一切纔會有將來。張皇后深深的明白這一點,對着劉禪搖了搖頭,又再點了點頭。
劉禪明白她的意思,搖頭是要讓自己千萬不可衝動鹵莽;點頭是要讓自己答應下面呂容的要求。大漢的江山固然重要,可是張皇后對於劉禪何嘗不是同等的重要?或者自己本來就不該於趙舒爭,想想孝憨皇帝做了多少的努力,但是除了讓曹操的雙手更多的沾染着大漢忠良的鮮血,還能有什麼效果?如果自己沒有光復的心思,那麼張紹不會死,皇后也不會面臨這樣的險境。劉禪也搖了搖頭,告訴皇后,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去死,隨後轉身對呂容,道:“去請大將軍來。”
呂容也早就看見張皇后上了樓閣,所以仔細看着她與劉禪的嘴脣,希望從口型上判斷出他們交談的內容。可是二人始終不發一言,只是互相地搖頭,點頭,接着便是劉禪開口,要請趙舒相見。呂容不知道他二人打的是什麼啞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劉禪請見趙舒必然是爲了向他求情。看到張皇后的風姿氣度,呂容也不忍心讓這樣一位絕代佳人毀在自己的手中,但是“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張紹已經死了,張皇后留下豈不是一個隨時要爆發復仇索命的債主?呂容沒有必要因爲自己的心軟,而爲趙舒留下這樣一個隱患,所以她沒有起身,又再拜道:“陛下欲見大將軍,請先賜皇后白綾。”說着用背在身後的手,向張嶷等人招了招。張嶷等頓時明白她的心意,也都一起下馬,拜伏在地,高聲道:“請陛下賜皇后白綾。”
接着身後的數千將士也跟着重複了一遍,數千張嘴巴喊出來,自然比呂容一個人更有威勢。劉禪與張皇后手心裡,全是汗水,看來趙舒是必欲置張皇后於死地而後快。劉禪本來想請見趙舒,自己放下帝王之尊,軟言相求,或者可以保住皇后一命,可是趙舒居然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劉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對着吳班道:“主辱臣死,今日之事,將軍以爲如何?”
外面呂容的要求不僅過分,而且放肆,吳班的心中確實震怒,但面對劉禪的這一句問話,他卻不得不慎重回答。幾年來,趙舒並沒有因爲吳氏是皇親便有所爲難,反而爲他兄弟加官晉爵,就算是對方爲了籠絡人心,但也不能不算是有恩有義。反說劉禪,自先皇去世之後,吳皇后升爲吳太后,便幽居宮中,與吳氏兄弟根本沒有來往。而且劉禪並不是吳太后親子,所以吳氏與皇室的關係並不算是十分的密切。雖然劉禪平日裡或有意,或無意的拉攏二人,但畢竟他只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帝,給的也只是限於口頭上的褒獎。
當然所謂的高官富貴,並不就一定是吳家兄弟願意效忠誰的決定因素。可就拿當前的形勢來講,爲了一個空洞的“忠義”名聲,便將舉族的性命放在砧板之上,任由趙舒宰割,似乎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再者,趙舒所欲者是要張皇后喪命,這與他吳班有何相干?於是吳班很巧妙的迴避了劉禪的問話,只是拜倒在皇帝的面前,不住的叩頭,並不作任何的回答。
劉禪看到吳班的表現,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但仍舊顯得十分悲憤激動,大吼道:“國家養汝等何用?”便要去抓旁邊侍衛的佩劍,欲就地斬殺吳班。可身周圍的侍衛都是吳班部下,哪能讓劉禪得逞,都各自避了開去。張皇后看到劉禪如此失態,惟恐被趙舒知覺,大爲不利,遂福拜道:“陛下,臣妾甘願一死以謝天下。”言訖起身,便要轉身下樓。劉禪自然知她要去自刎,本待上前阻攔,可踏出一步之後,復見皇后轉身,嫣然笑道:“臣妾能得陛下寵愛,萬死而無憾。願陛下善自珍重,以圖將來。國可無後,豈能無帝耶?”
劉禪見張皇后如此,又聽到下面軍士再一次齊聲喊道:“請陛下賜皇后白綾。”知道自己若是再堅持下去,只怕會引得呂容帶兵進宮,強行爲之,啓時皇后連最後的尊嚴都沒有。劉禪閉上眼睛,不願再看張皇后,只是微微的揮了揮手,然後便聽着張皇后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劉禪的眼角終於滲出淚水,心中暗暗發誓,不誅滅趙舒,自己便永世不再爲人。
呂容在下面雖然不能聽見劉禪與張皇后的對話,但看着張皇后緩緩下樓,復見劉禪動作,便知其事已成,於是高聲道:“陛下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身後一如張嶷,天翼等人也都跟着山呼萬歲。在這幾響震天的“萬歲”之聲中,劉禪知道皇后一去不返,更知道自己不能再表現出任何的悲憤,不能讓皇后與張紹白白的死去,於是努力平復心神,強自對着呂容,道:“朕已賜死皇后,大將軍可還有吩咐?”
呂容來之時本打算將張氏姐妹一併賜死,現下看到張皇后慷慨赴死,又不禁聯想到張遵母子之死,竟不願再言張霖之事。再者張霖一介女流,又非有皇后之尊,料來也興不了什麼風浪,就算是給葉楓留點顏面,留下她一條性命也無妨。於是呂容再拜道:“大將軍再無他事。”劉禪聞言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諸位可引兵散去。”呂容領命而起,卻並不就帶兵離開。劉禪知她是必須要證實皇后的死訊才肯離去,於是也不再多言,只等着後宮傳來消息。
呂容今日幫趙舒剷除一大憂患,在得意之餘,也知道自己作爲有些過分,不禁想着回去如何向趙舒交代。心中正沒有主意,卻聽着後面有人高聲喊道:“大將軍到。”大吃一驚,轉眼望去,果然看着趙舒帶人急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