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懋大軍剛離開天水不久,蜀軍便兵臨城下,大約是得到魏軍守備空虛的消息,竟然也不紮營休整,便直接擺開陣勢,強行攻打城池。程武雖然是名門之後,卻是第一次親上戰場,而且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勢之下,心中固然有幾分慌忙。但他深知主將是軍士的主心骨,即便心中有任何的慌亂,表面上也沒有絲毫表現出來,而且就親自站在城樓最顯眼的位置,不住指揮魏軍守禦。
主帥的臨陣脫逃,無疑給城中的守軍以極大的打擊,若不是程武狠下心來,親手斬殺兩名後退的校尉,軍心早就在蜀軍的強大攻勢下全面崩潰。但靠着程武一人的努力,想要扭轉敗局,卻又是千難萬難。程武望着城下身着土黃色衣甲的蜀軍如螞蟻一樣的爬上城牆,又被魏軍趕殺回去,接着又再次撲上來,再次退下去。反覆幾次,爬上城牆的螞蟻是越來越多,耽擱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終於連程武也置身在了最前沿,雖然左右親兵極力保護,但絲毫不會武藝的程武還是中了一箭。
馬遵自從受命以來,就沒有想過怎樣堅守城池,而是不住的打着如何離開這戰亂之地的主意。眼見程武受傷,馬遵自以爲時機已到,急忙跑上前來,關切地問道:“大人傷勢如何?”程武一面讓部下包紮傷口,一面勉力起身,道:“多謝關心,些許傷勢,並無大礙。”言下之意便是還可以繼續堅持作戰。馬遵卻不願意在這城樓上多待片刻,又死心地繼續勸道:“大人既然有傷在身,何不暫時下去歇息片刻?”
程武伸手攔開馬遵攙扶在自己身上的手掌,冷冷地道:“大人究竟是想讓某下去,還是自己下去?”馬遵被他一句話道破心意,臉上略顯尷尬,強笑道:“大人說哪裡話,某確實是擔心大人身上的傷勢。”程武依舊不領情,回道:“既然如此,太守大人大可不必擔心,某還堅持得住。大人還是有心守城吧。”隨即又轉謂旁邊親兵,道:“所有將士不得退後一步,違令者,斬。”說話之間,眼光卻有意無意地瞟向馬遵。馬遵好歹也是一郡之首,被程武這樣幾句話弄得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只得一聲不吭地走開。
也許是程武的這道命令起了作用,太陽落山之後,蜀軍雖然攻勢兇猛,卻仍舊沒有能夠攻破天水,不得不暫時撤退,安營紮寨,以待來日。等到蜀軍完全撤退之後,程武才長長的吐了口氣,也才覺得身上的箭傷是如此的痛楚。但又不得不繼續咬牙堅持,緩緩繞行城牆一圈,巡視軍士防務。能將強大的蜀軍擊退,程武在守城的將士心中也建立起了一定的威信,所過之處,這些士兵無不振臂高呼。
程武勉強巡視完畢,指着遠處蜀軍正在安扎的營地,轉謂馬遵道:“趙舒也未必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今日天水城不還是在我等手中麼?”馬遵縱然心中千萬個不滿,也只能是唯唯應諾。畢竟程武有傷在身,雖然極是擔心蜀軍夜間偷襲,卻也不得不下城休息,因爲他深深得明白,一旦自己倒下,就憑眼前的這個庸碌太守,是斷然守不住城池的。於是程武又千叮嚀,萬囑咐地將夜間應該注意之事向着馬遵說了一遍,然後才走下城牆,回營休息養傷。
就本身官銜而論,程武並不比馬遵高,但他既是京城皇帝任命派遣,又受了夏侯懋的將令,自然城防部署都是他說了算。再加上一日的堅定指揮,重傷卻不肯退居二線,這樣對曹魏的忠誠,也讓馬遵的心中感到一絲愧疚,所以在聽到程武命令自己夜間巡城之時,竟然沒有敢出聲反對。等到程武都已經走下城樓,揚長而去的時候,馬遵才猛然省悟,老子憑什麼該聽你的?都辛苦了整整一天,程武是回營休息,馬遵卻是繼續守城,心裡自是十分的氣憤。當然,在他的心中是不會去想程武身上的傷勢的。
氣憤歸氣憤,是夜馬遵還是依令休息在城樓上,不管怎麼說,被蜀軍攻破天水,對他也是百害而無一利。約莫三更時候,馬遵在睡夢之中被吵醒,還道是蜀軍趁夜攻城,急忙披掛起身。出來卻不見絲毫動靜,只有不少軍士三三兩兩圍在一堆,哄搶着什麼東西。見到馬遵過來,又都忙着遮掩。馬遵心中疑惑,故意作色道:“爾等何事喧鬧?”
便有一小校答道:“蜀軍方纔向城上射來一輪箭雨,我等以爲是要攻城,故而喊叫。”馬遵向着城下望去,果然看見黑暗之中,有隊蜀軍正緩緩撤退回營,又復問道:“怎麼他們只射了幾箭便又回營了?”語氣雖然有些緩和,但目光兇狠,不容對方有絲毫地隱瞞。那小校只得答曰:“正是。對方箭矢均去了箭頭,沒有傷人。箭桿上卻縛有書信,我等正是在爭搶傳閱。”說着不等馬遵索要,便將箭上的書信雙手呈上。
聽說有書信,馬遵還因爲城中出了內奸,打開一開,卻是趙舒告戒城中將士的勸降檄文。說什麼天兵壓境,若不早日開城納降,一旦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雞犬不留。而對於投降之後的許諾卻是極爲優厚,所有將官一律升三級錄用,馬遵更是將目光停放在“太守封千戶侯”的幾個字眼上面。良久才沉聲吩咐衆人,不得爲檄文所動,再敢傳閱,便以軍法論處,自己卻懷揣着檄文,默然回到處所。
再躺回榻上,馬遵久久不能入睡,反覆地看着趙舒的檄文。上面寫的明白,夏侯懋大軍已走,就憑區區數千人,想要抵擋十萬大軍,是萬萬不能。一旦城池被攻破,城中大小官員都是滅族之禍,若是開門投降,不僅可以保全性命,還能享受富貴。究竟該如何決斷,馬遵確實有些難以取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