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退兵的消息很快傳到羌軍大營之中,越吉馬上就要點兵出征,隨後趕殺。而雅丹畢竟有幾分心計,深知趙舒用兵詭詐,惟恐是其誘敵之計,堅決反對貿然進兵。越吉當日不能報一箭之仇,這兩日心中都是憋着口惡氣,偏偏趙舒怎麼都不肯出戰。如今眼看蜀漢大軍後退,要是回到天水城中,憑藉高城厚牆,羌兵的鐵車和騎兵豈不都成了擺設,如何能攻城取勝?所以越吉執意要出兵追擊。這一文一武兩個統帥在帳中爭執不下,等探馬再報之時,蜀軍又行出十里。越吉畢竟是掌兵主帥,眼看着蜀軍又離自己遠了些,當即亮出主將的身份,使雅丹不得不讓步。越吉於是盡起兵馬,架着鐵車,匆匆追殺蜀軍。
大軍行有十餘里,便見一彪軍馬阻攔在前,爲首武將乃蜀漢扶鳳太守張翼,高聲道:“賊將中我家大將軍之計,來送死耶?”越吉聽得大怒,揮舞大錘直取張翼。張翼本事平常,經不住越吉的鐵錘厲害,只交鋒三五回合,拔馬便走,並道:“我家將軍還有埋伏,你可敢來?”
越吉剛開始還對雅丹之言有所顧及,現在被張翼一激,頓時忘乎所以,怒道:“汝縱有埋伏,本元帥又何懼之有?”遂再三催促兵馬在後追殺。一路蜀軍丟盔棄甲,只把越吉樂得哈哈大笑,心道,漢軍也不過如此。
軍馬追出不遠,前軍突然停下,越吉急忙打馬上前,喝問原委。便有軍士回報,聲言前面堆有無數巨石,衆軍惟恐中計,故不敢前。越吉心中疑惑,下令軍馬暫且停下,自己登高而望,果然見前面原野之上,橫七豎八地堆放着不少巨石。乃謂左右道:“莫非是漢人懼我鐵車厲害,故於路堆下這些石塊,以阻我軍去路?”物以類聚,越吉左右也都是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輩,無不贊成元帥之言。越吉自以爲識破蜀軍計謀,洋洋得意道:“趙舒也太小瞧本元帥,區區幾塊頑石,便想阻止本元帥進兵麼?”遂下令衆軍士,不去理會這些石塊,繼續向前追擊。
不知是否是蜀軍疏忽,雖然堆下不少巨石,但中間卻留下了一條通道。越吉向來身先士卒,沒想到進入石陣之中,便覺身體又比平時重了許多,手中的大鐵錘也拿捏不穩。再深入幾十步,越吉手中的鐵錘終於不由自主地向旁邊的一塊巨石上砸去,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道,居然砸得石屑飛濺,震得自己虎口發麻,想要收回兵器,卻是再三不能。
越吉雙手抽了幾下,不能將兵器從那石頭上移開,不由暗自稱怪。轉眼向身後的軍士望去,似乎走起路來都很吃力,也有不少人的兵器都在向身旁的石頭打招呼。至於那些鐵甲車更是寸步難行,駕車的軍士雖然不住地用皮鞭抽打牲畜,卻大多是枉費力氣。越吉頓時想起當日追趕桓易便是同現在一般的情形,心中又猜測是漢人在施用妖法,不由地升起一股恐懼感,大聲道:“快撤,快撤。”幾十輛鐵甲車,前面的雖然不能動彈,後面的卻不明所以還在向前驅趕,等到越吉下令後撤的時候,已經有大半鐵甲車陷入石陣之中。哪裡還能撤退回去?
越吉正慌亂之間,便聽前面一陣鼓響,方纔一路敗逃的漢軍去又從去路殺了回來,不僅身上沒有穿戴盔甲,就連手中拿的也只是些竹製刀劍。越吉再傻,也明白是手中的兵器出了問題,眼看對方將領要殺在自己面前,只好將心愛的大鐵錘丟在一旁,打馬就向後逃。他身上少說也有幾十斤的鐵甲,此刻卻沒有時間脫下,坐下雖然是百裡挑一的西涼寶馬,也承受不起左右磁石的吸力。不論越吉如何的用力抽打,戰馬卻始終不能像往日一般飛奔起來。聽着身後馬蹄聲漸近,越吉還不及回頭,但覺頸上一涼,偌大的身體立時跌落下馬。這時他坐下的戰馬並不知主人已經喪命,只覺背上輕鬆,才發力地奔跑起來。
不僅越吉一人,很多羌兵都是在手無兵器,又不能跑動的情況之下,被蜀軍趕上以竹刀竹劍。或刺頸下,或刺雙目致死。此戰蜀軍勝得輕鬆,羌兵卻是敗的冤枉。趙舒早派人挖掘磁石堆在路旁,卻讓蜀軍準備好竹製兵器,而羌兵全是鐵製兵器,被身旁的磁石吸引之後,自然不聽使喚,只能是任人宰割。至於那些鐵甲車,更是行同廢鐵,非但不能發揮應有的功效,反而成了羌兵的累贅,以致一敗塗地。
蜀軍大獲全勝,趙舒升帳一一爲衆將敘功,魏延斬得越吉首級,張翼生擒雅丹。趙舒早探知雅丹乃是西羌國主寵臣,見其被縛入帳,乃佯怒道:“吾主乃大漢皇帝,今奉天討賊,汝等不來相助便罷。怎反去助紂爲虐?”雅丹不比越吉武人,被擒之後,早嚇得半死,又被趙舒聲色俱厲地喝問幾句,頓時趴在地上,不住叩頭道:“鄙遠之人,不知將軍天威至此,冒犯之處,還望將軍不罪。”
趙舒本是有心與羌人結好,卻總還是要先嚇唬一番,也算是給些教訓,當下不動聲色,閉目養神。旁邊張翼早有交代,遂拔劍道:“犯我軍威者,斬無赦。來人……”便有兩名軍士應聲而入,架起雅丹就向外拖。雅丹嚇得屁滾尿流,只道趙舒真要殺他,急忙高喊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小人還有隱情稟告。”
趙舒不過是想在雅丹生死關頭,才下令將其釋放,卻沒有想到胡亂嚇唬,居然還能嚇唬出個什麼“隱情”,睜開雙眼,揮手讓那兩名軍士退下,才問道:“你有何隱情?”雅丹此刻只望活命,急忙答道:“小人並不敢冒犯將軍天威,只是受人挑撥,以致犯下大錯,還望將軍能饒小人一命。”
趙舒只道羌人是受了夏侯懋的重禮纔出兵的,既然雅丹要爲自己開脫,自己也樂得裝傻,於是故意問道:“是受何人挑撥?”雅丹不敢絲毫耽擱,忙着接口道:“小人是受了那馬岱的挑撥,才進言國主出兵。”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趙舒在西川暗訪馬岱多年,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得知他的消息,心中大是歡喜,急忙問道:“馬岱現在何處?”雅丹見趙舒面有喜色,知道自己性命得保,也鬆了口氣,道:“馬岱原本是與小人在一起,兵敗之時,卻改換衣甲,裝扮成普通士兵。當時小人等四面皆被將軍大軍圍困,若不是死在亂軍之中,多半就是被將軍部下俘虜。”
趙舒聞言,急忙讓張翼帶人去清查俘虜,果然如雅丹所言,不久馬岱便被押解入帳。提及馬岱,趙舒便又想起當年與之並肩而戰的馬超。西涼馬氏,威鎮西北,馬超又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卻萬萬沒有想到其族弟馬岱會是這樣的一個小人。自從在楊儀口中得知,馬岱早改投諸葛孔明麾下,趙舒自是對其恨之入骨。若不是因爲馬超臨終之時,曾留有書信,萬望保存馬氏一脈,趙舒早在蜀漢大發行文緝捕。幾年過去了,趙舒本已經淡忘了這號人物,卻不想他自己作死,居然敢挑撥羌人,來阻攔自己北伐大計,真是自尋死路,死不足惜。
若依着趙舒本意,馬岱這樣的人,直接送上斷頭臺便可,但心中又總是不敢相信他當真會爲了富貴,出賣自己的族兄馬超,定要見上一面,問個清楚明白。等親眼見到馬岱,趙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若是記得不差,馬岱年紀只該有四十幾歲,但眼前之人,卻是形同枯槁,額頭皺紋深鎖,看上去怎麼也像是有六七十歲的高齡。哪裡還有絲毫當年馳騁疆場的武將風範?趙舒滿腔的恨意,此刻也是化爲重重的長嘆,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卻是那馬岱一下撲上前,不住磕頭,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只求將軍看在兄長面上,能饒小人一命。”要說趙舒在三國閱歷的人也不少,像馬岱這般無恥的,倒還屈指可數,轉看雅丹還戰戰兢兢地跪在一旁,心想着不能讓馬岱將西涼馬家多年的威信一朝喪盡,乃揮手示意暫且將雅丹押下,纔對着馬岱道:“我不殺你,一則孟起當年留書於我,務請保全馬氏血脈,二則……”說着便又上下打量馬岱一番,輕蔑道:“你還配讓本將軍殺麼?”
“是,小人不配污了大將軍的雙手。”馬岱聽到自己可以不死,又急忙再三叩首,口中盡是些肉麻的言語。趙舒只覺得胃中惡心,打斷馬岱說話,問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孟起是如何亡故?”這一句問話,似乎擊中馬岱的要害,神色變得極度恐慌,在地上連連後退,口中也喃喃道:“不是我,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此地無銀三百兩,馬岱如此言語,趙舒越加認定他與馬超之死有關係,便有些悲從中來,無力地揮了揮手,讓張翼先將馬岱帶下去。馬岱見又有軍士將自己向外拖去,還以爲趙舒出爾反爾,用力掙脫,膝行上前,道:“真的不干我的事,是兄長讓我這樣做的,是兄長讓我這樣做的。”說着已是涕淚俱下,號啕大哭起來。
眼看張翼要親自上前擒拿馬岱,趙舒急忙止住,俯首再問道:“你剛纔說什麼?”馬岱聽趙舒問起,又拼命解釋道:“是兄長自己讓我殺他的,真是兄長讓我動手的。”趙舒心中駭然,不由轉謂旁邊嚴鵬,道:“他瘋了,他瘋了不成?”
嚴鵬也不答話,徑自走上前替馬岱把脈,片刻纔對趙舒道:“此人心有鬱結,又驚嚇過度,確實有些神智不清了。”
趙舒點了點頭,正所謂惡有惡報,自己本無心殺馬岱,而他卻被自己嚇瘋,也算是最好的懲罰,乃轉對張翼道:“差人將其送回漢中安置。”張翼抱拳領命,然後將馬岱拖出帳外。馬岱神智雖然錯亂,但懼死之心,卻絲毫不減,一直高呼“將軍饒命,將軍饒命”,許久才因爲距離過遠而消失。
魏延在旁一直不曾說話,只等馬岱的聲音聽不見,才哼了一聲,道:“這樣的人留下何用?不如一刀殺了乾淨。”趙舒知他這幾日心情不佳,也懶得搭理,復謂衆將道:“諸公苦戰一日,可先行回帳休息。”諸將乃陸續行禮告退,只剩下嚴鵬最後,近前問道:“將軍欲將雅丹如何處置?”
趙舒道:“曹魏國力強大,吾不欲再樹強敵,汝可將其連同俘獲軍士戰車一同釋放,好言安撫,務使其感念朝廷聖德,永不再犯。”嚴鵬點頭稱諾,卻又道:“既是如此,下官還有一計,可得南安,還請將軍見納。”
如今隴右諸郡,只剩下南安還在夏侯懋手中,若是能儘快攻下,而結束此次北伐,趙舒自是歡喜,忙道:“願聞其詳。”嚴鵬遂道:“羌軍之所以前來,並非單爲馬岱挑撥,夏侯懋也必有重禮賄賂。如今羌軍全軍盡沒,夏侯懋未必知曉消息,何不就此機會,使人換上羌兵衣甲,又以雅丹帶着羌兵俘虜爲前部,詐開城門。則南安唾手可得。即便計謀不成,也能挑起羌人與曹魏不合,於將軍有利無害,此一石二鳥之計也。”
趙舒深以爲然,當即使人將雅丹再帶入帳中,拿酒壓驚,好言寬慰。雅丹原是怕死之人,能得活命,自然對趙舒感恩戴德,一聽說有事相求,頓時將胸口拍得砰砰直響,道:“將軍能饒小人一命,便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將軍但有所使,便是赴湯蹈火,也是再所不辭。”
趙舒當即將嚴鵬所獻之計一一說出,雅丹聽到要讓自己和曹魏開戰,臉上瞬間變色,顫聲道:“敗軍之將,何敢在將軍面前獻醜?將軍兵馬雄壯,所到之處,攻無不克,何需小人……”話還沒有說完,趙舒早不耐煩,沉聲道:“大人只一句話,願還是不願吧?”嚴鵬也恰如其分地將手按在劍柄之上,道:“大人若是不肯,將軍決不勉強。”
話雖是這樣說,雅丹卻怎麼能相信?只嚇得面如死灰,勉強點頭道:“既然將軍吩咐,小人豈敢有辭?”趙舒哈哈大笑,隨即再次升帳,責令魏延率本部軍馬換成羌兵服色,隨雅丹前去攻取南安城池,自引大軍在後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