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易在一旁聽董厥說話,早就覺得有些不妥,等到趙舒半響不語,便輕輕移到其身後,瞟眼觀看詔書上的內容。不看則已,看後也是勃然而怒,再聽董厥在前噪舌,乃喝道:“此次進取長安,上有大將軍運籌帷幄之功,下賴衆將士拼死征戰之力,豈魏延一人之功耶?陛下如此厚賞,豈不讓三軍將士心寒?”董厥見桓易作色,也有些害怕,但畢竟是天使身份,乃斥道:“本官以皇命與大將軍議事,非將軍所能涉也。”桓易這幾日心中本就有些煩心之事,聽董厥如此說話,便踏步上前,怒道:“吾隨大將軍疆場死戰之時,哪裡有汝?即便今日能在朝中安享爵祿,也是吾等征戰之功。汝豈敢口出如此狂言?”作勢便要去抓董厥。
“住手。”趙舒此刻雖然也深惱董厥,但對方畢竟是劉禪派來的使者。逼宮迫死皇后的事情,好容易平息下去,趙舒可不想再揹負上折辱毆打天使的罪名,當即開口喝止桓易,復向董厥道:“桓將軍性情憨直,得罪貴使,還望貴使萬勿責怪。”
董厥在朝中爲官也不是一天兩天,對於張紹滿門之死,記憶尤爲深刻,來漢中之前,在家中都已經交代好後事,惟恐身遭不測。見到桓易發怒,董厥還以爲自己不能倖免,卻沒有想到趙舒遠比桓易客氣。心中固然是恨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表面上卻還是彬彬有禮,不愧是當今天下的第一權臣。既然得以不死,董厥便又重拾方纔的話題,問道:“大將軍對陛下詔書可有異議?”
桓易聽他又再追問,便要再次發作,卻被趙舒眼色阻止。但見趙舒緩緩踱開幾步,突然轉身道:“有。”這個回答似乎在董厥預料之中,便又繼續問道:“請大將軍明示。”趙舒心中暗笑一聲,乃道:“魏鎮北攻克長安,收復舊都,此蓋世之奇功,當受此重賞。”說着便對董厥道:“有煩貴使記下本將軍所奏,轉呈陛下。”
董厥只得取過文房四寶,鋪展好,道:“大將軍請講。”趙舒方纔說道:“升魏延爲驃騎大將軍,改封長安侯,領雍州刺使,總督雍州軍務。”一句話說完,董厥竟不敢下筆,本來以爲趙舒不滿意劉禪詔書上對魏延的嘉獎,卻萬萬沒有想到從趙舒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居然比原來詔書上的更加優厚,竟然將長安都給了魏延做封地。直等到趙舒開口催促,董厥纔將信將疑地將趙舒所言一字一句完整記錄下來。
趙舒見他寫完,便又道:“安漢將軍桓易,從大將軍征戰,數立奇功,特加封上邦侯,領秦州刺使,都督秦州軍務。”董厥此刻更是覺得自己聽錯了,乃打斷趙舒,問道:“敢問大將軍,秦州乃何處?”趙舒微微一笑,道:“隴西、天水諸郡地處偏遠,西近羌戎,北接曹魏涼州,位置尤爲重要,當割隴西、南安、天水、廣魏、武都、陰平六郡獨爲一州,以大將守禦方可。其地乃故秦之地,故曰‘秦州’。”
蜀漢雖然佔得長安,但以西、以北各城各郡皆還在曹魏手中,若將原來雍州的這幾郡分割出來,魏延的轄區倒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董厥萬萬沒有想到趙舒會來這麼一手,目瞪口呆,震驚之餘,也不禁暗自佩服趙舒之急智。既讓魏延官爵上升,卻又沒有加重權力,短短片刻就將劉禪設下的難題化解,着實讓董厥心中駭然。不禁暗想這樣厲害的一個角色,自己開罪之後將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再想起張紹一家的慘死,董厥只覺得額頭冷汗直冒,握筆的右手也微微抖動,點點墨汁凌亂地滴落在白紙之上。
趙舒見到董厥如此窘狀,才覺得出了口惡氣,乃謂葉楓道:“爲天使大人更換一張白紙。”葉楓領命換好之後,董厥一面擦拭額頭冷汗,一面提筆書寫,由於心中頗爲緊張,竟又換了兩三次白紙,纔將趙舒說言記錄下來。寫好之後,董厥自覺不敢久留,便行禮告辭。趙舒也並不挽留,吩咐葉楓代爲送客。
兩人行至門口,董厥似乎又想起一事,乃回身問道:“不知大將軍對魏鎮北奏請遷都之事,是何看法?不妨讓下官一道帶回京中,轉奏朝廷。”趙舒聽他問及,並不作答,只是冷冷瞪了董厥一眼,道:“送客。”葉楓便快走兩步,伸手道:“大人,這邊請。”董厥聽趙舒語氣生硬,遂不敢再問,乃隨葉楓一起出門離去。
桓易等二人離開,便忍不住道:“朝廷這樣的旨意,無非便是要削弱大將軍手中權柄,可見陛下對大將軍猜忌之心,越發深沉。將軍還是早作打算爲是,不能再如以往一般任其宰割。”趙舒淡淡一笑,道:“大哥以爲我會是任人宰割之人麼?”說着便又握住桓易之手,道:“大哥與我身同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去隴西,相距雖然不是很遠,但路途艱難,消息或有不便,大哥在彼當小心行事,爲我分憂。”
趙舒雖然身居高位,但心腹之人卻不是很多,且如葉楓等人皆無將才,郭淮又遠在荊州,魏延如此反覆,現在身邊只有桓易一人足託大事,是以所說皆是肺腑之言。桓易也知道此刻趙舒在朝中表面上看着風光,但實際上卻是如履薄冰。朝中有着蔣琬、費禕等人一心要維護漢室正統,長安的魏延也愈加與趙舒離心離德,皇帝劉禪也似乎再開始積極準備着手收回權柄。雖然此刻還說不上有什麼威脅,可世事難料,誰知道明天又會有什麼新的難題出現在二人的面前?桓易本想留在漢中,輔佐趙舒,但隴西數郡又能交付與誰?只得輕嘆一聲,道:“將軍以兄待某,某豈能不以死相報?隴西諸郡,但付於某,若有閃失便提頭來見。只是某前往隴西,將軍身邊又少一人,萬事還要多加小心,若須狠心之事,萬不可手下留情。”
趙舒點了點頭,道:“謝大哥教導,日後定當牢記在心。”俗話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桓易深知趙舒生性寬和,遇事總要留下三分餘地,便又道:“既然如此,那魏延所奏遷都之事,當如何回覆?”趙舒“呵呵”笑道:“我已有回覆,大哥難道不知麼?”
桓易一怔,隨即便又明白趙舒之意。自古國家封王封侯,何曾有將故都作爲封地者?趙舒特意改封魏延爲長安侯,便是此意。既是嘉獎魏延,也是在答覆他,遷都之事,不要再提。只是不知道魏延能否體諒趙舒的這一番美意,若仍舊不知悔改,到時趙舒又會不會再作忍讓?桓易看着趙舒,忽然說道:“姜維久在魏延身邊,總有不便之處,將軍何不將二人調離分開?”
趙舒何嘗不是這樣的想法,只是姜維既然跟定魏延,即便自己下調令,只怕他二人隨便找個藉口便推委過去。但姜維如此行事,趙舒總還是要給他點警告纔是,於是道:“大哥下去之後,可派人傳令,擢升姜維爲大將軍參軍,轉調漢中聽用。就算他不肯奉命,也當有自知之明,收斂一些。”
桓易領受之後,便想要告辭離開。趙舒卻又復將其喚住,問道:“大哥不日便要前往隴西,前日所提之事,可有考慮?”桓易臉上頓時顯得有些不自在,遲疑許久,總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趙舒便又道:“此事孟公主已來詢問我幾次,大哥若再不答覆,只怕殿下一怒返轉南方,大哥將後悔莫及。”
桓易這才長嘆一聲,道:“某心中所想,將軍十分了然,何苦再如此逼我?孟公主不過感我相救之恩,而桓某又豈是挾恩索報之人?某不肯答應這門親事,也是怕日後殿下後悔,某豈能誤其一生。”
桓易這一番心思,趙舒也相當的明白,只不過自從大軍迴轉漢中,孟倩已經來找過自己數次,其意甚堅,料來並不是一時的衝動,所以才肯攬下這件差事。可是桓易卻再三不肯,倒讓趙舒有些爲難,正不知該如何勸說,便見孟倩緩緩從門外走將進來,似乎聽到桓易方纔所言,臉上表情顯得十分惱怒。
趙舒素知這個公主脾氣不好,惟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便急忙施禮道:“不知殿下到此,有失遠迎。”孟倩略還一禮,趙舒便又道:“二位慢談,吾先回避片刻。”便想要抽身離去,卻聽孟倩道:“兄長不必迴避,小妹只有兩句話要告訴桓將軍。”說話之間,眼睛卻是直瞪着桓易。
桓易卻不敢正視孟倩的目光,低頭道:“願受殿下指教。”孟倩冷哼了一聲,乃道:“第一句話,桓易,你只個不折不扣的懦夫,連自己喜歡的人,也不敢說明接受;第二,你可知道你雖然救了我,我又何嘗沒有救你?蛇毒入口,若非我尋來些解毒草藥,以嘴餵你,你能堅持到葉楓等人施救?我與你早有肌膚之親,又怎能再嫁旁人?若嫁與你,又豈會後悔,你當我不是漢家女子,便那麼下作不堪麼?”
“我並無此意。”桓易原本也有幾分口才,但在孟倩面前卻總顯得十分木訥,擡頭道:“殿下不可誤會,我……”接連說了幾個“我”,卻始終沒有個所以然來。急得趙舒在旁,也只是在心中不住感慨,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孟倩遂不再理會桓易,轉向趙舒道:“大哥,小妹這便告辭了。”趙舒聽她語氣不善,乃問道:“殿下要去何處?”孟倩冷冷答道:“自然是回南方去,難道就在此地受人如此侮辱麼?”言訖便轉身出門而去。趙舒見桓易仍舊木在一旁,不禁跺足道:“你還不去追?”桓易“哦”了一聲,方纔恍然大悟一般,急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