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城外出巡的士兵回稟,任度在城外被亂箭殺死,加之戰馬踩踏,已經面目全非。
駱統下令將城外屍首掩埋,心事重重坐在大堂上,已是初夏,淮南天氣越來越熱,看着門外明媚的陽光,駱統心中陰霾更甚。
昨夜分派三千人出城取水,回來只剩下一半兵馬,加之魏軍突襲逃跑,回城的一千多士兵盛裝的水大多數潑灑城外,有的甚至連器皿都扔了,空手討回。
城內守軍還有一萬餘,這一千多士兵帶來的水無異於杯水車薪,所有的水加起來熬粥,每個士兵恐怕還分不到一碗。
三日缺糧,尚可以稀粥充飢,但這缺水,卻是連一日都堅持不下去,只怕過了中午,士兵便無法支撐了。
援軍苦盼不至,望着門外的陽光一籌莫展,只須半日時間,城中士兵便要失去戰鬥力,不戰自敗。
“唉,天滅吾也!”
良久之後,駱統一拍桌案,苦無良策,基本已經絕望了,一咬牙,便下定決心與魏軍最後死戰。
“將軍,粥已熬好,輕慢用!”
正在此時,親兵端着一大碗粥走進來。
駱統低頭一看,說是粥,其實已經快煮成飯了,一碗水量稍過的米飯也不過如此。
“將士們一人一碗可夠?”
“這……”親兵猶豫一下,答道:“都,都夠了!”
駱統雙目微縮,沉聲道:“可是平日用飯之碗?”
“這……不是。”
“馬上去換!”
駱統將碗推開,“將士們用多少份量,本將便與他們相同,多餘的,分給守城的士兵。”
“將軍……”“無需多言,還不照令行事?”
“遵命!”
看着親兵退出去,駱統站起身來,在房中來回踱步,任度和朱增先後戰死,他已經沒有副將了,生死存亡之際,他才發現責任重大。
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孫奮爲了保全將是性命不惜屈膝降魏的場景,又想着孫宇及部下諸將慷慨赴死之事,軍中傳得沸沸揚揚,至今爭論不下,身係數千萬人的性命,駱統才知道這個抉擇的艱難。
“將軍!”
正猶豫之際,親兵再次走進來,駱統見只是拳頭大小的一個小碗,裡面的粥也沒有盛滿,只有七八分。
看着親兵臉上的凝重和無奈,駱統想起自己離開合淝之時的豪言壯語,忽然堅定了決心,他這條命本就是孫奮換來的,否則早在小沛戰死了,當此之際,再次面臨絕境,慷慨而死又何妨?
“臨行之際,吾已立下軍令狀:與新城共存亡!”
駱統一口喝盡碗中粥飯,大聲道,“爲國家而戰,大丈夫得死於戰場之上,幸耳!哈哈哈……”親兵並不知道駱統心事,見他忽然大笑,吃了一驚:“將軍,你……”“傳令下去,全軍休息幾個時差,未時準備,黃昏隨本將殺出城外,與魏軍決一死戰!”
咣啷啷——駱統將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大聲道:“城中缺水,魏軍嚴防,難免一死,當趁還有氣力之時與之一戰。”
親兵一怔,還是咬牙領命:“遵命!”
士兵退走之後,駱統才脫下鎧甲,昨夜一場廝殺至今,城中諸事繁多,還未來得及卸甲,被汗水溼透的內襯已經被他又暖幹了,脫下來扔到案几之上,才覺得渾身乏力,睏意濃濃,腳步虛浮地走向了後院。
一夜廝殺乏困,駱統倒牀就睡,睡夢之中不時聽到耳邊傳來喊殺之聲,他夢到自己領兵衝殺,被魏軍四面圍合,到處都是人山人海,圍得水泄不通。
駱統奮死衝突,在親兵的掩護下咬牙向前,不知殺了多久,忽然眼前一空,竟不知何時得脫,喊殺聲消失了,回頭一看,竟只剩下獨自一人,身帶重傷。
看着身後漆黑一片,不辨東西,駱統正焦急之時,忽然天降大雨,暴雨如注,不禁仰天長嘯,這場雨來得真是及時,暫緩士兵枯渴之急,不知他們還能否殺出重圍。
“啊——”駱統嘶吼着,迎着滿天大雨,渾身冰涼,忽然間睜開眼睛,發現眼前一亮,竟回到了房間之中。
“哈哈哈,駱將軍,因何高呼啊?”
一個陌生的戲謔聲音傳來,駱統渾身一震,擡頭看時,才發現周圍盡是魏軍,頓時臉色大變。
“啊?
你們……”“哈哈,駱將軍,在下諸葛誕是也!”
一名神態儒雅,身着軟甲的武將正在門口負手而立,天色昏暗,駱統頭臉被水衝過,視線模糊,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對方自報身份,正是魏軍先鋒諸葛誕,說明魏軍已經拿下新城,就在他中午休息的時候,竟不見親兵來報信,更沒有廝殺之聲,就被魏軍拿了城池,駱統百思不得其解。
伸手擦了擦水漬,駱統從溼透的牀上坐起來:“你們如何進城?”
諸葛誕向前走了兩步,駱統看到一張清癯的相貌,三綹黑鬚,笑問道:“駱將軍,那稀粥味道如何?”
“你是說,那粥飯……”駱統心中大驚,沒想到早上的稀粥竟然被人動了手腳。
“不錯!”
諸葛誕頷首笑道,“昨夜逃進城的士兵之中,便有先前的降兵,他們早已在水中下了迷藥,這一切皆在本將掌控之中。”
“諸葛誕,卑鄙!”
駱統大怒,就要起身,發覺腿腳依然痠軟無力,指着諸葛誕破口大罵起來。
諸葛誕卻不爲所動,靜靜地看着駱統氣急敗壞的神色,面帶微笑,倒是旁邊的魏軍聽得咬牙切齒,按住劍柄,只要諸葛誕一點頭,恐怕馬上就能把駱統剁成肉泥。
罵了一陣之後,駱統便覺得口乾舌燥,嗓子嘶啞,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想有一碗清水,讓他痛快喝個夠。
“駱將軍,你可願降?”
等駱統罵聲停止的時候,諸葛誕纔好整以暇地問道。
“休想!”
駱統再次大喝,“忠臣豈事二主?
今日但有一死而已,食君之祿,當報君嗯,吾絕不屈膝降魏。”
諸葛誕眉頭微皺,嘆道:“降即免死,將軍又何必固執?
縱如任度那般,就算違心假降,也可暫報性命呀!”
“任度他?”
駱統一怔,瞪眼看着諸葛誕,有些不可置信,“他竟已降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