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路的三千騎兵鎧甲鮮明,氣勢昂揚,督糧官步協迎着朝陽,卻臉色不虞,眉宇間似有揮之不去的憂愁。
“步將軍,今棄暗投明,迴歸正統,就該重拾信心,大力作爲一番,何以還悶悶不樂?”
走在步協身旁的魏榮扭頭看了一眼,眼中精光閃爍,有興奮之色,他隨魏延帶兵出戰,魏昌留在了廬江,這可是抓鬮贏來的機會,自然心中得意。
“唉,吾終究爲江東之人吶!”
步協嘴角抽動着,露出一絲苦笑,“吾父子二人受吳王厚恩提攜,今江東不保,雖爲大勢所趨,卻也是國破家亡,何來歡欣?”
“嘿,將軍此言差矣!”
魏榮一陣搖頭,正色道,“這天下九州,皆爲漢家之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孫氏割據江東,也曾聯合抗曹,以圖振興漢室,不料孫權晚年改心易志,妄圖自立,實乃逆天行事,敗亡在所難免!今漢室振興,天下一統,乃是國富民強之盛舉,將軍若能爲漢室盡力,方不失爲良臣呀!”
步協一怔,扭頭吃驚地看着魏榮,眼中盡是疑惑,想不到這個五大三粗,平時說話輕佻的傢伙,竟能說出這等大道理來。
“看我則甚?”
魏榮瞪着步協,忽然露出怪笑,撇嘴吸了口涼氣,臊眉耷眼地問道,“步將軍,你該不會看上魏某了吧?”
“啊?
不不不……”步協嚇得連連擺手,下意識地扯動馬繮往一旁讓開,這傢伙保持正經都不超過三五個呼吸。
魏榮得意大笑道:“哈哈哈,你只管放心,俺可沒那個癖好!”
步協自幼出於世家,家教極嚴,其父步騭更以德度規檢見器當世,禮儀法度無不嚴苛,所交之人也都是翩翩文士,何曾見過魏家兄弟這樣肆無忌憚?
不過他對這種自在隨性倒是頗爲羨慕,擦了擦冷汗,還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問道:“將軍生性豪爽,不拘於禮法,何以有方纔一番大論?”
“嘿嘿,你直說我是個武夫又有何妨?”
魏榮不在乎地擺擺手,臉上浮現出欣慰之色,慨然道,“這些可都是長安學院裡學來的,也有一部分是麒麟王訓教有方,要不然,我哪懂得這些?”
“混賬,難道你老子就教導無方了?”
步協正要問長安學院的事情,卻被身後一個粗重的低喝聲嚇了一跳,正是魏延扮做兵卒跟在他們身後。
“對對對,家父也教導有方,我這武藝,可都是他老人家教的,”魏榮連連點頭,朝着步協擠眉弄眼,“我魏家可是家教極嚴,將門府邸,最重要的自然是馬上功夫了。”
“哼——”魏延微哼一聲,這纔將頭盔壓下,不再說話。
步協看着魏榮無聲吐了口氣,一臉的無奈之色,忍不住莞爾一笑,他從未想過,父子之情,還能如此和睦溫馨,自己從小學的父子人倫,綱常禮儀又從何說起?
一路上走走停停,魏榮說起長安之事,便滔滔不絕,尤其是和麒麟王等人在一起練武練兵的時候,更有許多啼笑皆非的軼事,聽得步協瞠目結舌,甚至不敢置信。
魏延父子如此迥異也就罷了,想不到堂堂的大漢麒麟王,竟也會與部下打成一片,若不是魏榮特意提起劉封的名字,步協甚至將他當成了一名普通兵卒。
就連跟在魏榮身後的魏延,也不時忍不住發問:“竟有此事?”
“這個子益呀……”“此事爲父爲何不知?”
等等。
魏榮雖然只說了一些練兵嬉鬧之事,但步協也隱約感受到了長安城的變化,種種都與劉封有關,加之魏延在洛陽假意謀反,定下驚天大計。
在步協心中,劉封留下了一座如同巍峨高山般的巨人影子,但聽着那些啼笑皆非的軼事,又覺得與普通人無異,愈發對其充滿了好奇之心。
一路上談天論地,步協和魏榮的關係很快便融洽起來,一絲隔閡漸漸消失,傍晚時分,即將到達黃石,步協的臉上纔再次沉重起來。
此時他已經明白,中原之變,不僅給江東帶來了滅頂之災,魏國也必定會受到重創,想必蜀軍早已進入中原腹地,曹爽卻依然毫不知情,在前線與東吳對峙,這行事計劃,想想就讓人後怕。
人馬在路途休整,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才繼續上路,此時已過酉時,來至黃石御營,亥時剛過,月明星稀,夜風微涼。
不遠處營門口火把通明,整座吳軍大營守衛森嚴,巡邏的士兵接連不斷,幾乎找不到任何破綻,營門周圍更是挖溝壕,築土牆,如同一座小城,這還只是後營,前營想必更加堅固。
“不愧爲御營,還真不好強攻呢!”
魏榮嘖嘖稱讚,對步協囑咐道,“步將軍,成敗在此一舉,你可切莫失言被人識破。”
步協無聲嘆氣,整備盔甲,獨自打馬上前,徑直來到營門口,向守營的士兵說道:“吾乃撫軍將軍步協,奉旨運糧,速開營門。”
守衛的士兵早就發現了營外的人馬,正交涉之時,便見一員武將走將出來,抱拳笑道:“步將軍一路辛苦,你這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呀!”
步協見是徐忠,臉上一陣發燒,乾笑道:“幸不辱命。”
徐忠是後軍督糧官周邵的副將,他負責御營糧草的運送,將糧草囤積在舒城,卻沒想到被魏軍給截斷,這幾天焦頭爛額,昨日剛從濡須調了幾車糧食來應急。
徐忠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糧草車隊,嘆道:“將軍今日若不趕來,明日便要斷糧了,我這顆腦袋恐怕難保啊,快快請進。”
步協笑道:“吾奉旨運糧,也有軍命在身,不敢有絲毫耽擱,湊齊糧草便連夜兼程趕來,明日也好向陛下交差。”
徐忠點點頭,吩咐士兵將糧草車輛接進大營輜重處,和步協一同討論着營中之事,未做任何檢查,他做夢也想不到,步協已然歸順漢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