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城南門外,天子行營。
龍鳳日月旌幡,四鬥五方旗幟。
金瓜銀斧林立,白旄黃鉞錦簇。
絳紗雉羽宮扇,黃羅銷金傘蓋。
左側文官恭立,右手武將肅穆。
唯當間兒有一位,孤家寡人……
先後由執金吾趙雲,衛尉張儉的接領,又經光祿勳桓典的引見,黃炎這才見着羽林郎、虎賁士團團拱衛中的當即聖上,也就是後來的漢孝獻皇帝,眼下的少年天子,劉協……
尼瑪,累死個人兒了……
出兵征戰張繡的時候,走得過於匆忙又倉促,黃炎還未來得及跟蔡大小姐討教朝儀禮制的內中詳細,等這會兒立身在九五至尊跟前兒了,黃大先生一時也不曉得,究竟該如何開口……
嗨~~~?
哈嘍——?
狗頭貓擰……?
至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滾幾吧蛋去吧,那玩意兒估計是八輩子以後纔有的好吧?
“……”
此時的少年天子劉協,正負手而立,一張猶顯稚嫩的面龐上,並未因爲臣子的失儀少禮而有絲毫不悅,反而透着一絲暗暗的欣賞之意……
只是眼前的這位當朝驃騎將軍,舞陽侯,面聖之時不僅沒有立時上前大禮相見,反而衝對方眨巴着一雙烏溜溜水靈靈的……小眼睛,木木然地望過去……
“……”
就在這君臣二人,初次見面,彼此相面之時,百官愕然,羣臣呆愣之中,有一蒼老而肅穆的聲音響起:“覲見之人可是當朝驃騎將軍,舞陽侯黃炎,黃太極?爲何面聖不行禮,見駕不參拜?”
“呃……”黃炎總算勉強吱了一聲……
隨後又循着那道聲音,脖子僵硬地扭了過去——
卻是一半百老頭子……
觀其神,看其貌,應該是琅琊王之後,劉邈……
“呵呵……”爲了不失君子之度,紳士之風,黃炎狠狠扯了扯嘴角,衝對方擠出一抹甚爲友好的笑意……
哪知黃大先生此舉,卻惹來對方極爲不悅之意,隱隱約約的,甚至還能夠聽到那老頭兒,打心底兒發出一陣‘哇呀呀呀’的怪叫……
“咳咳……”幸得黃炎同學的好基~友,小夥伴兒,孟德同學及時湊前一步,深躬長揖,拜禮道:“臣曹孟德有奏……”
趕在曹大人開口奏事之前,當今聖上卻是展顏一笑道:“此地並非朝堂之上,朕也沒那般古板迂腐……”
說話間,小天子甚至又邁前一步,走來黃炎身前,依舊笑意滿滿道:“素聞先生雅號,才識卓然,膽識非凡,爲人更是豪邁爽利,淳良率真……今日得見,果真不凡……至於這些俗禮,不要也罷……”
“謝聖上……”黃炎這會兒倒更像天子聖人,金口玉言又惜字如金,這會兒已經開口蹦出三個字了……
可剛吐出三個字來的時候,還未見着下文,便被司空曹大人給接了過去:“臣曹孟德有本要奏!”
曹大大這回聲音拔了好幾個高,甚至蓋過了方纔天子之音……
不理會羣臣的驚愕不滿,司空曹大人高聲啓奏道:“敢請聖上恕罪,驃騎將軍屢次率軍親征,目下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實不能行參拜大禮!聖上英明仁德,臣請恕罪!”
“……”
曹大大擔心黃炎失儀又失禮,從而惹得天子不悅,百官生嫌,於是挺身而出,爲他辯解。
可他的嗓門兒也着實大了點兒,而且舉手報告後,師長還沒開口允許他發言,這傢伙便嗷嚎上了,自然會令人下不來臺階嘛……
小天子丟了顏面,失了尊威,心中不免生怨,羣臣百官卻是各有心思。
或是曹氏一派,只做不聞不問,不理不見……
或是保皇一派,敢怒而不敢言,咬牙攥拳……
“那個,臣……”那個臣,驃騎將軍,黃大先生,見着場面清冷,氣氛詭異,趕緊大耍太極拳,充當好好先生,吭吭哧哧着圓場道,“此番宛城一戰,王師雖佔得天時人和,卻盡失地利之便,以至於部下傷亡慘重,黃炎實在有罪……”
見着黃炎出言化解,衆人這才暗暗長舒一口氣,小天子更是心頭暗喜,忙好言寬慰:“先生言過了……”
只是當今聖上對黃炎不僅態度親和有加,甚至始終口呼‘先生’一說,直令羣臣心生不安……
能當得起天子敬稱爲‘先生’的,那是什麼?
帝師?
還是太師?
或者,太傅,太保?
太尉、司徒、司空,那是三公。
太師、太傅、太保,則爲三師,或稱上公。
三公常有,三師罕見。
其恩寵優越度,更是遠在三公之上。
東西兩漢中,先是出了個太傅王莽,後又出了個太師董卓,不過好像這倆小子都不是什麼好鳥兒……
“先生也曾說過……”隨後,小天子似是有心無意着,隨口誦出黃炎之前所贈的兩句詩來,“勝敗兵家事不期,捲土重來未可知……雖然此番討伐張繡,首戰失利,不過以先生之才能,日後必當再戰告捷!討不臣,伐奸佞,保我大漢一統,江山永固……”
小天子劉協雖然口齒間,尚顯年幼稚嫩,然而口吻卻是鏗鏘有力,甚至還帶着些許強勢狠厲!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保皇黨自然心下振奮,鬥志昂揚。
曹氏一派卻是面色凝重,漠然不語……
司空曹大人更是眉間一緊,眼中寒芒疾閃!
“……”
“聖上厚望,黃炎才疏學淺,實不敢當……”黃炎卻是僅僅淡然笑過,轉而又言他道,“只是黃炎昔日的兄弟袍澤,在此一戰中,傷亡極多,黃炎想要儘快將部下安頓,休整撫卹,還請聖上恩准……”
“準!”小天子當即應允,並另有允諾,“此番出征的將士們,皆有封賞,各有犒勞!另外,先生征戰有功,更一路車馬勞頓,其他事宜留待明日朝會就好……”
“黃炎代兄弟們,謝過聖上……”黃炎這才拱手行禮。
只是行禮未畢,小天子已經伸手將他扶起,並在他臂膀上,重重握了兩把……
“……”
等到天子行營撤去,天子近臣散開,左右都是自己人了,曹大大這才一把將黃炎拉在自己身邊,低聲問道:“老弟以爲,當今天子可當得上明君?”
“明君?不知道!”黃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回道,“我只知道,他要走的路還長着呢,要學的東西也還多着呢……”
方纔衆人散去之時,他明顯聽得有人低低發出一聲譏笑,冷笑……
誰?
不知道!
不過,不管那熊孩子是誰,只要你敢出聲,我就敢出手!
你敢出手,我就敢拳腳相加!
“……”
“哦?”曹操眯起一雙細長眼,笑着看向對方,“我倒是奇了怪了……你這初次面聖,當今聖上便對你賞識有加,並所託甚重……卻是不知爲何?”
“呵呵……”黃炎咧嘴一笑,並不理會曹大大笑意中的疑惑,“也許,是因爲我長得稍稍耐看一點兒吧?或許,更是因爲我後宅的女人,比之他人更嬌,更美!”
曹大大再無言語,只是目光中的笑意,愈發濃重起來……
是猜疑,還是猜忌?
“幹嘛笑得這般……含情脈脈?”黃炎很是‘認真’地直視過去,又是咧嘴一笑道,“之前,伏完曾用一對玉環,從我這裡換去了兩首詩……”
“哦?”曹大大心下一緊,忙追問道,“既是出自國丈大人之手,想必定然是價值不菲吧?”
話外之意,按照價值對等的原則,想必你小子送出的那兩首詩,也是意義深重吧?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不知司空大人,以爲如何?”黃炎幽幽誦出杜甫哥那首‘春望’來。
身爲建安文學大家,曹操只稍一品味,便覺着此詩當爲上上佳作。
卻是絕無另有所指之意……
黃炎敢於將它付諸書面,自然不會蠢到詩詞間意有所指,從而讓人捉住把柄……
“……”
“天子剛定都許縣之時,有人以爲豫州凋敝,許縣偏遠,不適宜定爲新都,想要另行移去冀州鄴城……”黃炎心中一邊惱恨伏完給自己帶來了麻煩,一邊自圓其場道,“於是我便贈詩提點於他,雖然豫州四面環敵,曹大人又時有戰事不順,然而衆同僚袍澤卻是上下一心,衆志成城……隨後的逐鹿天下,究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聽得黃炎這般一說,曹大大心中稍稍釋然……
“淯水一戰,若非老弟及時引軍援救,爲兄可就要兵敗身亡於亂軍之中了……”默然片刻後,曹操轉而又一臉赧然道。
“張繡那裡,倒是可以先放上一放,只是袁術跟呂布那邊,你打算……”見着曹大大疑慮盡去,黃炎也便隨他說起正事來。
“袁公路不僅大逆不道,擅自稱帝,更私設百官,僞造殿宇,當真容他不得!”身邊左右並無他人,曹操也便無所顧忌,恨聲說道,“另外,徐州呂布那裡,若是得了夏糧豐足後,只怕要又起戰端……”
黃炎耳聽着曹大大的羅嗦嘮叨,心卻飛回了遙在千里之外的陳留家中……
“……”
離家數日之久了,也不知道丫頭們過得開心與否?
眼下這天氣也漸漸轉暖了,丫頭們似乎也該着單衣,穿短裙,吊帶小衫露大腿了吧?
唉……
離家日久,相思甚苦哇……
離家的孩子,夜裡又難眠……
想起了遠方的姑娘,淚流滿面……
“……”
黃大先生正思念着離家日久,很久未‘日’的姑娘呢,耳邊卻又極不合時宜地傳來曹大大的一聲咋呼。
“嗨嗨嗨!跟你說話呢!你可千萬別忘了,明日一早,寅時起牀,卯時上朝!”
“寅時就起?!”黃炎霎時瞪大了眼睛,“大半夜一兩點的,還讓不讓人睡個囫圇覺了?!再說了,人家蔡大小姐可都等了俺好幾天了!還讓不讓俺倆圓個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