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一隊隊的士兵推推擠擠的從城中而出,沿着寬闊的官道,慢慢吞吞的望北而去。
隊伍如長蛇一般,綿延數裡,一眼望不見盡頭。零亂的旗幟在成都平原和煦的風吹撫下,那一個斗大的“劉”字時隱時現。
城中百姓也都出來觀望,歡送着他們的健兒出城。
成都城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習慣了安逸的人們,許久已沒有聞到戰火的硝煙,所謂北部邊境張魯的威脅,也僅僅是他們頭腦中的一個想當然的概念而已。
成都的人們只會在茶餘飯後,實在沒有什麼話題可聊的時候,纔會故作深沉的討論一下北邊的戰事。或者聽聽那些販賣蜀錦而歸的商販們,繪神繪色的給他們講一講中原的亂戰,然後再慶幸一下自己身在成都這世外桃源,對那些處於戰火中的中原人可憐一番。
如今,事隔不知多少年,成都這些養尊處優的軍隊們,終於出發了,但是卻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迎接傳說中的英雄劉備。
成都百姓們爲此歡慰不已,因爲他們知道州牧已經邀請了他的那位同宗去抵擋北面的張魯,這樣的話,益州僅有的戰爭威脅也將蕩然無存,從此以後,他們更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了。
於是,當劉璋的車駕經過時,他們難得一次發自內心的主動跪拜行禮,以感謝他們的州牧想到了如此禦敵良策。在他們眼中懦弱的這位土皇帝,終於算是作對了一件事。
車駕上端坐的劉璋又何嘗不是得意洋洋,親率兩萬軍隊,在全城百姓矚目的眼光中風光經過,這恐怕是他此生最威風的一次了吧。儘管他並不打算去打仗,只是去迎接他那位神往以久的同宗兄弟,順便把這兩萬人一塊奉上,讓他去替自己搞定北面那個討厭的張魯壞人。
坐在劉璋身邊的張鬆也是一臉的得意,作爲一手策劃邀劉備入川做打手的第一功臣,爲了表彰他的功績,也爲了給臣下們樹立一個忠心爲主的好榜樣,劉璋特意請張鬆與他共乘一車,以表榮寵之意。
不過,張鬆的得意卻並不是因爲這事,此刻,他心裡卻是在想象着不久之後,劉備拿下益州,應當也會將自己視爲第一功臣,那時,自己也會與一代英雄劉備同坐一車風光的回來吧,那纔是真正的威風榮寵。
而與身邊這個無能的主子坐在一起,張鬆的臉上一副榮光,心裡卻甚覺丟人。
至於黃權等羣臣,則是一路步走着跟在後邊,一個個垂頭喪氣,儼然是在爲劉璋送葬一般。
車駕穿過北門,擡頭搖望,長蛇般的隊伍已看不見盡頭,劉璋起身遠望這表裡山河,心裡邊一陣的喜悅,暗想:“總算把劉玄德請來了,這下可好,這片山河我便可以穩穩坐下去了。”
正當劉璋意氣風發之時,身後一陣驚鬧之聲把他從神思中吵醒,他不悅的回頭一瞧,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老者,以白練懸於城門上,手中還拿着一柄劍,不知想要幹什麼。
劉璋心裡連叫晦氣,沉聲喝道:“是哪個瘋子做出等鬧劇,速將他拿下,交於有司法辦”
車後面的黃權卻是驚叫道:“主公,是王從事呀”
劉璋吃了一驚,定睛細細一瞧,才認出此人果然是王累,不禁臉色一沉,怒道:“這個王累又在發什麼顛,他不想活了麼,快把他解下來。”
話音未落,高懸在上的王累向下大吼道:“主公,你不聽老臣之勸,執意引狼入室,實是自取其禍呀,劉備狼子野心,這涪城主公萬萬去不得”
到了這個時候,這老小子還執迷不語,做出這等荒唐之舉,實在是讓劉璋顏面無光,他不禁勃然大怒,指着王累斥道:“王累老兒,我與劉玄德乃同宗兄弟,正當互相扶持,你卻一再的挑撥離間,實乃居心不良。我若不是念你乃兩朝老臣,早就將你正法。你若還有一絲忠心就給我下來,要不然休怪我無情。”
劉璋的斥責如刀子一般刺在王累的心上,此刻他已是老淚縱橫,心如死灰,便是不顧一切的吼道:“主公,你不聽老臣之勸,此去涪城必是有去無回啊。懇請主公回心轉意,不要受了張鬆這個奸臣的誘騙,主公若是不聽老臣之勸,我就割斷這索繩,當場摔死在主公眼前。”
王累大叫着便舉起了劍,似乎真的要斬斷白練。城下文武頓時一片驚譁,而劉璋看到這情形也有點慌了,剛剛臉上還盡是怒容,馬上便有點不知所措。
這個時候,默然不語的張鬆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他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的站了起來,對劉璋低聲道:“主公,你統御一州百萬之衆,若是屬下個個都像王累這樣,進言不成便以死要脅,那主公的威嚴又將何在再者,這王累鼠目寸光,主公若不邀劉荊州來,又如何能抵禦張魯的侵凌,如此,則益州一日不得安寧,那些死於張魯之手的將士與百姓們的冤魂,又將找誰去訴冤。”
劉璋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決然之色重新恢復,張鬆又道:“所以說這王累看似是忠臣,但實則是誤國的庸臣,主公若是對他心軟,那便是對益州百萬生靈的心狠手辣呀,忘主公三思”
張鬆這一席話,分明是將王累往死裡逼,而劉璋聽之卻是萬分有理。
於是他微一沉吟,便是拂袖坐下,厲聲道:“咱們繼續北上,不用管這老匹夫,他愛裝瘋賣傻就由他去吧。”
車駕開動,停止的隊伍繼續望北而去,劉璋緊鎖着眉頭,胸口起伏不定,顯然仍是怒意不止。
“主公——”
嘶啞而絕望的叫聲之後,接着便是一聲沉重的撞擊聲。
劉璋的身體跟着哆嗦了一下,但他卻緊咬牙關,連頭都不肯回一下。
留在成都的羣臣,顫巍巍的圍向了城門之下,看着那具撞得不成樣的屍體,衆人所能做的,也只是搖頭嘆息而已。
涪城與成都相距不過數十里,劉璋的人馬上午起程,不到黃昏之時便已看到涪城外飄展的劉備旗號。
行不出數裡,卻見一隊人馬已守候在路邊,巴巴的望着南邊。左右去過荊州的人馬上向劉璋報告,言當先那等候之人,便是皇叔劉玄德也。
劉璋忙是車駕停下,下得車來,在張鬆以及十幾名親隨的陪護下,笑呵呵的快步走上前來,尚距幾步之遙時,劉璋便是拱手道:“久聞左將軍大名,今日得見,璋實乃三生有幸也。”
劉備也忙躬身一禮,萬般謙遜的說道:“備對劉益州也是仰慕已久,想不到你我能在這天府之國相聚,真真是同宗的緣分呀。”
劉備一上來就拉同宗的關係,他雖年長於劉璋,名聲又比劉璋響得多,但對劉璋卻是十分的尊敬客氣,一口一句仰慕,一點架子都沒有,只把劉璋哄得那個得意呀。
於是二人便相攜進入劉備營中,劉備早已備下酒宴,兩人便在這宴上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相談甚歡。
劉備的表現,儼然就是在與一個相識多年的兄弟在談心,而劉璋對他這年長他二十多歲的兄長也是一副相見恨晚之狀。
然而,方紹等陪酒之人,心情卻不輕鬆,酒喝一半,方紹等人便先後以出去解手爲藉口,悄悄的聚往偏帳。
方紹前腳進入帳中,張鬆與法正也先後入內,張鬆一副摩拳擦掌的興奮樣,急切的問道:“劉璋被我勸得毫無戒備,只帶了十幾名親兵前來赴宴,這正是下手的絕好時機,不知你們的人馬準備的怎樣了。我以爲先不要殺劉璋,只將他擒住便是,留他一個活口還有用處。”
方紹與法正相視一眼,面露無奈之色。那張鬆吃了一驚,急道:“怎麼,難道劉荊州不打算動手嗎?”
方紹道:“那倒不是,我等已奉主公之命,大帳四周皆已埋伏下刀斧手,只等主公摔杯爲號,便可一舉將劉璋生擒活捉。”
張鬆吐了口氣,疑道:“既然如此,那爲何還不動手,小心夜長夢多啊。”
法正搖頭道:“這就是咱們無奈之處呀,主公他放不下‘仁義’之念,猶豫再三,始終難以對劉璋下手,只是叫我們等他號令。不過看這情似,酒都要喝完了,只怕主公還是沒有痛下決心呀。”
張鬆跌足道:“這般關鍵的時刻,劉荊州他怎麼能有婦人之仁呢,再拖延下去,可是要壞大事的啊。”
帳中的氣氛立時變得分外的緊張,方紹沉吟半晌,驀地一咬牙,道:“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主公要做好人就讓他做吧,至於這壞人的角色,就由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來演。”
那二人神色皆是一變,法正疑道:“中正,你的意思是……”
方紹還未及開口,一人掀簾而入,慨然道:“他的意思很簡單,主公若是下不了決心,那就由咱們來替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