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一雙雙焦慮的眼神如鍼芒一樣紮在曹仁的身上。他知道,這些將士們都巴巴的盼着他下達回援宛城的命令,等着回去保護自己的老小。
什麼軍紀,什麼士氣,什麼報國的決心,其實說白了都是浮雲,一旦自己的老婆孩子有事,就算是你曹仁跪在面前求這些將士,他們也仍然會無動於衷的選擇保護自己的家人。
人羣中,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將軍,我看這件事,未必就那麼嚴重,依寵之見,上庸的魏延之軍,多半隻是虛張聲勢的佯攻而已。”
曹仁精神微微振作,忙問道:“此話怎講?”
滿寵道:“劉備得漢中不過一年,而攻陷上庸等三郡也只不到半年,此三郡的豪強大族盤根錯節,極爲複雜,區區半年時間,豈能輕易撫定。而在內部不穩的情況下,豈有盡起郡兵北攻宛城的道理呢,所以依寵之見,這一路人馬只是想聲援襄陽的關羽軍而已,其實不足爲慮。”
滿寵的話固然有道理,曹仁自己很快也能想明白,但是現今之勢,就算他清楚對方的意圖,但將士們可管不了那麼多,他們只看得到表象,而表象就是敵上馬上就要住自己的房,睡自己的老婆,打自己的娃了,不戰自亂纔怪。
沉吟了許久,曹仁輕嘆一聲,“伯寧之見未嘗沒有道理,但若我們真的置之不理的話,那就得冒莫大的風險,宛城若然有失,敵兵不出數日便可兵臨許都城下,到時候失卻的就不是荊州一隅,許洛的心腹之地都有失陷的可能,這風險實在是太大,我冒不起這個險呀。”
曹仁說出這一番話時,滿寵便已知了他的心意,便跟着嘆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將軍此時就必須率軍急速回援宛城。但現今襄陽已失,宛城又有危,軍心士氣已低到谷底,倘若將軍再抽調兵馬回援宛城,那樊城勢必不可守。而若樊城一失,敵軍全據漢水,那整個北荊州都將守不住,這般失地之罪,只怕誰都擔待不起呀。”
滿寵這是在暗示着推卸責任呢,畢竟曹操所據之荊州,佔據着整個荊州近三分之一的領土,而且還是人口最多,地理位置最爲關鍵的漢水上游一線,失去了如此大的一塊戰略要地,這責任當然不輕,似滿寵這等身份將領,當然是擔負不起的。
曹仁又權衡了半晌,擡起頭來,朗聲道:“事有輕重緩急,爲保南陽和許洛之地,只有捨棄荊州,諸位放心,失土的罪責,我曹仁自會一力承擔,與諸位無關。”
身爲南陽及荊州地區最高軍事統帥,曹仁這個時候勇敢的站出來承擔了責任,在場的諸將這回心裡邊安了。
滿寵遂道:“將軍,既然北荊州守不住,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劉備。寵以爲,將軍當速速下令,將整個北荊州數十萬口盡皆遷往北方。這般的話,縱然襄樊盡爲劉備所據,但無百姓可供給糧草,劉備一時也無法依託襄樊北攻宛洛。如此的話,我們便可獲得喘息之機,待丞相的大軍抽身之後再做打算。”
曹仁點頭表示贊同,“就依滿伯寧之見,速派人通令各縣,儘早開始行動吧。”
……
五天之後,斜谷口,曹軍大營。
中軍帳中的曹操,正與謀士商議進兵之策,這時,從宛城來的八百里快報送到案頭,曹操拆開那密報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一時之間,曹操怔在了那裡,臉色鐵青,一句話也不說,神色之間流露着的驚怒之色,令羣臣爲之肅然。
過得片刻,曹操方將那密報傳與衆人,喃喃嘆息道:“想不到關雲長竟如此了得,早知如此,孤當年就不應該放他走,縱虎爲患,縱虎爲患啊……”
密奏之中寫道:關羽已攻破襄陽,上庸魏延亦出兵危及宛城,曹仁爲保南陽,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放棄北荊州一線,並將其民盡牽往北方,事出緊急,密報發送之時已開始行動,並請曹操恕其先斬後奏之罪。
“襄陽天下堅城,呂常也頗有將才,怎麼能不及兩月就被攻破了呢,孤實在是想不通。”
事發倉促,曹仁也不及在密報中詳述襄陽失陷的具體原因,所以曹操自然是想破頭皮也想不通,關羽身邊可有方紹這樣的鬼謀者相助的。
曹操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劉曄急道:“丞相,襄陽失陷之因,待之後再追究不遲,方今之時,應速派人通傳子孝將軍,令其務必堅守北荊州待援,若然讓關羽據有襄樊,則中原心腹必將暴露在其兵鋒之下,天下必將爲之震怖矣。”
這時,司馬懿卻道:“襄陽已失,宛城又危,將士們必已軍心混亂,樊城多半是守不住的,子孝將軍盡遷北荊州之民退保南陽想必也是情非得已。”
司馬懿的進言,只給出他的分析,卻並不提供解決的具體方案,用“點到爲止”來形容最恰當不過。
“妙才的兵馬進展如何了?”
曹操再次把希望寄託在了夏侯淵身上,希望能通過在漢中方面取得突破性進展,來挽回荊州一線所受到的失利。
“妙才將軍兵入武都,但卻爲氐人所阻,無法借道而過,方今正在強攻下辯。”
曹操又是一臉失望,似乎攻取漢中的最後一線希望也就此破滅,權衡再三之後,他沉聲道:“先讓那大耳賊得意一會,待孤回師奪還荊州之後,再親率大軍來與他決一死戰不遲。”
曹操此言一出,衆人便知他這是下決心撤兵了,表面上雖都表現得十分不情願,但心下卻多是如釋重負。畢竟在這山溝裡忍受了幾個月的折磨,在交戰不利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巴巴盼着能早點脫離。
“丞相,劉備據險不出,打得便是以逸待勞的算計,我軍如今退卻,還當提防他趁勢追擊纔是。”司馬懿又進一言。
曹操冷哼一聲,不屑道:“孤豈會不知,孤還盼着他如此呢,若他果真有膽來追,孤必給他點教訓嚐嚐。”
……
又是三天之後,與黃忠、馬超負責據守斜谷口的龐統便發現了事有不對。
因爲在前一階段的強攻無效之後,雙方便陷入了僵持之中,曹軍很少再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以龐統之見,多半是在等待着西線夏侯淵部的好消息。
但如今夏侯淵部被下辯的氐人,以及張飛所部阻擊在武都羣山中不得前進一步,而在這樣一個不利的局面下,曹軍反而突然間似抽筋似的,一連三天都大張旗鼓的跑到營寨前來叫戰,而在第三天叫過陣後,當天夜裡曹營中又是鼓聲震天,直至半夜方停,而到了第四天時,又恢復如常,沒了半點動靜。
龐統以他那敏銳的軍事臭覺,預感到這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就在龐統尚在琢磨時,接到了漢中王從南鄭發來了一份喜報,言是關羽在荊州打了大勝仗,如今已攻破襄陽。
聽聞這個消息之後,龐統立時省醒,方纔明白,曹操必是聽聞襄陽失陷的消息,不得不火速撤軍,但又怕被他們趁勢追擊,便虛張聲勢的佯裝進攻,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如今的那曹軍大營,必然已是一座空營。
於是,龐統急叫馬超與黃忠兩軍轉守爲攻,急攻曹營,而當兩位大將率領三萬多人馬不費吹灰之力就攻陷了曹營時,方纔發現這裡只剩下幾千走不動的老弱病殘。
一夜之間,十幾萬曹軍人去樓空。
遍觀着插滿了無數旗幟的空營,龐統不禁感慨道:“曹孟德此人,果然是詭計多端。襄陽的戰報慢了幾天呀,若是早知幾天,我豈能中了他的虛張聲勢之計。”
“軍師,斜谷穀道十分難行,曹賊走了又沒幾天,我們若急行軍追擊,或許還能追得上。”
馬超急切的說道,這也難怪,他可是懷着一腔的爲父報仇之心,只待着時機成熟,親手斬了曹操報仇,如今若是眼睜睜的看着曹操從眼皮子底下揚長而去,他當然是咽不下這口氣。
按照原定的計劃,本來就應在曹軍退走之時趁機追殺,大軍順勢北出秦川,龐統也想若就這麼放曹軍順利退走,豈不顯得自己失策,而見衆將士們都殺敵心切,士氣旺盛,龐統便與馬超及黃忠率三萬精銳追擊曹操而去。
秦嶺穀道確實艱險難走,而曹軍又多了數日的腳程,好在漢中軍的這批士卒,多爲益州山地步兵,在山地中行軍遠較曹操的中原軍更爲在行。因此,一路追擊,不用數天便趕上了曹軍的一些殿後部隊,並輕易的將這些疲憊之軍殲滅。
終於,在十天之後,他們邁進了曹軍留下的最後一座臨時大營,而在前方不出十餘里之地,已是斜谷北谷口,曹軍也僅僅是剛剛走出斜谷。
當馬超迫不及待的要率軍追殺上去的時候,龐統這時卻決定停止追擊。
馬超大爲不解,急問道:“軍師,我們辛苦了十幾天,如今曹軍就在眼前,爲何要停止追擊呢”
“就是因爲它。”
龐統用腳踹翻了一面遺留下來的鐵鍋,手指處,正是一個尚自冒着殘煙的軍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