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呢?”
方紹回想起自己的年少時節,十二歲的時候,自己好像還是個初中生,正坐在明亮的教室裡,看着手裡的試卷犯愁,盯着窗外天空的白雲犯愣,望着前排女生的馬尾辮犯傻……
而眼前這西涼女子,十二歲的時候,手上卻已經沾了幾十條性命的鮮血,雖然那些人都是她的仇人,但她可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女啊,方紹實難想象,她當時是怎麼說服自己下得了手的。
方紹並非沒有殺過人,但作爲一個謀士,運籌帷幄,指揮別人去殺人,跟自己提着刀子親手殺人,還是有着天壤之別的。所以,方紹自然體會不到,那種親手執刃,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是怎樣一種感覺。
方紹本來對她還生了幾分憐惜之情,但看她說自己殺人之時,是何等的淡然自若,彷彿在描述一件吃飯喝水的家常事一般,方紹不禁又對她感到了幾分寒意。
“讓你想起了這般難過的事,真是抱歉了。”方紹想盡快結束她這令人發毛的回憶錄。
馬雲祿笑了笑,“不礙事的,其實我的這個秘密,從前沒跟任何人說過,就連我哥哥也是,沒想到今天卻跟你講了。不過,說出來之後,心裡似乎痛快許多了。”
方紹輕吐了口氣,寬慰道:“過去的就過去吧,人嘛,總要向前看,仇恨這種東西,沒必要記得太清楚。”
馬雲祿的表情又冷肅起來,咬着牙道:“方將軍這話就不對了,我們西涼人講得是有仇必報。就如那曹操老賊,害死了我父親和一家數十口人,還有天水郡那些背叛我大哥,殺害了我幾個族兄和侄兒的賊人,將來我必是要殺盡他們以雪心頭之恨的。”
若說劉備、諸葛亮和方紹這些人,征戰天下,倒並非與曹操這些人真有仇,純粹只爲利益或是信念而已,而這馬氏一族,似乎卻只爲報仇雪恨。
一個女兒家,心中念那麼多恨做什麼。
方紹本是想勸她幾句的,但見她那般咬牙痛恨的樣子,便打消了念頭,以免自討沒趣。
就在馬雲祿正爲仇恨填胸時,窗外猛的又響起一個驚天之雷,這一道雷下來,只震得門窗都跟着嗡嗡作響。
“啊——”
這突出其來的驚雷,只將馬雲祿嚇的大叫一聲,不由自主的便鑽入了方紹的懷裡。
這一刻,她儼然就像是一個嚇壞了的小女孩,尋求安全的避風港一般,哪裡還有半點剛纔那般濃烈的殺戾之氣。
方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背上。
窗外雷聲隆隆,窗內卻靜謐無聲,卻不知何時,困了,累了,悄然睡去了。
當次日清晨,方紹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了地板上睡了一夜。他爬將起來,使勁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思緒清醒了不少。
環看四周,空無一人,周遭,只留下幾許淡淡的異域芬芳。
方紹推門而出,卻見院子當中,阿山幾人正在整理武器,打包行囊,一見方紹從馬雲祿的房間裡出來,一個個都憋着不敢笑出聲來。
方紹輕咳了幾聲,以掩飾自己的小小尷尬,問道:“馬小姐呢?你們誰看見她了?”
阿山忙道:“先生,馬小姐她早上就走了。”
“走了?”方紹顯得有點驚訝。
“是啊,走了。馬小姐說先生即有公事在身,她就不拖累將軍,一個人先回成都去了,還說要等着將軍回來。”
這樣啊,這個女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如此隨性而爲,實在叫人捉摸不定。
恍惚間,方紹想起了昨夜那雷雨時節,心中卻不知爲何,竟生了幾許淡淡的惆悵。
……
既無了馬雲祿的糾纏,方紹也就毫無負擔,一路快馬加鞭,數天之後抵達了漢中南鄭。
聽聞方紹由成都而來,劉備知道必是事關蔡瑁投降一事,於是忙是招見了龐統與法正到王府中共商此事。
見着劉備之後,方紹先將諸葛亮的信呈於劉備,然後又陳述了一下自己與諸葛亮關於此事的看法。
劉備仔細看過諸葛亮的信後,便道:“看來孔明軍師與中正一樣,都一致認爲蔡瑁此番是僞降的詭計了?”
方紹點頭道:“曹操陰險狡詐,一系列的失利之後,必不甘心,所以才極有可能想出這般僞降的詭計。我與孔明軍師均覺其中有詐,故而以爲當將計就計,趁勢起兵北伐。”
劉備對他的進言尚不可置否時,龐統卻道:“中正啊,你和孔明的猜測,全部是建立在個人臆想之中。我就說了,倘若那蔡瑁是真的打算歸降,豈不等於放棄了直取中原這等天賜的大好良機。”
方紹眉頭微凝,“士元軍師你也說了,只是‘倘若’而已,那麼,倘若蔡瑁是僞降,那大王親率兩州主力深入敵人的天羅地網之中,若然有所差池,豈非大勢盡去。”
龐統哼了一聲,豪然道:“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風險越大,回報也就越大,我倒覺得,這個險值得一冒。”
顯然,龐統的性格更傾向於攻取南陽,也許這也代表了一部分荊州士人的想法,即是攻取與荊襄接壤的南陽,顯然從中獲到的觸手可及的利益,要比去攻打遠在西北的關隴要多得多。
劉備這個時候也有點拿捏不定了,見兩位荊襄派的謀士各執己見,劉備便將目光轉向了默不作聲的法正,問道:“孝直,不知你有何高見。”
法正又沉吟了片刻,方纔不緊不慢道:“先取南陽,直逼許洛腹地,倒也不失爲一個好選擇。不過,正所擔心的是,即使蔡瑁不是僞降,大王能順利的拿下了南陽,但到那個時候,仍然要面對曹操強大的鐵騎洪流,以我荊襄兩州的步卒,能否與曹操的主力在中原進行決戰,只怕還是一個未知數。”
法正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他仍然是認爲應當先取關隴,收取西涼健馬,待手握一支可觀的騎兵部隊時,方纔可以與曹操進行正面的決戰。
前者襄樊一戰,荊州軍團損耗也不小,若是此番再攻取南陽,勢必要依靠益州軍團,那麼,法正等人的支持與否就十分重要,如今見法正也持反對意見,劉備的心思便開始傾向於方紹他們這邊了。
大殿之中,一時間沉默無言,氣氛靜得幾乎連掉根針都聽得到。
劉備站起身來,在這空蕩的大殿中來回踱步。衆人也不言語,只是默默的注視着劉備,他們知道,劉備即將要做出的,將是一個決定無數人命運與前途的決策。
許久之後,劉備突然停下了腳步,幾步走回王座,目光環視衆人,顯得十分雄心勃勃。
“孤已決定,兵出秦川,北伐關隴的即定國策不變。就依中正等的計議,利用蔡瑁獻降之事,剋日起兵。”
劉備做出了決定,衆人都鬆了一口氣。
龐統那邊,雖然劉備未採納他的意見,但當劉備做出決策之後,他還是很快的調整了思路,不假思索道:“既然大王依舊決定兵出關隴,那統自然也當擁護。不過,此番起兵,一定要周密部署,精心策劃,務必要保證一擊必勝。”
見得龐統改口表示支持,劉備面露喜色,忙問道:“軍師一向足智多謀,但不知有何具體良策?”
龐統胸有成竹的說道:“其實,便是如孔明和中正所獻之策,大王親率漢中主力入東三郡,再以荊州軍兩路佯攻,做出進攻南陽的態勢,必要的時候,可以將蔡瑁獻降的風聲走漏出去,這樣,無論是他是真降還是假降,都將足以把曹操的主力牽制在南陽附近。然後,大王再由漢水迅速回往漢中,突然兵出祁山,直取隴西三郡。”
龐統的計策與方紹先前所說的大同小異,只不過加了一條故意泄漏蔡瑁投降,也算是上了一道保險。
劉備點頭稱善,而龐統接着卻又道:“不過,想要迅速攻取隴右三郡也非易事,要知曹操留夏侯淵鎮守關隴,其手中握有五萬精兵,且其中有不少都是騎兵,而在隴右平坦地帶,我軍若想趕在曹操醒悟,率師西援之前擊潰夏侯淵,封鎖隴山西進道口,只怕必不容易。”
龐統提出來的難題,也正是劉備所顧忌的,但劉備見他陳述之時,一直是一副輕鬆的樣子,便料知其必有應對之策,便順勢問道:“夏侯淵乃當世名將,誠如軍師所言,確實極難對付,但不知軍師有何妙計?”
龐統呵呵一笑,得意道:“很簡單,此番北伐可用之兵,最多不過十二三萬,統以爲,大王當別遣一員大將,率四萬戰鬥力低弱之兵,由故道先進圍陳倉,此地乃關中以西要害,夏侯淵唯恐有失,必親率主力據守,而曹操方面,也會以爲這只是大王兵進南陽的一個佯攻牽制之舉。介時,大王便可趁機率八九萬大軍兵出祁山,到時夏侯淵被拖在陳倉,隴右各郡無大軍駐守,再加上有馬孟起之聲威,只怕不需費力,隴右各郡便望風而降了。”
龐統這一招調虎離山之策,實是深得兵法之妙啊,在場衆人聽之,不禁神色爲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