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濬之詞,不禁令方紹大感意外,如先前鄧艾、姜維等輩,一聽說自己這大司馬有提攜之心,雖不是激動得得意忘形,但那也是欣喜不已,萬般感謝之後欣然領命。
而今眼前這王濬,表現得卻是如此的平靜,竟然還來了一句“恕難從命”,這般言行,如何能不叫方紹感到意外。
然而,意外之餘,卻令方紹對其人愈加的欣賞,想這王濬不過十五六歲,便能做到這般榮寵不驚,先不論其武略與才學,但就是這份沉穩的性情,便是遠超於常人。
此等良才,若不納入麾下,一定會遭天打雷劈的。
方紹遂道:“身爲朝廷命官,你忠於職守,心繫於民,能夠忠言進諫,這便是你的功勞。”
王濬依舊平靜道:“下官所做的這些,都只是職責所在之事,何敢妄自居功。”
這個王濬還真是個耿直的性子,按理說自己給他鋪的梯子也夠長了,換作他人,早就識趣的順着梯子下來,然後是一番感激之詞,可他偏偏還是執着於無功不受祿。
不過,人才嘛,總會有點與衆不同的脾氣,若是生得一副大衆樣,又豈能顯出他的特殊。
對於王濬的這般“不給面子”,方紹倒也不以爲怪,略思了一會,“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吧,那本司馬就平級調用,調你到軍中做一名掌管軍律的下級軍官,不知你可願意。”
“既是軍中所需,濬自當從命。”王濬想了一想,終於是做出了“讓步”。
方紹這才暗吐了口氣,心想這年頭,找點人才,培養點親信勢力容易嘛我。
在將王濬納入之後,次日一早,方紹便繼續催軍趕路,數天之後,方紹在位於黃河南岸的陝縣與張飛所部會合。經過幾天的休整之後,五萬大軍改道西南,向澠池進發,做出一副準備經澠池,進攻洛陽西面門戶函谷關的態勢。
與此同時,劉備所率的大軍,經陝縣之後,繼續由水路順黃河東進,一副準備順黃河取洛陽以北河陰、孟津等黃河渡口要隘,以斷絕洛陽與河北聯繫的樣子。
兩支大軍,水陸並進,營造出了逼真的兩面夾擊洛陽的進攻態勢。而在弘農上演這場假戲的時候,馬超、黃忠等所率的後續兵團,卻已悄悄的由蒲阪津渡河,低調的進入河東郡,向平陽方向做機動。
………
魏國,河陽渡。
渡口沿岸,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全副武裝的魏軍將士,而由渡口通往河陽城的大道上,數不清的人馬仍源源不斷的前赴而來,旌旗遮天,衣甲刀鋒反射出來的陽光,晃得人眼光迷離。
在那一面巨大的黃色傘蓋下,魏國的新皇帝曹丕正默默觀視着他的將士們渡河,他的臉上時而浮現出幾分得意,時而又閃過幾抹焦慮。
十幾萬的將士,只消自己一聲號令,便要義無反顧的慷慨赴死,彈指之間,千萬人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這就是帝王至高無上的權力,此時的曹丕,已深深爲之而癡迷。
或許,他應該感謝劉備纔是,如果不是這個人,自己的父親也不會被氣得成爲活死人,自己便不知還要隱忍多久,纔能有如今的風光與榮耀。
但是現在,那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如今卻起傾國之兵而來,要消滅自己的國家,把自己從皇帝那無上的寶座上一腳踢下來。
在這片大地上,永遠只能有一個皇帝,曹丕自信自己就是那唯一的真命天子,誰要想奪走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但是,野心與意志,掩飾不了內心的焦慮,要知道,那個人可是劉備啊,連自己的父親都奈何不了的人,換作是自己,又有幾分必勝的把握呢。
只是,到了這般地步,他只能懷着焦慮,帶着這十幾萬的大軍趕赴洛陽,與那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梟雄一決高下。
“司馬中丞,你看朕之大魏健兒可雄壯否?”曹丕從沉思中迴歸,馬鞭搖指,得意的問道。
此時的司馬懿,因爲擁立曹丕有功,已被封爲魏國御史中丞。
司馬懿順着曹丕的馬鞭望去,微微笑道:“我大魏將士乃天下最精銳的士卒,自然是萬般雄壯了。”
曹丕接着又道:“有此雄壯之士,朕又豈懼劉備那大耳賊,此番洛陽之戰,朕必叫他有來無回。”
曹丕這話像是給自己打氣,又像是想表現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來爲三軍將士鼓舞士氣。
“劉備乃一代梟雄,不可小覷,不過,由陛下親率大軍坐鎮洛陽,料想那劉備必是無功而返。”司馬懿必未助長曹丕的“自大”,但也沒有滅自家的威風,他的話顯得很沉穩。
曹丕環視隨行的衆臣,卻見太尉賈詡的表情卻是一派凝重,似乎是對此番出征,並未抱太大的信心。
曹丕素知這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尉乃足智多謀之輩,如今他看樣子是心懷不安,必是心中有所顧忌,曹丕遂道:“賈太尉,朕進兵洛陽之議,你先前一直都未表態,朕當時也沒問,現在朕倒是好奇,你究竟是個什麼看法。”
賈詡這人,向來是你不問,我不答,如今既是曹丕問了,賈詡便也不吞吞吐吐,直然道:“回陛下,恕老臣直言,老臣以爲,陛下這一次極有可能是中了劉備的計了。”
曹丕神色微變,但臉上卻仍是怡然,淡笑着問道:“太尉何出此言啊?”
“劉備此人狡猾的很,這麼多年來他在與太上皇的交手中,總是採用避實就虛之策,而且是屢屢得手。如今他明知洛陽乃我大魏重鎮,既有函谷關之固,又有黃河之險,再加上十數萬精銳大軍駐防,更有陛下親自坐鎮,卻仍是率軍前來一副強攻之勢,這明顯不符合他的用兵之道。”
曹丕的怡然自得之色漸漸收斂,眉色微凝,“太尉之詞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是,如今種種情報都表明,他這一次偏就是要強攻洛陽,要不然他親率十幾萬大軍,水陸兩路逼向洛陽又是爲何,總不會是來遊山玩水的吧?”
周圍衆臣,跟着都呵呵而笑。
賈詡不爲所動,依舊淡然的說道:“既然劉備不是來遊山玩水的,所以,臣以爲,劉備次番入侵,進攻洛陽是虛,襲取平陽,進圖太原,佔據整個幷州纔是實。”
此言一出,曹丕剛纔那點開玩笑的心情便一點都不剩了,他仔細的一琢磨,越想越怕,不禁道:“依太尉的意思,莫非劉備的意圖是先奪幷州,再東爭河北,而不是先取中原許洛之地不成?”
賈詡不緊不慢道:“方今天下之重,在河北而不在中原,若先取中原再奪河北,則既有黃河之阻,又有仰攻之艱。而若先取河北,再爭中原,則是一路俯攻,佔盡地利。而若劉備攻下幷州,則對於河北又將形成有利的進攻態勢。所以,依老臣之見,劉備此番的進攻目標,必然是幷州之門戶平陽郡。”
賈詡的一席話,將漢軍的軍事策略剖析的乾乾淨淨,其謀略之深,自然是令在場諸臣盡皆乍舌。
不過,這時司馬懿卻嘆道:“賈太尉的分析,陛下和懿等又怎麼會沒有考慮過。只是,經過潼關一役,我軍兵力大損,很難再像從前那樣做到處處設防。而今就算劉備有攻平陽的計謀,難道我們就可以放着洛陽不顧,轉而調大軍去守平陽嗎?”
司馬懿的嘆惜也是有道理的,其實,漢軍的策略,以魏國這些智謀之士,未必就看不出來,但劉備此番出兵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在大勢上處處牽制着魏國,使之無論怎樣都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
便如司馬懿所說,魏軍的兵力有限,如果說把大軍調往平陽,那如果漢軍真的打算進攻洛陽卻當如何是好,而洛陽對於魏國的重要性,雖比不上鄴都,但若就此失陷,對整個魏國的打擊仍將是巨大的。
所以,曹丕沒有選擇,他只有按着劉備出招,先調大軍來洛陽,至於劉備下一招會出什麼樣的招式,那也只能見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曹丕心知自己無從選擇,對兩位重臣的議論,也只能不予評價。他擡起頭,遙望滾滾黃河,他的心情,就像着河水一樣,翻騰不止,無法平靜。
“劉備,你到底有幾分能耐,這回就讓朕親自見識見識吧”
當曹丕正在河陽大發感慨之時,南面的襄陽,關羽的荊州軍團已經由新野而發,再次踏上了征伐南陽之路。而蜀王劉封所率的兩萬漢中軍團,也已進入上庸境內,目標亦直指南陽。
在東線,吳國公孫權很痛快的接受了漢使鄧芝,所帶來的漢帝劉備共伐魏國,中分天下的協議,頭一次搶在漢魏大戰開始之前,便急匆匆集結了十五萬大軍,由合肥而出,再次向壽春發起了進攻。
孫權急着出兵的原因很簡單,正如方紹所料,在孫權看來,此時魏國的處境已與曹操在位時大不相同,眼下的魏國,已經不再是建安時代那個如日中天的大國。
所以,在聽聞壽春方面七萬魏軍被抽調往洛陽,僅剩下不到三萬之時,善於牆倒衆人推的孫權,便急不可奈的搶先發兵,這一次,他的野心不僅僅是要攻取壽春,而是要搶在漢國之前,儘可能多的瓜分魏國的土地。
一場橫亙華夏大地的大決戰,帷幕正式拉開。